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蕭清婉不防為贏綿摟住,驚懼不安,舉目四望,只見園內一片空寂,心神略定,開口低聲呵斥道:“快放開我,這成什麼樣子!讓人瞧見,你我還要不要活了?!”贏綿卻不肯鬆手,攬着她低聲說道:“橫豎這兒又沒旁人在,這幾個宮婢都是你的心腹人,倒怕什麼?”說著,便向那三名宮人淡淡一瞥。果然三人皆低下頭去,各自退後幾步。那穆秋蘭更低聲吩咐明月與青鶯四下留意,看有無人經過。
只聽贏綿又道:“自打我做了這勞什子親王,鮮少入宮。咱們許久不見,你竟半點也不想念么?”蕭清婉冷冷說道:“王爺這話倒可笑了,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若論母子情分,我倒還念着你些。除此之外,便再無別念。王爺今兒是吃醉糊塗了?行出這樣不知高低的事兒來!”
贏綿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說道:“既是如此,你為何在宮中屢屢回護於我?我出征之前,又將那地圖與我。你能說你心裏沒我么?”言至此處,他雙目赤紅,牙齒咬得咯咯響,語帶憤懣道:“若不是當初皇帝從中作梗,橫刀奪愛,你我早成夫妻,縕兒也該是我的孩子!何至於弄到如今這個地步,你我分隔不能相見,你還在後宮裏受那無窮苦楚!他既娶了你,還不知足,今日寵愛這個,明日又臨幸那個。我倒不知,這樣的日子,你過着有什麼滋味?!”
原來,他適才在乾清宮吃宴,眼望殿上一家三口親昵笑語,妒火中燒,不禁就多吃了幾杯。又看蕭清婉動身回宮,也推出來吹風,跟了出來。因他是皇子,母妃又早早身故,殿上群妃眼睛都盯着皇帝,並無人在意。
他見蕭清婉回了坤寧宮,片時便即出來,卻並沒回乾清宮,只是吩咐轎子過去,自己卻往御花園行來。因看隨行之人甚少,宮裏又在大擺夜宴,少有人行,心覺有機可趁,便先走到御花園裏來等着。果然不出一時三刻,蕭清婉就走來此間。
蕭清婉為後也將近兩載有餘,贏綿卻為何到今日才來說這番言語?原來,蕭清婉自入宮以來,與他鮮少見面。即便日後生子,也從未與皇帝一道現身。在贏綿心中,只道深宮寂冷,皇帝心性無常,也就一廂情願的憑空認定她必然過得不好,以往種種不過是敷衍皇帝起見。她心中必定還是留情於自己,又有前番贈圖一事,就更有想頭了。直到今日,親眼見着那天倫景象,方才入當頭棒喝,從夢裏醒來。酒勁兒發作之下,只想走來,找她說個明白。
蕭清婉見他這般模樣,身上酒氣衝天,便知他是吃醉了。又知他是領過兵的人,心裏存着一股血勇,不敢再去激他,恐他急了再做出些什麼事來,只得拿話柔聲撫慰道:“日子好不好,總也得過下去。我在宮裏,但凡御前有些什麼事,也能早些知道。比如前番你被皇帝責罰,不是我在裏頭調停,要到何種地步?還有你母親的事,不是咱們扳倒了貴妃,豈能平反昭雪?我也不是向你賣弄功勞,只是要你想想,我已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為咱們的以後打算為好。如今我又有了縕兒,你叫我怎樣呢?跟皇帝翻了臉,於我們母子又有什麼好處?你既然這般看重我,就該為我好生想想不是?”
贏綿聽了她的柔聲細語,話里話外還惦記着二人往日的情分,又很為自己着想,心裏那把火不覺就漸漸消了。因聽見她話里有“為咱們的以後打算”一語,便高興起來,點頭說道:“你這話也有道理,如今這樣是沒法子,咱們還該好好圖謀以後。我今日過來尋你,是有話要同你說。”一語未休,他面色微沉,當即說道:“臘月二十七那日,林霄親到我府上來,說了許多廢話,我也沒工夫去聽。倒是一件,須得告與你。他向我數落你幾條罪狀,說你在宮中狐媚惑主,唆使君王大行奢靡之舉,耗費銀兩無數。又稱‘開中制’施行以來,民間倒賣食鹽,致使國庫收入大減。這樣古怪的法子,定然不是皇帝想出來的,他便疑在你身上。又說即便是皇后之尊,也不該干涉朝政,何況是建議君王實行新政?”
他說至此處,略停了停。蕭清婉慌忙問道:“他與你說這些做什麼?莫不是要你跟他一道上書,來彈劾我家么?”贏綿含笑低聲道:“他若這般行事,就不是老狐狸了。他並沒提那個,只是胡亂議論了一通。又說看我年少才俊,仰慕不已,意圖與我聯姻,將他第四個女兒嫁與我,以作通家之好。”蕭清婉聞聽此事,低頭默默計較了半日,才開口問道:“那你什麼打算?”贏綿在她耳邊低低笑道:“你想我做什麼打算呢?”
蕭清婉一個聰明人,哪裏聽不出他話外之音?咬着下唇,思量了半日,方才細細說道:“這是你自己的家事,我不好插口亂說的。然而你若還記着往日的情分,自然明白該怎樣。”說著,她頓了頓,又道:“出來好一向了,再不過去,恐皇上就要打發人來尋,我們還是回去罷。”言畢,就要掙了出去。
贏綿好容易得着個機會,親近芳澤,怎肯撒手,然而聽她所說有理,只得鬆了懷抱。蕭清婉連忙出來,站定了腳步,理了理衣衫,又向他說道:“我先回去,你四下逛逛再到席上去,別叫人看出來。”說著,也不待他答應,轉身就去了。
及至此時,她方覺雙腿酸軟,凌波冰透,一身的冷汗,險些站立不穩。穆秋蘭趕忙上前攙扶了,又低聲說道:“娘娘,奴婢險些唬死!”蕭清婉白着一張臉,向她說道:“他就是這個性子,又吃多了酒,本宮也不敢有一句重話責備於他。把他弄惱了,鬧將起來,本宮死無葬身之地!”又問道:“可有人瞧見?”穆秋蘭連忙搖頭,說道:“奴婢們都盯着呢,並沒人。”蕭清婉點了點頭,默默不語,只低頭沉思道:他今日來同我說這個,雖則為私情之故,卻也另有一番意思在裏頭。眼下這情形,我離他近了,固然是不行的。然而我又不能不拉住了他。思前想後一番,心裏只是七上八下。
少頃,一行人回至乾清宮。
贏烈在堂上,已是酒興闌珊,歌舞煩膩,正在無趣之際,看她回來,起身笑着拉她坐下,說道:“怎麼去了這麼久,叫朕苦等!縕兒睡了?”蕭清婉強壓了滿腹心事,笑臉相對道:“抱了他回去,偏他又醒了,哄了好半日才肯睡,故而來得遲了。”贏烈握着她的手,端詳了一陣,又問道:“這手怎麼冰成這樣,臉色也白了?”蕭清婉強笑道;“外頭落了雪,想是叫風吹了。”贏烈聽說,趕忙命人燙了熱酒上來,說道:“你吃鍾熱酒,暖暖肚子。”
蕭清婉接過小金鐘,一飲而盡,一口暖酒下肚,方覺心神稍定。便在此時,贏綿也回至堂上,悄然入席。蕭清婉只做不見,同贏烈說笑。
惠妃在席上坐着,冷眼看了半日,忽然朗聲向贏綿道:“襄親王今年該有十八了罷?”她一語落地,眾人皆停了喧嘩,一齊望去。贏綿不明所以,只得回道:“惠妃娘娘記得不錯,本王過了今年的生辰就滿十八了。”
惠妃笑吟吟道:“日子過得真快,二皇子一眨眼已然建功封王了,又生得這樣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的。也該娶上一位王妃,替你打理家務,誕育子嗣了。王爺如今也是朝廷棟樑,日日政事繁忙,有個人在家裏主事,也省了你的後顧之憂。”說著,又向贏烈說道:“皇上,襄親王怎麼說也是皇上膝下年紀最大的皇子了。皇上既是一家之主,這樣的事,還是得請皇上做主。不然,襄親王只是拖着,倒耽擱了青春。”
蕭清婉聽她說話,赫然想起適才贏綿所說之事。雖明知惠妃打什麼主意,只是男婚女嫁乃是正理,她無話可說,只是靜觀其變。
只聽贏烈點頭道:“惠妃所言極是。”又向贏綿說道:“你之前向朕言說,要習學霍將軍,待得功德圓滿才肯成家。如今本初賊兵已退,你也該娶妻生子了。待過了年,朕必替你在朝里覓上一位合適的千金,完此大禮。”贏綿聞說,趕忙起身下拜,說道:“兒臣多謝父皇憐惜,然而兒臣年紀尚輕,正是為國出力之際,不願為兒女私情耽誤精力,還望父皇體恤兒臣這點心意。”嘴裏說著,兩隻眼睛直直地望着蕭清婉。
惠妃卻從旁笑道:“襄親王這話好不通,若是這般說來,豈不是滿朝文武都不能婚嫁了?這男女婚配,乃是世間正理,常人誰可違背?何況,作配夫妻,並非就要沉溺兒女私情。你若能得賢妻,替你料理家務,也省了你多少精力。你出來辦差做事,豈不更省心些?皇上且說嬪妾說的是與不是?”
她一言將話語轉與贏烈,贏烈正待開口,卻聽蕭清婉笑道:“惠妃既挑起這話來,莫非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要做此大媒,說給襄親王么?”惠妃面上微紅,還是笑道:“皇後娘娘真是聰慧過人,嬪妾還未說,娘娘就猜着了。嬪妾母家有一個妹妹,生得貌美動人,聰明伶俐,性情最是溫婉賢惠,又知書識字,今年也將滿十五了。嬪妾斗膽,想攀這門親戚,不知皇上與娘娘以為如何?”
蕭清婉心內冷笑:這可是來了。便當面笑道:“若說起來呢,襄親王卻是該成家了。惠妃溫良賢德,這姑娘既是惠妃的妹妹,以林相的家教,必也是一位佳人。然而卻有一件不通,惠妃你如今是皇帝的嬪妃,襄親王乃是皇上的皇子。你若將妹妹嫁與襄親王,這日後相見,可要怎麼叫呢?”說畢,又向贏烈掩口笑道:“皇上,這事兒若做成了,可不知是要傳為佳話呢,還是要叫大夥肚裏發笑呢?”
贏烈坐在位上,聽了半日,他做了多年帝王,雖是飲多了瓊漿,豈能不明這裏頭的關竅?當即說道:“皇后說的有理,老二卻也該娶親了。也罷,此事暫且按下,容后再議。大過年的,省些事罷。”眾人見皇帝如此說來,方才各自罷休。
少頃,御膳所送了玫瑰牛乳粥上來,眾人一齊吃過,又隨着皇帝到廊上看太監們放煙花爆竹。這般又鬧了一個時辰,看看已將二更時分,因隔日是初一,尚有許多事情,贏烈便令收席,眾人方才散去。他自家則同蕭清婉一道回了坤寧宮。
二人共乘一車,攜手回至坤寧宮。因蕭清婉走時有吩咐,宮內燈火炭盆,各色齊整,屋裏暖香熏人。二人走回內室,早有宮人送了香茶上來。贏烈吃了一夜的酒,已然渴了,連吃了兩盞茶,方才略覺好些。蕭清婉走去摘了冠,脫去外袍,只着家常衣服,素服淡妝,燈火之下,甚覺嫵媚。贏烈有了七八分醉意的人,不禁動了興緻,上前摟了就拖她上床。蕭清婉亦不能阻,也就隨他去了。春雨趕忙上來放了帳子,同絳紫一道退了出去。
兩人在床上纏夠了一個更次,方才漸漸停下。贏烈敞着衣襟,仰在床上。蕭清婉偎在他懷裏,只覺腰肢睏乏,酸軟無力,不禁嗔怨道:“望四的人了,還這般有精神,臣妾是挨不過皇上這樣折騰了。”贏烈頗為得意,莞爾道:“你這個精怪東西,鎮日跟朕說嘴,今兒也討起饒來了!”就攬了她的腰,笑道:“過了年,縕兒就滿一歲了。朕心裏想着,只他一個,未免單了些。你再與朕生一個,這一次朕要個丫頭。”蕭清婉睨着他笑道:“這個,臣妾怎麼做的了主?皇上同老天商量去罷。”
贏烈見她淺笑嬌嗔,嗓音柔媚,不覺一個翻身,嘴裏笑道:“朕現下就同你商量。”蕭清婉哀聲告饒道:“明兒一早命婦們還要進來磕頭,這都幾更天了,皇上可憐臣妾,將就些罷。”贏烈笑道:“罷了,朕同你胡亂耍耍,你倒怕成這樣。”他正在興濃之時,又被酒勁兒催發,蕭清婉越是央求,越覺情動,畢竟不肯饒她。兩人直鬧到四更天上,方才各自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