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疑心

第10章 疑心

?只這一會兒工夫,這內殿裏已經是異事頻現,雖然皇后現在還沒有什麼變化,但眾人看着知白的眼神已不一樣了。敬安帝雙眼發亮,吩咐王瑾道:“速去準備一處宮室打掃乾淨,供真人居住。日常供奉——與國師等同。”

王瑾嚇了一跳。真明子的日常供奉精細到了極處,其費用恐怕比之齊峻都不遑多讓,如今知白才進宮,就得了這樣的供奉,可見敬安帝對其重視到何等程度。他正要應喏,知白已經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多謝陛下。不過國師既為國師,想必對我盛朝國民有大貢獻,自應享用供奉。貧道山野之人,修道者不以物慾為要,只求一室存身即可,一應使用皆請陛下從簡,萬勿糜費。”

敬安帝臉上不由得微微就有些異樣神色。知白說真明子既為國師,必是對國對民有大貢獻,可是細思真明子自入宮以來,除了獻上金丹之外似乎也沒做過什麼,說到對民之貢獻……倒是三年前曾求過一場雨,但雨下得也不大,並不曾真正解民之倒懸。何況知白說修道者不以物慾為要,而真明子號稱修行,卻在供奉上十分奢華……平日裏倒也不覺什麼,只是今日經知白之口說出來,便教人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齊峻在旁聽着,此時才道:“父皇,真人與兒臣略有三分緣份,又務求簡便,不如就請真人到東宮居住。東宮小花園還有幾分野趣,旁側宮室依假山而建,無人打擾也算清靜,正合真人野修之意。”剛才知白說的那幾句話都是他教的。敬安帝是他的父親,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敬安帝深信真明子,若是別人敢說真明子糜費、尸位素餐,只怕立時就要被拉出去砍了;可是知白有這樣的神術,卻依舊簡樸清凈,兩相對照,不必多說,敬安帝自己也要對真明子有所疑惑了。

這世上最可怕的,其實就是皇帝的疑心。真明子之所以能在皇宮中牢牢站住腳跟,甚至連齊峻這一國儲君都不能拿他怎樣,任由他在宮中興風作浪,就是因為敬安帝信任他,而防備着齊峻。

說起來這似乎有點可笑。信任一個外人,卻防着親生兒子。但皇家便是如此,齊峻是太子,將來要繼位,卻又不得父親寵愛,誰敢擔保他就沒有怨懟之心,沒有儘早奪位的念頭呢?而真明子,卻是一心為敬安帝煉製金丹延年益壽的。如此一對比,自然是親疏而遠近了。

但是這局面從今日始,怕就是要慢慢地變了。有知白在,敬安帝不得不對比着去看真明子,只要這懷疑的種子在心中種下,就會慢慢生根發芽,到時候,不單是真明子要被敬安帝懷疑,就連舉薦真明子的葉家、親近真明子的葉貴妃和齊嶂,都要被敬安帝的疑心波及。而從前真明子有意無意加諸於齊峻身上的種種責備,也將被敬安帝重新審視。

“貴妃娘娘到。”殿外中人的傳報讓齊峻微微冷笑了一下,葉貴妃這是坐不住了,來紫辰殿打探消息呢。

皇后病重,葉貴妃極有眼色地換去了鮮艷的衣裳,只穿了一件青蓮色宮裝,只是她肌膚勝雪,穿着這樣淺淡的顏色反而越發顯得清麗。一雙窄窄金蓮踏在地上,鞋底刻花暗藏香粉,所過之處都留下淡淡幽香,真如仙子神女一般,正是敬安帝最喜歡的。她身後的大宮女提着一隻雕漆食盒,葉貴妃行了禮便從宮女手中接過食盒親自奉上:“娘娘病重,臣妾恨不能以身相代……燉了一碗銀耳燕窩粥送來,這燕窩是臣妾的娘家兄長派人去南海採的,只願娘娘鳳體安康,千秋萬壽。”

齊峻微低着頭站在一邊,手在袖中緊緊攥成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才勉強抑制住過去往葉貴妃泫然欲泣的臉上揮一拳的衝動。好一個貓哭耗子!明明知道御醫說皇后命不久矣,卻偏偏說什麼千秋萬壽,分明是一邊在敬安帝面前扮賢惠,一邊狠狠戳他這個太子的心!

“你有心了。”敬安帝卻有幾分淡淡的,只點頭示意王瑾去接過食盒。葉貴妃伸出手,寬大的袖子有意無意向後滑落,露出潔白手腕上纏着的一圈白布,吸引了敬安帝的目光:“這是——奴才們是怎麼伺候的!”

葉貴妃連忙將袖子滑下來:“並沒有什麼,是臣妾不小心被花枝划傷的。”

“皇上。”她身邊的大宮女卻突然跪了下來,“娘娘這傷,是因聽說人血入葯可治虛癆之症,所以——”

敬安帝果然動容:“此事虛妄,你怎能相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何這樣看輕?”一改方才的冷淡,親自上去攜了葉貴妃的手細看傷處。葉貴妃順勢便往他身上靠了靠,輕言細語地道:“娘娘是天下之母,不過是要臣妾的幾滴血而已。人血入葯見載於古書,臣妾雖也知道或許是虛妄之說,但總懷了萬一之想,若是僥倖有用,豈不是好?”

她這樣說著,還不忘記微微轉頭,在敬安帝看不見的地方斜斜地瞥了齊峻一眼,那目光中充滿了得意與挑釁。只可惜還沒等她將目光轉開,內殿裏已經踉蹌奔出一個宮女,撲通就跪倒在敬安帝面前:“陛下!娘娘,娘娘醒了!”

“醒了?”敬安帝下意識地放開了葉貴妃的手。

“是,是!”宮女高興得又哭又笑,“娘娘醒了,還說腹中飢餓,要喝蓮子羹呢!”

此時也無人顧及葉貴妃了,呼啦啦全進了內殿,葉貴妃驚愕之餘,連忙也跟着進去,只往床上一看,她便變了臉色——皇后竟然已經坐了起來,臉色雖還有幾分蒼白,但唇上已有紅潤之色,且目光清明,不復病中的滯澀黯淡,便是她不通什麼醫理也看得出來,皇后哪裏像個將死之人!何況她還說,要喝蓮子羹,明明已經兩日水米不進,現下忽然又要喝蓮子羹……

葉貴妃在一片混亂中將目光移向了站在一邊的知白。聽說齊峻帶回一位異人為皇后治病時她尚未在意,以為不過是個山野郎中罷了,直到紫辰殿內安插的眼線傳回消息,說敬安帝竟令供奉與國師等同,她才坐不住了。原本一路過來,她還希望此人不過是裝神弄鬼,或如真明子一般,用些振奮精神的金丹之類糊弄一時,萬沒想到,他竟真能將皇后救回來!且看這樣子,竟是病症痊癒的模樣。

齊峻去了西南,非但沒有死在深山之中,反而當真將星鐵迎了回來。皇后病重將死,卻又被人救活。葉貴妃的手在寬大的袖中緊緊攥了起來,現在輪到她將掌心掐出血印了——星鐵是天賜祥瑞,齊峻因尋星鐵結識了異人,異人又救了皇后,這般兜兜轉轉,豈不是皇后因天降祥瑞而延壽,這祥瑞豈不成了應在她身上的!

一個得祥瑞所應的皇后,一個孝心格天迎回祥瑞的太子——葉貴妃的眼眸黑沉沉地垂了下去——這次的星鐵一事,不但未能達到目的,反而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齊峻的東宮地方不大,但宮室修得都十分講究。給知白選的住處名為“聽玉閣”,從窗口望出去就是個小花園,雖則比不上御花園廣闊氣派,但假山流水一樣不少,尤其是一片翠竹種得好,風吹過竹梢便錯落有聲,聽玉閣因此得名。

知白在屋裏轉了一圈兒。雖然他說一切從簡,但這宮室都是比照着儲君的待遇陳設,只是顏色盡量素淡,珍玩古董只撿樸拙的,也虧得文綉心思靈巧,竟然將這屋子裏收拾得富貴氣全消,齊峻看了也十分滿意。

皇后醒來後用了一碗蓮子羹,臉上便顯出了紅潤之色,只是有些睏倦思睡。齊峻服侍母親睡下,眼看皇后眉宇間的黯沉之色全消,竟似是比平日裏還要好些,不由得心中歡喜,也有心情陪着知白轉了一圈,笑問道:“如何?瞧着這地方還滿意?”

“地方是極好。”知白對這些卻並不怎麼在意,“只是——殿下不是說能讓我供奉星鐵嗎?”

“總要慢慢來。”齊峻含笑負手望向真明子道觀所在的方向,“待觀星台落成,我便向父皇進諫。”真明子此刻應該是坐不住了罷?

知白卻沒有那麼好耐心,想了想又問:“那,殿下能讓我時常見到陛下么?”

“這個自然。”敬安帝現在怕是巴不得能將知白時常帶在身邊,“恐怕父皇要向你時常請教長生修仙之術——”說到這裏,齊峻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已見了父皇,父皇的壽數幾何可能看得出來?”

知白撓了撓頭:“陛下原是福壽之相,只是服食金丹太多,怕是——我於相術不甚精通,只是觀氣,大約三五年內吧。”

“你能為母后延壽,那父皇呢?”

知白嚇了一跳:“殿下不是想讓我再施術吧?一來這法術逆天而行,損我修行——”他帶幾分狡猾地瞥了齊峻一眼,“若是沒有星鐵的靈氣滋養,怕是我難以再行此術。二來么,這裏頭還要藉著殿下的一點孝心。人世之事看似千頭萬緒,實則冥冥之中皆有所相關,宛如一張大網,牽扯一線則全網皆動。殿下為娘娘延壽,已然改變了殿下日後的命數,若是再為陛下延壽,怕是命數變動更多,誰也預料不到將來結局。”他越說越是正經起來,“殿下這一點孝心獻出去,只怕也會損及自身,還要三思而後行。”

齊峻的心思頓時翻湧起來。其實知白誤會了他的意思,在他心裏,實在從未想過要讓知白為敬安帝延壽,相反地,他倒是隱隱地有些怕知白會這麼做。雖說為人子者實在不該有這種想法,但只有敬安帝過世,他才能名正言順地繼位,反之,敬安帝多在位一天,他就多一分可能被齊嶂取而代之。

“父皇問你年紀的時候,你說的話是真的?”強行壓下心緒,齊峻另起了一個話題。

“哦——我住的山口處確實有一棵三人合抱的白果樹。”知白避重就輕。

“也確實是從碗口粗細長起來的罷?”齊峻似笑非笑,“只是沒人親眼見着。”

知白抓抓頭髮:“我師父入山修行的時候,它確實是碗口粗細。”

“你師父?你有師父?春秋多少了?”齊峻不由得上下打量知白,看他是不是又在撒謊。這小子滿嘴謊話,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句話,用在他身上實在是不合適。

知白沒有發覺他目光中的含意,管自沉浸在回憶之中:“他屍解的那年,有五百一十三歲了吧,活得太久,他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

齊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當真?他,他現在——飛升成仙了?”

“是屍解。”知白糾正他,“肉身升仙實在太難,老頭子資質有限修鍊了五百年,實在沒有耐心再折騰,還是結元嬰后屍解了。”

齊峻聽得似懂非懂:“屍解是什麼?”

“就是死了。”知白乾脆地回答。

“死了怎麼飛升?”齊峻難以置信。

“不是死啊,是屍解……”知白很困難地解釋着,“總之就是元神升天吧,放棄了肉身。”

“就是變成鬼了?”齊峻只能這樣理解。

“不是!”知白看起來要抓狂了,“是元神,元神!”

兩人面面相覷,還是齊峻先放棄了,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能活到五百年,令師是如何能這般長壽的?”

“自然是修鍊而成。”知白隨便擺了擺手,好像活到五百歲有如吃白菜一般容易。

齊峻不由得又要重新審視他:“那真人今年春秋究竟幾何啊?”

知白乾咳了一聲:“虛度十六春秋。”

齊峻嗤笑:“五百歲呢?”

知白臉都不紅一下:“老頭子說過我資質還在他之上,只要潛心修鍊,將來成就不愁不勝於他,或許可以肉身飛升。”

“哦。”齊峻乾笑了一聲,“那我預祝真人修行圓滿。”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眼看着知白施展過種種匪夷所思的神術,但他面對知白,仍舊時不時就會把他當成當初那個泥猴兒,“只是不知真人以人飼蛇,會不會有損陰德,影響修行?”

說到這個,知白的臉難得地紅了紅,小聲嘀咕:“修行也是順其自然,我只是……”

“順其自然?”齊峻耳力過人,聽得清清楚楚,斜了眼看他,“以人飼蛇,倒是順其自然了?”

知白低下頭,在嘴裏咕嚕了一句。這句話說得實在含糊,饒是齊峻耳朵再尖也沒聽清楚,正要追問,馮恩悄沒聲地進來站在一邊,齊峻一眼看見:“什麼事?”

馮恩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貴妃娘娘聲稱當初曾為娘娘的病症向上天許願,如今娘娘痊癒,她要去國師的道觀中供奉星鐵,誦經三日還願。”

“許願?”齊峻冷笑,“這麼說,母后痊癒倒是她的功勞了?無恥之尤!”

“殿下息怒。”馮恩趕緊端了杯茶來,“奴才想着,這隻怕是貴妃沉不住氣了。”進道觀誦經,正方便她和真明子商量陰謀詭計。

“不錯。”齊峻皺了皺眉,“找個人去打探打探,我們這邊也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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