第六章

第六章

見趙雲躍躍欲試的眼神里仍有些微猶豫,王嫵看着不遠處正低頭悠哉啃草的白馬,忽然又想到個主意:“要不然,我也換身打扮,棄車同你一起騎馬?”

正好不要坐那輛破車,乾糧下肚沒多久,她實在沒力氣再在那馬車上吐一遍了。

“一起……騎馬?”趙雲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姐豈可……與雲共乘?這於禮不合……”

“我有說要和你騎一匹馬么?”明知趙雲是會錯了意,可他那牙根咬得死緊的模樣,就像是王嫵要佔了他什麼便宜一樣。王嫵不由心裏鬱悶,他趙雲確實容顏英俊帥氣,身材高大挺拔,連一襲髒兮兮的白袍在他身上,都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可她也不差好不好,洗乾淨了臉,還很有幾分水靈靈,清透透的動人,真要共乘一騎,還指不定是誰占誰的便宜!

仗着她現在是公孫瓚的女兒,王嫵大着膽子,狠狠瞪了這日後的常勝將軍一眼,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向那白馬遙遙一指:“我看你那匹馬性子好,不如讓給了我,也免得我騎術不精,馭馬不當從馬背上摔下來,你自己另找一匹騎去。”

趙雲反應過來,俊面飛紅,再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能尷尬地垂下目光,好似從牙根里咬出了一個字:“諾。”

這一回合,王嫵勝。王嫵高興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好看得向從畫裏走出來的男子,心裏突然覺得共乘一騎的主意似乎也不算太壞。

然而,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就撇過一邊。趙雲解下負在馬背上的包裹,分出一套乾淨些的短褐衣,遞給王嫵:“小姐稍候。”

粗布的短褐手感粗實,王嫵可沒有當眾換衣的喜好,正在思索要到什麼地方去換下身上累贅的曲裾,卻見到趙雲返身將散於水邊的二十多匹馬聚攏起來,慢慢圍成一個圈。

這些馬通體雪白,身高腿長,王嫵還未長足的身量站在馬群里只能露出大半個頭來,首尾相聚,好似連成了一道白色城牆,將王嫵牢牢擋在其中。

王嫵身上這身衣裳,脫起來絕對要比穿起來方便得多。有過解開一次又重新系回去的經驗,王嫵三下兩下就脫去外衫。中衣未脫,王嫵下意識往外望了一眼,只見趙雲帶了二十多個人遠遠散着。這才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圍過下/身,扎在腰間的那塊充作臨時“內褲”的白布,確定它不會在等會兒騎馬時鬆脫。

層層纏繞的曲裾變成了熟悉的上衣下褲樣式,對於她這個現代人來講,反而多了幾分令人興奮的自在。

換好衣衫,王嫵一手在面前那匹馬的脖子上輕輕拍了拍,另一手牽了它的韁繩,輕車熟路地將馬牽開幾步,從“白馬城牆”中走了出來。

雖然衣袖長得遮住了手掌,褲腳拖在地上,肩膀也鬆鬆垮垮全無正形,她還是高興地又是抬手又是抬腳,只覺得雙手雙腿不知被束縛了多久后終於又獲自由。連捧在手裏剛換下來的曲裾都沒顧上折好收起來,眉飛色舞的神色又成功地引來避到一邊的一眾人詫異的側目。

然而,王嫵臉上的興奮之色在趙雲將馬牽到她面前時一下子垮了下來。

這裏距離甘陵縣城並不遠,騎馬去甘陵,本是王嫵自己的提議,最多也就個把時辰的時間。現代社會雖然不用馬匹作為代步工具,但王嫵大學裏曾去過川藏一線支教半年,騎馬山行,雖不熟練,至少自問也能湊活。

但她顯然忘了這個時期的馬雖然和一千多年之後沒什麼不同,但馬具卻是差了一件最最緊要的部分——馬鐙。

看着昂首立在面前,有鞍無鐙的高頭大馬,剛才還在為與她脖頸齊高的高高馬背而高興,現在王嫵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樂極生悲。

沒有馬鐙,她連上馬都束手無策,就算趙雲將她提上去,沒有馬鐙的支撐,不用等馬跑起來,她就能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

趙雲見她面色古怪,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是大話說過了頭,現在才發覺不會騎馬。不由皺了眉頭,正要開口詢問,王嫵靈光突閃,揚手一抖,從裹在懷裏的那一團衣物中,將系在曲裾外那條長長的腰帶拎了出來。

先將腰帶兩頭打結,呈環狀穿過馬鞍前面的用來固定的銅扣。曲裾的腰帶極長,兩頭打了結等於長度已經縮短了一半,再平行穿過銅扣,等於又短了一半,然而最終垂在馬腹兩側的位置和馬鐙的高度其實也差不了許多。

王嫵很滿意這腰帶的長短,左右省視了一下,又重新在打結處又多打了個死結,用力扯緊。

然後,王嫵雙手攀住馬鞍,一腳踩上腰帶的兩圈套環之處,另一腳猛然用力,在眾人瞠目結舌中,以一種和好看瀟洒全無關係的姿勢跨上了馬背。

訓練有素的白馬極為鎮定,雖然肯定從未有人用這種連拉帶扯的力道上過它的背脊,但除了昂首晃了晃鬃毛外,白馬不驚不怒,四蹄仿若牢牢釘在地上,一步未動。

還有些緊張的王嫵緊緊抓着韁繩,見馬兒全無撒蹄子驚慌之意,這才放鬆下來,拍了拍馬脖子,替它順了順毛。接着又解開扣在銅扣上腰帶的一股,小心地從腳下脫出一圈,再對穿過另一側的銅扣,垂到另一側馬腹邊,套在另一隻腳下,踩實。

雙腿用力,王嫵試了試這純手工製作的簡易馬鐙牢固度。信手提韁,白馬邁步,穩穩噹噹。

包括趙雲在內,方才還側目等着看好戲的眾人面面相覷,一張張年輕青澀的臉上,都因震驚而瞪大了眼,甚至肌肉扭曲。

王嫵或許還沒意識到,她這副簡易馬鐙對於他們這些騎術所長的騎手而言,是多麼大的衝擊。

沒有馬鐙的騎士,他們全靠自身腰腿的力量控制人在馬上的平衡,能保證在飛馬顛簸時不墜馬已是不易。更何況,疆場之上,還要在馬上舞槍射箭。除非經過嚴格的訓練,這一點幾乎是極難達到。

正因為如此,縱使人人都知道騎兵速度快,沖陣力強,陣勢多變,這個年代的戰爭卻還大多以步兵為主,實在是因為一支真正精銳的騎兵既要良馬,又要精兵,要求遠高於招募一支人數眾多的步兵,非數十年之功而不能練就。

而也正因為如此,不斷和游牧民族作戰訓練出來的白馬義從可憑着區區三千之數,縱橫幽州,威震天下。直下冀州,嚇得韓馥讓出冀州,令袁紹趁勢接手這一中原腹地。

而若是有了馬鐙,就算是向王嫵這樣的半吊子騎士也能穩穩坐於馬上,甚至只要有不用臂力的弩機,她還能於馬上射擊,如此一來,天下還有何人不能縱馬於疆場?募集騎兵,又有何難?

王嫵見眾人清一色地盯着她腳下的這副臨時“馬鐙”目瞪口呆,再想到他們那有鞍無鐙的馬具,頓時得意萬分,坐在馬上“咯咯”直笑。

在這個女人地位無比卑微的年代,能獲得這樣的目光,縱使這只是一群沒什麼名氣的小子,也值得她好好得意一番。

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王嫵跟趙雲一路放馬而行,趙雲的這匹白馬極通靈性,或快或慢,只要王嫵稍加示意就能知曉,慢慢地,王嫵找回了當年騎馬山行的感覺,熟稔起來。不知不覺便行過成片荒蕪了不知多久的田地,和趙雲來到了甘陵城的城牆下。

城門緊閉,高高城牆上泥色斑駁,疏疏落落幾面大旗斜插在牆頭最高處,大大的“袁”字赤紅而顯眼。

一陣風過,緊鄰城門的一段牆上,幾張榜文不知是時日久了還是沒黏牢,一起嘩嘩翻飛起來,彷彿和那牆頭的大旗一唱一和。

王嫵和趙雲對視了一眼,雙雙下馬,牽着馬徐徐走到那榜文前。

不知是楷書還是隸書的豎排繁體字只短短數列就看得王嫵眼花,還看串行了好幾次。好在這榜文本就是寫給當地的百姓所看,措辭倒用了些通俗易懂不艱澀的,連猜帶蒙,她勉強還能看個大概意思。

一張是原冀州牧韓馥將自己地盤讓予袁紹的告示,一張是袁紹宣告甘陵相姚貢抗命怠戰的罪狀書,剩下的兩張,一是徵兵,一是召集匠人。

“又要鐵匠又要木匠,看來,袁紹是真要大量的弩箭鐵盾,不像是要殺姚貢而找的借口。”只是王嫵不免覺得奇怪,亂世之中隨時隨地都會要打仗,袁紹又不是那種不諳戰爭之道的良善之人,能最後和曹操一爭長短的人,手下怎麼說也是人才濟濟,怎麼等到公孫瓚都打上門了,才想到要徵召匠人打造弓弩盾牌?人家臨陣磨槍,他倒像是臨陣造槍的。

“槍矛箭盾,乃戰之利器,冀州地廣物豐,不可能會連這點弓箭鐵盾都拿不出來。”趙雲皺着眉,他是常山人,對冀州的實力多少有些了解,是以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甘陵雖只是一個縣城,甘陵相所轄曲部少說也要上千,不可能連……”

趙雲沉穩的聲音突然被從城牆另一頭傳來的呼喝聲打斷。

“你們兩個,這馬哪兒來的?”五六個穿着皮甲的兵士,好像蜜蜂尋到了花香一樣,一陣疾跑,衝到他們面前,手裏揮舞着馬鞭和鋼刀,在城牆的榜文上比劃了兩下,“告示徵兵,籌集軍備,這都貼了一個月了!大丈夫從軍守土,保境安民,你們兩個大男人,窩在這裏要當小娘兒么?快,都跟軍爺一起保境守土去……”

徵兵的兵士許是許久沒有這麼好的收穫了,幾人都顯得格外興奮,一邊唾沫橫飛,一邊就伸手要來拉人。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趙雲的銀槍遠遠留在後隊,只是在外袍底下藏了把鋼刀。他看了王嫵一眼,公孫瓚之女,自然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儘管覺得這樣會自惹麻煩,趙雲還是做好了要為她出氣的心理準備,慢慢握緊刀柄,只等她發話。

但他卻不知,此時王嫵腦中突然閃過爛俗於各類橋段的“打草驚蛇”四個大字,一臉緊張地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別給我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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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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