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劫(持(二)
人背人走的路途,總是別有生趣。
“這片山林中竟然有櫻桃!小馬哥,摘些來吃吧。”劉夢然如此說。
被稱作小馬哥的劫匪首領眉頭擰得老高,看了看一臉期待的劉夢然,再次扔下了自己的威嚴去不遠的櫻桃樹林裏摘櫻桃。
這回小馬哥去了許久,好不容易回來時卻見他臉色不善,臉上的陰狠之色還沒過去,懷中的櫻桃是慘不忍睹。
“這是怎麼了?櫻桃樹上有妖怪招惹咱們小馬哥了?”劉夢然看着他懷裏已經流出汁水的櫻桃,一臉的心疼。
小馬哥把櫻桃往某屬下懷裏一扔,酷酷的臉轉了過去,直接無視劉夢然。那名無奈的屬下捧着汁水留了一胳膊的櫻桃去洗,回來時卻也還能有那麼一小捧。
劉夢然吃着櫻桃,望着它紅得通透的果肉,手不自禁地滑向了肚子。
“難不成胃大得嚇人的聖宮主,這會子吃壞了肚子?”小馬哥說這話可謂是咬牙切齒。
“怎麼會呢?小馬哥給我準備的,都是好吃好喝的東西,我自然是吃乾淨了還要挂念着的。”劉夢然笑得奸險,“若真吃壞了肚子還是弄傷了身子,那也只能勞煩小馬哥帶我去醫治並報請你的主子,你的下屬里有人意圖壞他大計,至地恕於被動之地。”
小馬哥的臉沉了沉,又走了一段路,劉夢然又說想吃山路上孩童手中拿着的糖葫蘆。
“難道你是三歲的孩童?”小馬哥火山爆發。
劉夢然輕笑不語,小馬哥忽然覺得,自己接任務時並不頭疼、辦事時也不擔憂,倒是這目的即將達成,被目標折騰的日子實在萬萬不該。
“你是被劫持的人質,哪裏由得你挑東揀西?!”
“如果我沒猜錯,你接任務時,你們的國主或者魅影族長有交代過:好生照顧。否則,擄我去,傷了我,不論要開戰還是要談判,那都是先丟了威望名聲,再傷了士氣。”
小馬哥握緊的拳頭鬆了松,眼裏有了一絲無奈。這個女人,太不好招惹。他什麼都沒說,她便自己認定是地恕或魅影派他來的;他也沒有虐待她的意思,她卻時刻提醒他、折磨他,以求更好地隨心所欲,讓他威望掃地。
“小馬哥,糖葫蘆。”劉夢然看着漸行漸遠的孩子,眼裏有了一層霧氣。
“不準叫我小馬哥!”小馬哥憤憤然朝那孩子的背影飛身而去。
“你是我的車,你是我的路,不叫小馬哥……那叫小廚子好了。”劉夢然接過小馬哥另一屬下遞過來的水,邊喝邊對着小馬哥的背影喊着。那屬下剛遞過去的手僵在空中,隨着藏不住的笑意微微抖動。
“你!”小馬哥身為一名武將,如今深刻體會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含義,也在心中不斷寬慰自己:自家的女人幸好沒一個這樣的。
劉夢然默默地注視着這個依然陌生的男人,他連名字都不肯告訴她。
不遠處,小馬哥一飛身落地,就在那個孩童身後劈了他一掌。劉夢然眼睛睜得巨大,一臉的不可置信。在孩童暈過去往下沉的過程中,小馬哥一手扶着孩子,一手接過即將落地的糖葫蘆。
劉夢然目視着小馬哥把孩童扶至樹下,直到他極不情願的把糖葫蘆遞到劉夢然面前,劉夢然撅着嘴一個勁的搖頭:“我先前還猜想,小馬哥必是文武雙全的地恕棟樑。卻不想竟然干慣了這打家劫舍的勾當,連孩子手上的糖葫蘆都要用搶的。”
“少激我!不乘他不備,難道還和這孩子交易,留下我們行蹤的證據不成?”小馬哥瞪了劉夢然一眼,警告意味明顯,“若真要說打家劫舍,聖宮主您才是幕後主使,也別想撇個乾淨。”
劉夢然手中的糖葫蘆忽然味道全無,對上這個比猴還精、比精鋼鑽還硬的地恕“劫匪”,她都有些心嘆。想必這多日來的縱容,和地恕更為巨大的陰謀有關,而且,非她劉夢然牽涉其中不可。
劉夢然吃了幾口糖葫蘆,忽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小馬哥一行人終於鬆了一口氣,也加快了前進的腳步。只過了兩天,劉夢然便再沒走山路。
眼前的馬車告訴劉夢然,他們離目的地近了,或者至少離別人的地盤,近了。
劉夢然一坐上馬車,忽然喊住了小馬哥。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馬哥笑了,臉上剛硬的線條柔散開來,卻在他這張稜角分明的臉上變得奇怪突兀。“以聖宮主的猜度與觀察,必然很快就能有答案。”
劉夢然伸出左手輕輕抓住了小馬哥的衣領:“不要以為不叫的,就不是老虎!”
小馬哥默了好一會兒,抬頭已經是正色。“在我眼裏,他睿智、果敢;在地恕百姓心中,他仁德、勤勉。至於天麟人心中,聖宮主心中,還是您自己去評價比較合適。”
劉夢然面上不置可否,但心裏,卻知道他說的是大實話。
這幾天被人劫持,路上趕路。吃的住的說不上精緻,但小馬哥確實盡了力。肚子裏的寶寶不知道是否知道此刻的危機,竟然也一次孕吐之類的孕期癥狀都沒有出現,相信地恕應該還不知道她有孕在身的事。
只是一直繃緊的弦到此刻才鬆弛下來,劉夢然只在馬車上折騰了小馬哥一回,弄了些時新的村邊蔬菜來嘗鮮,便幾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在小馬哥他們眼裏,這個乖巧懂事的劉夢然,更讓人捉摸不定。
於是,在劉夢然不知道的情況下,趕來接應的地恕侍衛留下了大半以“押送”她。
馬車門“吱呀”一聲,強烈的太陽光線照射進來,劉夢然睡眼惺忪,眼前的人影有些高大,有些晃眼。
“素聞洛宮聖宮主才貌雙全、智謀過人,卻不想聖宮主也是位身付敵營卻毫無畏懼的勇敢果決之人。”
劉夢然報以感謝的微笑。只可惜說話的人背光站在馬車旁邊,劉夢然看不清他的臉和表情。
此人伸出一隻手,示意劉夢然下馬車。劉夢然揉了揉眼睛,保持微笑,搭上伸過來的手,輕聲微步,自木頭階梯而下。
手中無繭,不是武將,更未曾勞身;臉上淡笑,自信無紋,年輕而有為。那麼,必然是身為官二代卻嚴謹自持、風度翩翩的比翼重點關注的地恕三當家,戶部尚書加兵部侍郎裴子賢是也。
“裴尚書謬讚了。不過是以訛傳訛、徒有虛名罷了。否則,我怎會身處地恕,有機會面見裴尚書呢?”
裴子賢笑了,他長得算不上俊秀,卻在笑時,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看來聖宮主對地恕,可謂是了如指掌。”
“裴尚書口中再出眾的我,不正在你們的掌心之中嗎?”劉夢然鬆開了他的手,打探四周,發現地恕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樣:無論民風還是建築,都應該與天麟有很大的差別吧?可眼前的建築,與天麟並沒有多大區別。再想想地恕的官制,也是和天麟及其相似的。若非要說區別,那麼地恕的侍衛、侍女的裝束,倒是有些像中國唐朝那年代的風格。
“敢問裴尚書,我何時能有幸覲見地恕皇上呢?”劉夢然收回目光,凝視眼前的男子。
“還請聖宮主在別宮休息片刻。陛下得空便會親自與您會面的。”
裴子賢的臉上表情無波,依舊是淡淡的笑。
可他的笑沒了劉定淵的深沉與寵溺,沒了歐陽甫的炙熱與真誠,更沒有雪影的深情與包容……當然也不同於羅叔、馬奔他們對她的忠誠與愛護。沒有也算了,反正劉夢然也沒打算再發展幾個拖油瓶來拖累她與死神的賭約,可這個男人,太讓人看不懂、猜不透了。
劉夢然正打算隨侍女進別院,忽然發現小馬哥早已沒了蹤影。目光四下尋找,連那些屬下也一個都沒見着。
“若公主是要尋找熊將軍,他已去邊關履職。若事情順利,你們還會有再見的機會的。”裴子賢側身行了個禮,帶着幾個侍衛退了出去。
劉夢然打量了別院的佈置,說不上奢華卻別具匠心。亭台樓閣間,皆有流水劃過;樹影花叢間,都是光影穿過。
“今日是初幾了?”
劉夢然忽然出聲,跟在她身後的兩名宮女明顯嚇了一跳。
“回聖宮主,今日是四月初十。”
劉夢然沒再說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走在別院的亭廊間,心裏只在重複着一件事:
這個月,你可沒有向我請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