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噸噸將近一個月沒見陳安修,在外面或許還能剋制點,但現在家裏,又沒外人,難免就膩歪些,吃完早飯還不肯走,又要拆他爸爸從北京帶回來的禮物,又要給他爸爸看他前天晚上摸黑起來上廁所不小心磕到的膝蓋,偏偏陳安修還願意縱容他,親自幫他挽了褲腿查看,對着那勉強能看出點淤青的地方揉了又揉,同時還不忘口頭指點一下這個盒子裝的是什麼,那個箱子封的是什麼,時不時還兼職賣個關子,製造個驚喜,逗地噸噸眉開眼笑,最後直接樂地滾到他爸爸懷裏去了。就算陳天雨受不了這父子的膩歪勁,也不得不承認,在逗人開心這方面,他哥哥實在算得上個中翹楚。就連噸噸,小時候活脫脫一個小大人,這兩年被他爸爸帶的,看着竟比同齡的孩子還稚氣些。
但是再膩歪,學還是要上的,最後陳天雨不得不提醒這對漸趨瘋狂的父子倆,再不走可以準備去上第二節課了。這對父子才暫時停下來,將拆開的禮物歸置在一邊,拎了書包準備出門。陳安修打算陪着一起去。還沒從爸爸提前歸來的興奮中清醒過來的噸噸自然是高興的,但陳天雨還記得陳安修是開了一夜的車回來的,被後者打個眼色擋住了,也就沒提這茬,只說,“你們倆鎖門,我去發動車,咱們一起走。”
總算東山這邊道路不像市區那麼擁擠,太陽出來后早上的霧氣也散地差不多,他們這才險險在第一節課鈴聲響起之前將噸噸送到學校。
目送噸噸一路小跑着進了校門,他們這才離開。既然下來了,陳安修也沒打算立刻走,他打算先去天雨的公司坐坐,再去他的那個果蔬超市看看,那裏店面的裝修已經完畢,現在只等着貨架貨櫃到位,再做做最後的掃尾工作,這個月底差不多就可以開業了。本來他是想下個月月初的,不過爸爸找人算了日子,說是三月里只有二十六號是適合開業的好日子,再拖的話就到四月中了,那就太晚了,及早不及晚,二十六號的話,趕一趕還是可以忙過來的。至於工作人員,他打着在北京忙碌的借口,都推給天雨找的,天雨的那些同事朋友,多是在街面上混的,想找個幾個人簡直易如反掌,其他的都好說,就是這個店長,天雨暫時看了三個,說是等他見過之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沒想到你這個點能趕回來,我和他們約的是明天下午見面。”
“不差這一天。”
天雨的快遞公司離着噸噸的學校不算遠,兩人沒說多少話就到地了,還不到八點,時間還算早,辦公室里小譚也剛進門,過一會才三三兩兩的快遞員進來。現在剛出了正月,商家也沒什麼大活動,快遞公司的生意也很平淡。
“這一年生意怎麼樣?”陳安修接過天雨倒的熱水,隨口問道。
陳天雨坐下的同時,順手開了桌上的電腦,“不好不壞吧。這兩年生意都不好做,不過吃飽飯是沒問題的。”
陳安修也看出來了,這些年雖然快遞業發展迅速,但真正能賺錢的是人家那些大的物流快遞公司,像是天雨這種小門頭,其實並不好做,養家餬口還湊合,可賺頭也實在有限,要不然這兩年天雨也不會東奔西跑地尋找其他出路,“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今年再看看吧,我也在想其他辦法了。”
眼角瞄到天雨電腦桌面上打開的圖片,陳安修好奇道,“這是什麼。”
陳天雨將屏幕轉了一下朝向他,“我不是以前和你說過,溫凱和人合夥辦了個保鮮箱廠嗎,他有個客戶以前在河南那邊專門做這種紫皮獨頭蒜的,生意一直非常好,不過去年他那個當地的合伙人犯事進去了,他一個外地人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當地還有好幾伙人眼熟這買賣很久了,成心整他。他生意做不下去就回來了,準備弄塊地,自己種自己加工自己賣,就是開始的時候投入資金大,他找溫凱想拉幾個人一起做。這不發了些資料過來。”
欺生和眼紅走到哪裏都有,這理由倒是很正常,“你見過那人嗎?看着人怎麼樣?”
“一起吃過幾次飯,特別能說,十個人吃一個小時,他自己能說五十分鐘,不過出手挺大方的,人也算仗義。主要是這一塊,他路子已經熟了,看着應該問題不大。”
陳安修聽着天雨話里也有五六分的意思,再翻翻資料,看着前景也確實不錯,主要走出口,國內的話,北方這邊的銷路也打開了,就是那金額也確實是不小的一筆,“你想入股的話,再和溫凱他們多打聽一下,最後如果決定,我這邊還有些錢,你先拿去用。”
這次陳天雨沒有明確的推辭,因為他真的要做的話,確實一時之間湊不出這麼多錢,“我和溫凱也是這麼想的,過幾天我們親自到河南那邊走一趟,回來再說。”
兩個人又閑聊了會,陳天雨想着大哥開了一夜的車沒睡過,便趕他回家睡覺。只是一夜沒睡而已,陳安修身體倒還吃得消,但這邊也確實沒什麼事情,他沒必要在這裏耗着,再說回家到現在還沒見過父母,他也該回家露露面,所以從陳天雨那裏出來,他去果超市那邊轉了一圈,就打車回來了。
出租車開到鎮子口,前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工地上四五輛拉沙的卡車在路口停住了,外面的車進不去,裏面的車也出不來,索性離家也沒多遠,陳安修也不想在這裏乾等,乾脆付了車費下車。
路上經過魏家的小超市,其他人沒看到,倒是看到劉映紅站在門口那裏和一群人在說話,人數還不少,足有十來個,個個神色激動,像是在商量什麼大事一樣,離着有點遠,那些人的聲音也不算高,任憑陳安修的耳力再好,也只隱隱約約聽到說什麼聯合起來,律師,不能輕饒,公安局之類的。再定睛一看,真是有那麼幾個熟人,知道被劉雪騙后,來他們家鬧過的,想讓他家出頭的,想讓他家拿點出來的。這樣看來,這群人的身份就不難猜出來了。劉映紅現在長本事了,還能搞小聚會了。以前只見過她撒潑打滾窩裏橫。不過更令人費解的是,她怎麼回來的,在逼得婆婆喝農藥自殺,氣地公公親自開口趕人走之後。起碼去年他走之前,這人還在娘家住着,鎮上一堆人還在議論肯定得離婚,沒想到過個年,那麼大的事情就煙消雲散了。
陳安修這個人走在街上想淹沒在人群中也不太容易,特別是在秋里鎮上,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認識他比不認識他的人還多。所以自從他下車就有人看到並過來打招呼了。但是在小超市門口的那些人看到他大多沒什麼好臉色,劉映紅更直接,回頭看他一眼,招呼其他人進門,接着咣當一聲將門從裏面摔上了,摔就摔門吧,嘴裏還嘟囔了一句話,如果陳安修沒聽錯的話,說的是:老陳家沒一個好東西。
半上午正是暖和時候,街面上人來人往的,劉映紅這句話聲音又不小,可不只是陳安修一個人聽到了,她的本意是想罵陳安修和他大伯家不錯,可話說的太快,沒經過大腦,起碼在這秋里鎮上,姓陳的可不像是魏家是單門獨支的,她這一句話把陳家村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都一起罵進去了。陳安修一個大小夥子不好因為一句口舌就當街揪着一個年青小媳婦扯皮拌嘴,劉映紅大概也是吃准這點才這麼敢說。可她說出這句話,陳安修不理會他,不代表別人同樣也可以,其中一個在他家超市買煙的姓陳的老人立馬就不高興了,“小磊媳婦,你這摔摔打打的罵誰呢,姓陳的怎麼就對不起你了?怎麼就都不是好東西了,我這還在這裏買東西呢,你就在這裏一口一個老陳家沒好東西,你成心說給誰聽呢。”老人這一出口,街上有好事的就湊過去了,去的人一多,劉映紅也顧不上陳安修了,趕忙試圖解釋,可老人規矩大,聽了這話心裏不舒坦,非要讓她家裏長輩出來講講理,問問老陳家怎麼對不起他們了。加上一群不怕事大看熱鬧的,你推我搡,場面頓時亂成一鍋粥。
陳安修看到這裏也不想進去攙和,劉雪之前將魏家坑了個底朝天,陳媽媽又幾次拒絕過他家要買房子的事情,所以他對劉映紅現在的態度一點都意外,錢要不回來了,房子也跟着飛了,和婆婆鬧了一場,將自己原先就不算好的名聲也作沒了。原先所有的美夢都被一盆子涼水澆醒,原先打算有多好,現在就有多氣,可是怪誰呢。他不是沒同情心,但是對這種人不值得浪費半點感情。
劉映紅一句話惹怒了眾人,她在眾人的推推搡搡中見到陳安修要走,也沒來得及多想,推開其他人就要衝過來拉人,“陳安修,你先別走,我剛才說的誰,你心裏最明白,你給大傢伙把這件事解釋解釋。”
陳安修有一瞬間覺得這個女人腦子壞掉了,他覺得噁心,就在劉映紅即將抓住他衣袖的時候,腳下一轉,側身躲開,後者沒料到他動作這麼快,手中抓空,路面上又有來往的運沙車漏下的沙子,劉映紅沒剎住去勢,腳下打滑,一頭扎進路邊的溝里去了。山上路溝可不像是城市裏的一樣,底下遍植草皮綠樹的,山上大多就是些流水衝出來的山溝,底下遍佈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還有些淺淺的水窪,這個季節更是沒幾棵草木。劉映紅這一頭紮下去不要緊,連個阻擋也沒有,骨碌碌一路滾到溝底下去了。
出於本能,有一剎那,陳安修是想抓住她的,但看那溝也不深,掉下去也摔不死人,也就沒理會她。圍觀的大多數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又不是陳安修推的,一個小媳婦不管不顧地往身上撲,還不能讓人躲躲了,再說那溝,平時騎個自行車不穩當衝下去的也不是三個兩個,誰也就沒太當回事,也就剛剛和劉映紅在門口商量事的那些人下去幾個準備去扶人,可等把人扶起來,有人突然尖叫一聲,“摔死人了。快去叫人,摔死人了。劉映紅活活摔死了。”
旁邊的人聽到聲音呼啦圍過去一群,一看被翻過來的劉映紅都傻眼了,一腦門子血,毛衣上褲子上也都是,人攤在那裏一動不動,可不就像是摔死了嘛,這下有人喊趕緊叫救護車興許還能救回來,又有人跑到魏家去叫人,陳安修早在眾人圍過來之前就跳下去了,他是厭惡劉映紅沒錯,但還沒到因此無視一條人命的地步。
那些人以為劉映紅真的摔死了,一下子慌了手腳,誰也不想碰個死人惹麻煩,早就遠遠躲開,所以陳安修靠近,竟然一個出來阻止的都沒有,陳安修原本就不怎麼相信這麼點的溝能摔死一個人,還是自己掉下去的,沒有外力衝撞。大體檢查了一下果然問題不是很大,人只是昏死了過去。至於那些血,看着嚇人,其實大多就是臉上那處傷口,另外就是腰上因為毛衣捲起來的緣故也劃破些皮,再其他地方因為冬□□服穿地厚,衣服都沒破,想必擦傷程度也有限。
按說就這麼點距離不可能摔成這樣,陳安修抬眼掃了一下四周才發現,不知道什麼人在溝底下倒了些碎石頭砂礫,原先溝底下的石頭因為水流沖刷早都變得比較圓潤,磕一下疼歸疼,可一般不會划傷人,可新倒下來的這些就不一樣了,有稜有角的,看着倒有點像建築垃圾。
可沒等他多想,伴隨着眾人的驚呼,後面有個人對着他就衝下來了,陳安修退伍多年,身手即便有些退步,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就在大家都以為今天喪命的下一個要輪到陳安修的時候,就見他右手一撐一扶,大家還沒來得及看清他怎麼動的,再定睛看時,他已經起身並穩穩地立在魏曉磊三步開外的地方了。
陳安修猜到來人會是魏曉磊,可等他躲開背後的襲擊,看清楚對方手裏的東西時,他的眸色今天第一次徹底暗了下來,魏曉磊手裏拿着的是一根一米多長的鐵釺子,實心鐵,擀麵杖粗細,一頭尖銳異常,這東西鎮上很多人家都有,以前修路蓋房上山開石頭用的,就是鎮上有人吵架嘴上說要拚命也極少有人將這個東西拿出來,因為一釺子掄到腦袋上,就絕沒可能留個活口。魏曉磊剛剛就是對着他的腦袋來的,是存心要他的命,別說劉映紅沒死,就是死了,也不可能是他來償命。
魏曉磊已經沒有理智可言,一擊不成,二話不說掄起鐵釺子對着他又衝過來,陳安修已經被剛才那一下徹底擊起了心裏的火氣,就算魏曉磊就此罷手,陳安修都不打算放過他,更別說他還敢繼續上手。
就算手裏有武器,五個魏曉磊加起來也不是陳安修的對手,驚險的對峙沒持續兩分鐘就變成了陳安修單方面的吊打,起初大家覺得魏曉磊一句話不說上來就打人,受點教訓也是活該,而且陳安修也沒下重手,沒看魏曉磊的頭臉都好好的,身上也沒見哪裏出血,可漸漸地大家發現不對勁了,那魏曉磊怎麼打着打着軟泥一樣趴在地上站不動了。就在大家疑惑魏曉磊是裝的還是真那麼疼的時候,就見陳安修將先前丟在地上的鐵釺子撿起來朝着魏曉磊過來了。之前圍觀的人群也有人勸解,但見兩人神色都不善,手中又有鐵釺子揮着,誰也不敢不要命地往上沖,現在有人見陳安修拎着鐵釺子過來,有人怕他腦袋上火不管不顧地真鬧出人命,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就相互打眼色,準備一哄而上,抱腰的抱腰,摟脖子的摟脖子,大腿胳膊一人一根,還有一個準備瞅准位置直接跳到陳安修懷裏去,反正仗着人多先把人壓趴下再說。
可還沒等他們協調好呢,就有另外一個聲音比他們更快地傳進來,“陳安修,你要是敢動小磊一下,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了,我也不會放過你。你怎麼不幹脆殺了我們全家算了。我們家怎麼惹着你了,你怎麼就能這麼狠啊。”
是林淑芳。緊隨其後的還有……林梅子。
陳安修見到林梅子,腳步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別人沒發覺,但是緊盯着他的那幾個人當然不會錯過,一擼袖子兩步就要衝上去,就見陳安修將手中的鐵釺子朝魏曉磊的面前丟去,“拿好你的東西,下次要人性命還能用得着。”
見魏曉磊趴在地上不動,加上林淑芳這一鬧,還真有那麼幾個心軟的覺得陳安修是下手有點狠了,可這話一出來,反應過來了,這鐵釺子可是魏曉磊拿來的,但凡陳安修身手稍微差點,今天就交代在這裏了。沒死是命大,像魏曉磊這樣的人怎麼揍一頓解氣都不算過。忘了說,剛才有幾個膽大的去摸了摸劉映紅,明明還有氣,這會可能清醒點,還能自己坐着了。再說她可是自己摔下去的,也賴不着人家陳安修。當下就對跪在魏曉磊邊上又哭又嚎的林淑芳沒幾分同情心了,更有那心直口快的不客氣地說,“你們還哭,人家陳建平家還來找你們鬧呢。”“要比狠,人家可比不上你家小磊。二話不說就要人命。”
“安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淑芳因為魏曉磊接劉映紅回來過年,氣地年也沒在家裏過,和林梅子一家在市區過的,這次回來是準備收拾點東西打算下去常住,結果沒想到剛進鎮子就聽說了這事。
怎麼回事,如果換成別人,陳安修懶得站在這裏解釋,可是林梅子,即便愛戀不再,總還殘留着那麼一點心軟。可不等他回答,林梅子的問話已經被林淑芳厲聲打斷了,“你還問他怎麼回事,你弟弟和弟媳婦被打成這樣了,你還問他怎麼回事,你還當小磊是你弟弟嗎?這些年誰養的你,誰供你吃穿,供你上大學,都這個時候你還問他是怎麼回事,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姑?”
林梅子連忙去安撫她,“姑,你別急,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也找了熟人,映紅和小磊到醫院就有人照看。”
林淑芳聽到這裏才稍稍安心,抹抹眼淚就要去摸兒子哪裏傷着了,魏曉磊雖然身體不能動,但神智一直是清醒的,此時見林淑芳光在他這裏了,就着急地說,“媽,你去看看映紅,他懷着孩子呢,都三個多月了。”林淑芳一聽又慌忙地跑到劉映紅旁邊,剛問沒兩句,劉映紅就喊肚子疼,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兒子兒媳被打成這樣,孫子眼見着又要沒了,林淑芳此刻的情緒已經全然崩潰,“梅子,你報警,讓蔣軒找人,把他抓進去坐牢。把人打成這樣,我還不信沒王法治得了他。”
“姑姑,咱先……”
林淑芳再次打斷她,“先什麼先,你就說你這個電話打不打吧,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就說你這個電話打不打吧,你就給我個準話。打還是不打。”
林梅子為難的目光投向陳安修,後者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別開了頭。
短暫的停頓過後,陳安修聽到了那聲肯定的回答,“我打,我這就打。”聲音帶着隱約的顫動,但撥打電話的動作再無遲疑。
明明知道林淑芳故意當著眾人的面為難她,她沒有其他選擇的,明明知道這件事她不報警,也會有其他人,明明知道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程序,可是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好像有什麼在他的回憶里急速地退去。他想章時年了,才離開了不到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