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舜睡到後半夜的時候,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有聲音。
他睜開眼盯着天花板苦惱地發了會呆,那陣聲音還是在,他微微在心裏嘆了口氣,掀開被子爬了起來,就着窗外瑩雪的白光,高舜走出卧室。然後來到聲音的“發源地”,客廳的四方桌前——趴在桌子上睡得很不安穩的五彩雜毛頭的少年。
少年的呼吸聲很大,似乎呼吸不通暢似的,發出的聲音都是呼嚕嚕的。兩頰也帶着不正常的紅暈,眉頭緊緊擰着,嘴裏不斷發出絮絮不安的囈語。
高舜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被他額頭上的熱度給嚇到了。
“汪洋、汪洋……”高舜伸手去推他,想叫醒他。
但汪洋整個人似乎已經陷入了一片混沌中,高舜一推他,整個人便軟趴趴地朝着地面倒去。
高舜眼疾手快地伸手撈住了他倒下的身體,將他整個人一抱進懷裏就知道,汪洋已經燒得沒有意識了。
他當即找了衣服將他包起來,然後自己套了外套,抓起鑰匙抱着他就往樓下跑去。
幸好社區外面一百米處有一個小小的社區診所,裏面有一個男醫生在值班,看到高舜抱着人跑進來,二話不說便拉開了診室的門,讓高舜將人放到裏面的躺椅上去。
一通診療之後,汪洋在輸液室里打上了退燒的吊針,而高舜則坐在旁邊陪護,半瓶鹽水輸進體內后,少年臉上的紅暈開始有所消散,情緒也漸漸平穩下來,囈語也消失了,但整個人還是慘白得像張紙一樣。
看着陷在白色床褥里,幾乎和病床融成一體的汪洋,高舜不禁想起值班醫生對他說的話:
“你弟弟這燒發得是正常的,不用大驚小怪的,你看看他那一身的傷,滲着血絲的那些都發言了,要是不燒才不正常了。這燒發出來,身上好的壞的都要被燒死大半,雖然身體虧了些,但總的來說倒不會再有其他問題了。”
說完,醫生猶豫了會兒,可能是看高舜還算是和善老實的那種,不由又提點:“要是惜命,就應該讓這孩子以後少惹事兒,好好念書就行了。雖然你只是他哥哥,但是多少還是要盡點責任的。像他這樣的孩子,你們現在再不管,早晚有一天要丟命的。”
這個值班醫生將汪洋的一身傷誤認成街頭小痞子鬥毆所致了。這並不奇怪,就汪洋的這副形象來說,想不誤認都不可能。
後半夜,汪洋的點滴輸完了,但開始發汗,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覆著一層薄薄的水膜,*的,五彩的毛髮也極沒有精神地貼着他的頭皮和臉頰。
高舜只得在醫生的指導下,用酒精又給他擦了一遍身子,直到凌晨四點多得時候,汪洋所有的癥狀才開始消失,身體各項指標開始恢復。
高舜重新將他包起來抱回了家。一時也顧不得這孩子不願跟人同床睡的意思了,直接用被子裹嚴實了扔在大床的一邊,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
起先還有點意識,直到要顧着點他,但等到確認汪洋的呼吸完全平穩順暢了后,人便也睡熟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還是窗外晃動的光點把自己給叫醒了,結果一醒來,就發現床上另一人不見了蹤影。
高舜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個通透的小公寓裏掃視了一圈,確定汪洋確實不見了人影后,他才慢悠悠地起了床。
下床的時候,發現昨晚裹着汪洋的杯子掉落在床的另一邊,他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周圍的痕迹,除了散落在地上的被子外,浴室里那個孩子昨晚換下來的衣服也都被拿走了,但卻樓下了一件上衣,客廳旁邊的臨時香案也被人碰了一下,發生了些許位移。
只稍稍觀察一番,高舜就差不多能模擬出那孩子醒來然後溜走是怎樣一副倉皇的樣子,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會兒,不但沒有對那個小子不告而別表示不爽,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愉悅。
於是接下來的一整天,高舜都是輕哼着歌詞過的,直到晚上,他一個人端着碗面坐在電腦前,一邊逛着論壇一邊吃着自己的“年夜飯”,忽然,窗外一簇煙花哧溜溜地衝到了天際,然後綻放開來。
是那種極為簡易的三色爆炸花型,因為便宜,所以經常會被買來哄小孩兒。
高舜捧着面碗看着這簇煙花,正尋思着,他住得這棟樓里並沒有小孩兒,而且他卧室窗戶正對的這個方向並不是什麼空地,怎麼會有小孩兒在這放煙花時,又一簇煙花衝上了半空中,啪地一聲綻放開來。
高舜站起身,透過窗戶往外看。
他的窗戶正下方只有一個十六響的煙花,已經點燃了,正一個一個地按順序沖向天際,但周圍卻並沒有放煙花的小孩兒。
他若有所思地眯眼,極目朝着正前方望去,在一棵老樹下,影影綽綽地看到一個少年的影子。隨即,高舜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無聲地笑了,心裏暗暗嘖嘖了兩聲,果然是個孩子。也只有孩子會想到這些把戲了。
雖是這麼想,但高舜還是安靜地半倚在窗戶前,沒在走動,直到下面的十六發煙花全部衝到了天上綻開了之後,高舜才微微動了動脖子,再朝那邊的老樹下看去的時候,樹下少年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高舜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後伸了個懶腰,繼續端着自己沒吃完的面碗坐回電腦前吃了起來。
這之後的十多天裏,高舜再沒有看到過汪洋,不過仔細想想,他與汪洋的交集實在有限,不是刻意為之,能見到也不容易。
年初五過後,他接到屈震的電話,說他小舅又有空了,可以在開學前再去俱樂部玩一次槍了。
高舜笑笑答應了,在開學前,高舜又給自己的體能訓練提了一個檔次,因為他確實有點手癢了,十分想玩一玩圖昆的俱樂部里更好的幾樣東西,但是這幾樣的后坐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時間潺潺流失,客廳里的臨時香案撤掉了,那張三口之家的照片被高舜換了個大相框,擺在了顯眼的地方,他現在只要一看到這張照片,就能想起那天小孩兒被嚇得臉色發白的有趣場景,雖然不厚道,但時不時地高舜就忍不住會把這些當成趣事拿出來回味。
隨着開學日的臨近,在高舜有意識的調整下,他規律到嚴苛的生活作息又回來了,每天沉浸在自我訓練和做題中。
和屈震碰面去俱樂部玩的時候,屈震一個勁地關懷他的新年過得如何如何時,他便極自然地提起了汪洋,掐頭去尾只說自己除夕前夜的時候撿了個野崽,年過得不錯。
但除夕夜的煙花卻沒有提起,像是覺得太不值一提,又像是因為旁的原因,他只將這個印到記憶深處去了,一時半會不願拿出來晒晒。
開學前,為了試試自己現在的水深水淺,他又獨自去了趟圖昆俱樂部,結果因為圖昆不在,沒有權限,好東西他還是玩不了。
他失望之餘只能隨便挑了兩把槍玩了幾發,準備走的時候,隔着大半個休息區看到好久不見的鬍渣徐。
他正聽着一個長相十分普通沒有任何特色的男人說話,隨着那個男人的話語,鬍渣徐臉上神色越來越嚴肅。
而他們周圍的幾張桌子都是空着的,顯然做了些隔離處理。高舜自覺現在不是什麼打招呼的好時機。便也不往前湊,只在這裏站着,準備等一會兒。而十多分鐘之後,兩人越說眉頭皺得越緊,即使隔着這麼長一段距離,高舜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沉悶和焦慮的氣氛。
顯然這個談話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的。高舜想着,左右和他沒關係,而且鬍渣徐也沒看到自己,不會覺得自己不懂禮什麼的,便也不再等了,轉身就出了俱樂部回家去了。
本以為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事情,卻不想,只一周后,便成了他甩不掉的責任了。
恰好是開學一周的周五,明天便迎來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寒假結束后還未收起的玩心在這一刻又蠢|蠢|欲|動了起來。這直接導致下午放學的時候,學校門口儘是逗留着商量去哪玩的學生,和各種小攤販,人山人海,堵得各種車輛都進不來。
高舜正順着人群龜速地往外挪,忽然在人群里看到兩張熟悉的臉——鬍渣徐和那天跟他談話的人,兩人逆着人流在人群里艱難地穿梭。
一邊走還一邊皺着眉回頭看,高舜暗暗地順着他們幾次回頭的方向觀察,意外地發現他們正被一群人跟着,雖然這些人的動作都很隱蔽,但是還是能發現。
正在這時,鬍渣徐也看到了高舜,兩人四目在半空中交匯了一瞬,鬍渣徐便挪開了視線,臉上繼續狀若無事,但眼底卻隱隱滑過拼此一搏的狠斷。
不一會兒,高舜便發現鬍渣徐和那個樣貌普通的男人像達成了什麼共識一樣,在逆流的人群里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走了,而鬍渣徐正朝着他的方向走來。一邊走,一邊總是和身邊迎面而來的一些人相撞。跟在他們身後的人陡然提高了幾分警惕。
高舜一時猜不透鬍渣徐想做什麼,卻也不改變行進方向,繼續順着學生的人流往前慢慢地挪動,忽然,鬍渣徐與他擦肩,然後,他的耳際便傳來非常細微的一個聲音:“孩子,幫我一把。”
隨即,鬍渣徐又快速地離開了他身邊。
高舜則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直到穿過學校前擁擠的大道后,他才機謹地朝四周四外掃了一圈,確定沒人後,快速地將手裏的一個晶片一樣的東西塞進自己上衣口袋。
然後回頭望了望,那兩個人和那群跟着他們的人早就隱沒在人群里,連影子都看不見。
他將自己的校服拉鏈拉到底,埋着頭,狀若往常一般,慢悠悠地朝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