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唐玉蓮乍聞此訊,心中不禁一陣,面上還是強裝無事。蕭清婉是個心細如髮之人,一眼便望了出來,含笑問道:“怎麼,唐寶林不知此事么?”唐玉蓮見瞞不過,只得回道:“想是家裏為喜事忙碌,宮裏規矩又嚴,一時還未傳訊與嬪妾。”蕭清婉微微一笑,又說道:“章姑娘自出宮以後,說了多少親事都不成。本宮還憂慮她要耽擱到什麼時候。沒想到她竟受了府上的插定,做了寶林的嫂子。你們兩人不能一同進宮,如今卻倒做了親戚,也算一段佳話了。”
群妃聽着,皆掩口偷笑。選秀時這二女大鬧一場,雖是章媛因着唐玉蓮的算計才落了選,唐玉蓮卻也在章媛手裏很吃了些皮肉苦頭,此事傳揚的滿宮皆知。落後,章媛出宮回府,正待說親,京里忽又傳起她在宮中的閑話,名聲甚惡,無人肯要。這略知內情的,均揣度是唐玉蓮做下的勾當,都暗嘆這女子未免過於狠毒。唐玉蓮又再度起複,然而她這舒心日子還沒過上幾日,章媛便做了她的嫂子。這箇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曉得了。
唐玉蓮雖十分懊惱,然因自己一個庶出女兒,又不得父親喜歡,家中從來說不上話。唐將軍是個軍功顯赫的戰將,又是古樸方正之人,並不倚靠女兒在宮中的榮寵。她於母家真正是一無牽絆,這唐家長子娶媳一事,也就沒有置喙的餘地。縱然心中不甘惱怒,也是無法可施。
這般坐了一刻,後頭宮人來報,稱太子殿下醒了。眾人聽說,都知趣起身,一一告去。那唐玉蓮已是如坐針氈,巴不得立時就走,也趕忙隨眾人起來,作福告退。
待眾妃散去,蕭清婉回至後殿,看了一回贏縕。贏縕自打前回投毒事件后,再未有別的病症,身子甚是健壯,已漸漸能拉着搖車的扶手站立起來。蕭清婉看的心裏歡喜,不住拿玩具引逗。然而孩子終究尚小,骨頭太軟,站不多時就要坐倒。一旁奶母陪笑奉承道:“這尋常人家的孩子,大約要到九個月以後才能站起來。太子殿下果然是真龍降世,早早地就立起來了。”蕭清婉聽這話甚覺順耳,還是說道:“這話不要出去亂說,讓外頭人聽見不好。”說著,又向明月吩咐道:“聽聞慧兒昨夜有些發熱,不知什麼緣故。姐姐忙着照料,今兒也沒來。你待會兒拿上些東西,過去瞧瞧。”明月應下了。
穆秋蘭看着宮人將前殿洒掃乾淨,走回後面,見皇后正逗着太子玩鬧,便走上前來,向皇后低聲說道:“奴婢適才瞧唐寶林臉色難看得很,走時火燒屁股似的,出門前還叫門檻絆了一下子呢。”蕭清婉淺笑道:“今兒的事兒,是着實讓她吃驚不小呢。然而不止她驚訝,本宮也是詫異得緊。唐家長子娶媳定親,竟然不知會唐玉蓮一聲。可見他們是全然不將她當自家人看待的。前番咱們還憂心唐家會在後頭給唐玉蓮做個援手,如今看來,全是多慮了。那章媛被唐玉蓮害了一場,豈是會善罷甘休的?唐玉蓮添了這麼一位嫂子,不知要怎麼堵心呢。”
二人說了回話,御前傳來消息,稱皇帝午時過來用膳。蕭清婉收得消息,便吩咐宮人收拾預備。到了午間,贏烈過來,同蕭清婉一道用膳。蕭清婉趁機提了此事,贏烈只說了句:“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就沒再說別的。用畢午膳,歇過中覺,又往書房去了。
唐家與章家親事既已說妥,便換了定親文書。又因這一對新人在京中名聲甚壞,兩家夫人唯恐夜長夢多,再生出什麼變故,落人笑柄,不肯拖延,都催逼着自家夫主備辦婚事。偏章將軍與唐將軍都是行伍出身,本性豪爽,不耐為這兒女小事纏身,被婦人纏得頗不耐煩,就任其搓弄,百依百順。不出幾月的功夫,六禮已然完備,趕在年底之前,章媛便嫁進了唐家。
為著前番一場謠傳,這兩人都算作是京里的風雲人物。成婚這日,來瞧熱鬧的人極多。兩家皆明其故,為爭一口氣,蓄意將婚事辦得奢華無匹,迎親的隊伍沿街拋灑銅錢,引人哄搶。流水席竟擺滿兩條街道,來賓有無請帖皆能混上一頓酒飯。這婚事辦得甚是風光,雖耗費金錢無數,倒替這兩口子挽回許多顏面。
這場婚事辦完,也將近年底,宮內各處為預備過年忙碌不堪。今年連出了幾樁喜事,東海平定,天災已去,東宮既立,又添了兩位小公主,真正是錦上添花,贏烈心中歡喜,便示意宮裏好生熱鬧一番。皇帝既放了話,內侍省更放開了手腳去置辦,一時六宮之內張燈結綵、火樹銀花,御花園的樹上皆用綵綢紮成的絨花綁縛,太液池內也將浮冰鑿去,宮女們做了無數彩燈漂浮其上,遠遠望去,真如春夏盛景。
蕭清婉雖覺此舉甚是奢靡,但看贏烈正在歡喜,不敢掃他興緻,只待有了時機,慢慢勸說。旁的宮妃,更不理會這許多,見宮裏有這等盛景,樂得每日出來遊玩。
三十晚上,贏烈在乾清宮擺設家宴,后妃齊至。皇子公主也分列在側,便是太子贏縕連着兩位小公主也被奶母抱到了殿上。因贏綿今已成年,便坐了末席。
那贏縕頭上戴着泥金八寶護頂,身穿大紅織金寶象毛衫,寶藍綢褲,面白唇紅,雙眼明凈,絲毫不怕人。在奶母懷裏,大睜了眼睛,一時望望這個,一時瞧瞧那個。他那兩個妹妹,也是天性調皮的,抱在一處,三個孩子你打我一下,我搡你一下,玩耍嬉鬧。倒叫贏烈看得高興,將贏縕抱到自己位上,親自喂他甜湯奶粥。
蕭清婉在旁說道:“皇上還是叫宮人抱着罷,這孩子頑皮得很,待會兒再尿濕了皇上的衣裳。”贏烈笑道:“那怕些什麼?今日是合家團聚的大好日子,朕要跟縕兒在一處。”說畢,又拿手逗弄孩子,贏縕也咯咯笑個不住,在他父親身上爬來爬去,指手畫腳。一時又打翻了桌上的湯碗,湯水撒在身上,蕭清婉慌忙拿手帕來擦抹,嘴裏不住地埋怨。
底下群妃看着上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頗不是滋味,然而誰又敢多口說什麼。只藉著猜拳行令,祝酒碰盞,遮掩心事。
待到子夜時分,贏縕終是熬不住了,伏在蕭清婉懷裏打起了瞌睡,外頭又有宮人前來奏請示下,問是否即刻燃放爆竹。蕭清婉恐唬了孩子,起身告去,要送贏縕回去睡覺。
待回至坤寧宮,安頓贏縕睡下,蕭清婉也回至房裏,重新勻面理妝,對着穿衣鏡整了整衣裳,方才出來。才出房門,只覺一陣冷風撲面而來,濕冷不已,冰寒透骨,仰頭望去,卻見天上如搓綿扯絮一般,飄下片片鵝毛。蕭清婉不覺笑道:“這場雪倒是會湊趣兒,來得是時候呢。”
穆秋蘭見下起了雪,連忙到裏間將織金貂鼠昭君套翻了出來,與皇后披上。才要扶她重新上轎,蕭清婉卻說道:“難得這樣的好景,本宮倒想四下走走,先不忙回去罷。”穆秋蘭說道:“恐皇上等急了,要怪罪。”蕭清婉笑道:“前頭有那麼多嬪妃呢,本宮不在,她們可不瞅准了空子上去巴結獻媚?皇上哪記得起來呢!”穆秋蘭聽說,就罷了,便問去哪裏。
蕭清婉微一沉吟,說道:“雪大路滑,也不敢往別的地兒去,到御花園走走罷。”又看四處都在燃放爆竹,熱鬧到不堪的境地,便吩咐不叫許多人跟隨,鳳駕先到乾清宮外等候,她自家一會兒就過去。
此舉雖不合規矩,然而皇后威嚴,一聲令下,誰敢不遵。也就沒人敢多話,眾人抬了空轎子先往乾清宮去了。
穆秋蘭便攙着蕭清婉,逕往御花園裏去,青鶯、明月兩個心腹宮女跟隨。
行至御花園,只見此處亦是燈火通明,四下里皆有用羽毛蚌殼紮成的各色翎毛,或坐或伏,隱於花叢灌木之間,琉璃宮燈之下,栩栩如生,熠熠生輝。又襯着滿園枯木宮花,風景卻也別緻。蕭清婉一路行去,心裏默默計算花費,不由長嘆了一聲。
聲兒才落地,路邊樹影里忽有一人說道:“他造這樣的景緻,就為討你的歡心。你卻有什麼好不高興的,這般長吁短嘆?”這四人不防路邊有人,皆驚了一跳。穆秋蘭便壯着膽子喝問道:“什麼人,這樣大膽無禮!見了皇後娘娘,也不出來行禮。這樣躲藏着說話,成什麼道理!”蕭清婉已聽出來人的聲音,說道:“穆姑姑,罷了,是襄親王。”
說話間,果然見贏綿自那樹影底下出來。
他今日穿着玄色王服,頭戴紫金冠,在京中休養了數月,那黝黑的膚色已盡數退去,又如往日一般面白似玉。因下了雪,他也披着羽緞斗篷,立在雪夜之中,倒顯得十分精神。
蕭清婉眼看是他,低聲問道:“你不在殿上吃酒,卻為何走到此間?”贏綿笑了笑,不答反問道:“那皇後娘娘又是緣何走至此處?”說畢,大步走來。蕭清婉見他來意不善,才要後退,卻已被他握住胳膊,拖到跟前。穆秋蘭待要阻攔,但女子之身卻如何能抗衡這沙場武將?只得眼睜睜看着襄親王將皇后攬入懷中。
蕭清婉奮力扎掙了半日,卻絲毫也動彈不得,又恐為人瞧見,不敢高聲喧嘩。正在惶恐不安之際,卻聽贏綿低低問道:“許久不見,你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老二又犯二了,他這一輩子都走在中二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