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劫持(一持)
睜眼,吃飯,睡下;睜眼,吃飯,嘔吐,睡不着……
如此往複了兩日,劉夢然努力想要吃東西進去,可越是刻意,越是不如意。
劉夢然在桌邊嘆了口氣,馬奔正巧進來。這個悶葫蘆一般也不說什麼,就是出門時扔了一句:“為了孩子,再吐也要吃。”
劉夢然在床上翻滾,正好洛三端了午飯進門,一瞧劉夢然這種模樣,先是嚇了一跳,后又見劉夢然爬起來瞪着他,那眼神,說多哀怨就有多哀怨。
“讓聖宮主在房內靜心也不是我們的主意。宮主有言在先,不論什麼情況,沒過五個月,不要讓聖宮主再出門出屋,多操那些個心了。”
劉夢然依舊哀怨地目送洛三出門,不就是怕她出去報復劉定淵嘛,她還不想見他呢。
窗檯下,劉夢然瞅着窗外已經綠意勝紅妝的桃樹發獃;屋門外,比翼提着一隻鳥籠想進不進。
一陣悅耳、清脆的鳥叫,劉夢然的目光轉了過去。正巧,比翼推門而入,劉夢然平靜地看了她兩眼,目光便釘在了鳥籠中的麗鳥身上。
比翼提着鳥籠走近來:“這是今早歐陽師兄從邊關派人送來的,此鳥名為金邊百靈。”
劉夢然仔細端詳着這隻小鳥,卻覺着它與之前洛宮幾位的百靈,似乎模樣不同。瞧那桃紅紅的小嘴,從背部延伸到尾部那逐漸加深的金色羽毛邊紋。那百靈一動一動地,似乎也在打量着它未來的主人呢。
“這金邊百靈和我們這些百靈除了外貌不同以外,鳴聲更加婉轉動聽不說,而且還是只此一雙的絕世珍品。”比翼有些興奮地說著,劉夢然也不接她的話,她只得自己說下去,“這絕世絕在金邊的只有這一對,也不知道歐陽師兄從哪裏尋來;這珍貴珍在這對鳥成雙成對,只認第一個喂它血的主人不說,而且生死同去,若一隻身死,另一隻也絕不會獨活。”
話說到這,這百靈的身子輕輕在籠中展開,只因劉夢然已經用比翼遞給她的針戳破了手指,鮮血擠出,百靈聞味而動。
劉夢然把指頭伸了過去,百靈輕啄了一下,小嘴便由桃紅變成殷紅。這情景,又讓劉夢然的思緒飄遠,想起了往日某嗜血男靠她的血壓毒的日子。才擰在一起的眉頭,就被悅耳的鳥叫聲吸引了視線,淡去了愁緒。
“少宮主,你瞧,這金邊百靈好像知道你的心事,在安慰你呢!”比翼又興奮了起來。
“再好的鳥,不過是關在籠子裏的寵物罷了。”劉夢然訕訕道。
比翼看了劉夢然一眼,說是要等羅叔從宮中回來便請他訓練劉夢然的金邊百靈,必要讓它也成為傳信高手。
劉夢然摸了摸百靈的頭,那蓬鬆的羽毛貼合在手上,百靈的叫聲讓劉夢然倍感凄涼:“離家離愛,還要關起來接受訓練,多麼悲慘的命運。都是因為認識了我,才會讓你如此委屈。”
金邊百靈似乎聽懂了劉夢然的話,伏在她手掌上假寐。
比翼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今兒羅叔進宮,是因為似乎天麟皇帝已經知道公主知曉自己的孕事。我們已經用各種理由推脫了皇帝和太后對少宮主的入宮邀請,也沒讓他們的人探視,這會子,又使了個太后病重的法子要見少宮主。今兒一早羅叔便帶着馬奔進了宮。”
劉夢然的心底一沉,比翼他們的伎倆必然是不管用了,否則以羅叔的智謀,不至於才幾天就被逼到了自己送上門的程度。想想宮裏那些個不省油的燈,還是要早作打算才好。
“比翼。”這麼多天,這是劉夢然第一次開口喊比翼,比翼愣了一下,眼睛竟然有些紅潤。
“我心中郁堵,前事就算不計較,這後面的日子也不輕鬆呀。這樣的被人圍追堵截的,這肚子裏的寶寶怎麼能健康地長大?”說著,劉夢然連嘆了兩口氣。
比翼似乎有些動容,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扶劉夢然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劉夢然喝了幾口,忽然說:“起先覺得吃什麼都沒有胃口,這會子倒想起了上回梁昊然帶我們去的醉仙樓。那些個菜色,也沒真細細嘗過。”
“我們可以把醉仙樓的廚子請到府上來的。”比翼眼裏有些擔憂。
“那和我被關在屋子裏吃各色菜有何區別?”劉夢然的口氣有些不善,她又緩了緩,“有你在身邊,我還能飛了不成?”
比翼久久地看着劉夢然,只提着鳥籠走了出去。隨着門被合上的那一霎那,劉夢然真心覺得自己其實一直身不由己,有自己逼自己的,有別人迫她而為的。還不如那一世,無牽無掛、沒心沒肺的各種日子。
“吱呀”一聲,門再次應聲而開。
比翼換了一身衣服,手上拿着一套普通人家女子的衣物走了進來。劉夢然笑了,格外燦爛。
劉夢然換好衣服,披散的頭髮隨意挽了挽,放下所有飾品,只拿了一把銀質匕首。
比翼默默地看着劉夢然,拉起她的手,走在了前頭。
街市熱鬧,人影綽綽,花影不斷。
這邊的小孩舉着冰糖葫蘆一個勁地跑,後面跟着兩個小丫頭一路地罵,那神色那氣勢,未來必定是個厲害的主婦。
劉夢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比翼自出門就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才到醉仙樓,今日沒有盛裝的劉夢然和比翼並沒有立刻引起掌柜的注意。劉夢然可是戴了頂長紗帽的,從回國都那陣仗到上回醉仙樓那一次折騰,這裏認得她的人太多。
小二盯着比翼出神了片刻,大約被比翼刻意散發出來的寒氣凍醒了神。小二引着兩人在樓下找了個靠邊的位置落座之後,便記下點單去下單了。
劉夢然全然不顧四周打探的目光,專心吃着桌上的菜。雖然比翼只點了些清淡的,可人心情好的時候,明顯食量也是不同凡響。
掃完眼前的野生黑木耳,劉夢然終於放下了筷子。比翼已經一臉笑意,結了帳,再次拉着劉夢然的手正打算回府。
“你瞧四周人的目光。”劉夢然低聲說。
比翼打量了一下四周,臉上晴轉陰。四周已經有人小聲交頭接耳,以比翼的耳力,必然聽到了劉夢然猜測到的。
“大白天的,兩個女子如此曖昧地拉拉扯扯,莫不是……”
“世風日下啊。莫不是公主建府之後,對男色似乎無動於衷,大家也不會揣測公主是否喜歡女色。”
“可如今這些個女子,竟也效仿起公主明目張胆的……”
這人話還沒說完,瞥見比翼那早已沉得深沉的臉色,匆忙閉了嘴。
劉夢然在帽子下吃吃地笑,從比翼手中抽出了手。比翼回頭看着她,劉夢然笑着解釋:“我是無所謂,只是比翼尚且待字閨中,莫要自斷婚事才好。”
說罷,劉夢然領頭走出了醉仙樓。比翼本來又想說什麼,最後也只是跟在了身後。
剛才還是明媚春光的好天氣,吃飯的這會子已經陰了下來。劉夢然抬頭忘了忘天,眼睛又盯住了天上的風箏。
“比翼,咱們去買幾隻風箏在府里放放吧。”見比翼沒有答應的意思,劉夢然補了一句,“孕婦也要做一些運動,利於母子健康,又易於日後的生產。放風箏,你放我看,行嗎?”
比翼苦笑了一下,領着劉夢然向賣風箏的攤子走去。
風箏才入眼,眼前忽然人潮湧動,劉夢然的視線與比翼匆忙中脫了節。
忽然有人從背後一把摟住劉夢然,劉夢然剛想失聲喊,比翼隨身攜帶的劍已經橫在了劉夢然的頭頂。
身後的人捂住劉夢然的嘴,在眾人的驚叫聲與慌亂中,比翼與來者交起手來。混亂的人群中又出現幾個武功高強者,只可惜都是對方的勢力。
搏鬥僵持了一小會,洛宮的人已經趕到。劉夢然看着這些有些面熟的臉孔,才知道這些她被強制“禁閉”的日子,外面必然是風起雲湧。這才讓宮主下了不讓她出屋出府的命令,這才暗中調了洛宮這麼多人來保護她。只可惜,難得的任性,就結下了惡果。
劉夢然看不見架在她脖子上那冰涼的劍,身後的男子也一點都沒有被包圍的慌亂。
“你們都退下。”氣定神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劉夢然對這個聲音一點印象都沒有,“這位姑娘,今天要陪在下走這一趟。”
“放肆!你膽敢……”比翼剛想喝止,劉夢然便出聲制止她。此刻造成百姓的恐慌事小,一旦知道被挾持的是護國公主,丟臉不說,只怕,丟了國威可就難還回了。
身後的男子二話不說,架着劉夢然就飛身往城門飛去。
耳旁呼嘯的風刮過,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身後,必然跟着死忠的比翼和洛宮眾人。劉夢然忽然被陌生男子抱起,飛檐走壁間,翻過了國都城牆。
才落地,便看見掐準時機向他們奔馳而來的馬車。剛走幾步,便聽見比翼大聲的吼叫。陌生男子架着劉夢然轉身,比翼的身後此刻又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從他們的穿着來看,應該是新任國都城守所帶的城中守備將士。
“放了少宮主,留你一條活路!”比翼厲聲呵斥。
“你的黨羽都已經伏法,速速放了公主,否則要你全家陪葬!”新任城守早已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得公主賞識、宰相提攜,當了這重要的國都城守。剛做着官運亨通的夢,這會子公主就在國都,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被劫持了。今日若沒救得公主,莫說官位,只怕項上人頭也要被皇上給擰了下來。
“全家?”陌生劫匪冷哼了一聲,“你們不會有機會見到我的家人。”滿口的不屑,依舊淡定從容。
劫匪架着劉夢然,往來接應他的馬車上一縱身。馬車立刻開始疾馳,比翼他們定然窮追不捨。
追了不過十幾里到了山路,馬車一拐彎,劫匪便拉着劉夢然飛身出了馬車。馬車依舊在奔馳,洛宮和天麟的人依然在追蹤。
劫匪一手捂着劉夢然的嘴,另一手依舊架着那把冰冷的利劍。
待到人聲過去,他依然沒有絲毫動靜。劉夢然實在無聊,抬眼看他,發現此人下顎上有一道疤,眼神也過於冷硬。
“稟報洛使者,附近的山中並沒有動靜。”
“再往前搜。細細盤查,不能漏過一寸土地,一個人影!”洛三的身影傳來,劉夢然便開始佩服起這個劫匪。
此人心思縝密、臨危不亂,而且頭腦清醒、下手果決行事乾脆。
正當劉夢然瞧得起勁,陌生劫匪忽然低頭。他那堅硬的下巴正好磕在劉夢然的額頭上,痛得劉夢然直吸氣。
“我到沒想到,護國公主這麼冷靜,如此配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劉夢然聽出了嘲笑的意味。
“幫你就是幫自己。若被發現,這麼近的距離,你必然要讓我身上出些傷口才能逼退洛三他們。我自己的家人,我自然曉得他們的脾氣。”劉夢然努力保持平和的語氣,“在做公主之前,我先是洛宮的聖宮主!”聲音抑揚頓挫,引得聽者不禁側目。
劫匪終於放下了他的利劍,劉夢然也從劫匪在跳車后立刻準備的草堆中爬了出來。就那麼站着,等劫匪露臉。
“怎麼?聖宮主不逃?”劫匪剛出草堆,劉夢然就對着他的臉發出了讚歎。
“逃?我打不過你,跑不過你。以你的智謀,這裏會沒有人接應?”劉夢然隨手拉了兩把雜草,席草而坐,“你這麼處心積慮地劫我,我一則不該駁了你的面子,表揚你如此精妙、周全的佈局;二則你又不是盜匪,我也不擔心撕票。姑且,就請你帶着我這個身後跟着源源不斷的‘麻煩’的女人,去見你的主子吧。”
劫匪明顯地愣了一下。早先便聽說這個聖宮主雖然寸功不會,卻機智過人又德高望重。如今看來,豈是一個“機智”能形容?
這劫匪倒也爽快,他剛收了劍,便從四周各色看起來真得不能再真的草堆中閃出好些人來;他又讓其中一個他的屬下背起了劉夢然,在密林中穿梭。
劉夢然憋了半天,也觀察了半天。天色晚了,劉夢然更是瞌睡連連。
“我要坐馬車,要舒適的軟榻。”劉夢然把頭一甩,“否則,就告訴你們主子,你有心虐待我,破壞你們主子的大計。”
劫匪首領忽然感覺背上芒刺頓生,這女人,比有功夫的女人要難招架得多。
不多久,劉夢然躺在一眾人苦心收集再精心挑選的厚厚草墊上躺了下來。手覆在肚子上,劉夢然暗自想:孩子,別怕,為娘的可是盞不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