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網擬印（2）
“原來如此，你在那天下午回去就發現自己有奇特的能力了。”
保險起見，他們回到了沒有其它人的山腰小屋。在路上，李冰洋大略地說了自己和妍玉怎樣將那一萬隻蝴蝶送了回去，也提起了自己的刻印之術。對於所謂的“分子水平”，只有12歲的秦妍玉顯然完全無法理解。她只能欽佩李冰洋竟然能夠到達那種她想都無法想的程度。現在他們坐在院子裏，秦妍玉說了她發現自己有奇特能力的事情。
“我本來想……想叫出一萬隻蝴蝶，叫它們好好飛着給冰洋哥哥和柳姐姐看的……”秦妍玉紅着臉說。
後面的事情大家都明白了。
“可憐我還為此做了一個多星期的苦力。”李冰洋笑道。
秦妍玉的臉更紅了。
“但是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那樣……”她說。
“根據冰洋剛才的描述來看，他的設想，大約是正確的。”柳雪琴想了想，說，“你的能力大約是召喚一類的能力。召喚能力，與空間轉移的能力相關。你能通過自己，為你要召喚的東西提供一條從一個地方直接到達另一個地方的瞬間通道。這就是你能把不屬於這個小島的蝴蝶叫到自己身邊的原因。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冰洋讓你在水牆上畫的蝴蝶，就是提供一條反向的通道，再讓蝴蝶從原路回去吧。”
“不錯，‘水牆’本來就相當於一面透明的鏡子，你在鏡子的這一面畫的蝴蝶，你畫出它時，就已經提供了一個正向的召喚通道。可是對於水牆裏面的蝴蝶，剛好是一個相反的返回通道。這就好像，你就是那隻巨大的蝴蝶，我和你面對面站着，伸出手去，我右手握住的，就是你的左手。但雪琴站在你正背後，她伸出右手去，正前方卻是你的右手，正好跟我的情況相反。但是你叫大蝴蝶‘回去’，是回到空氣中去，這個命令原本地傳達到裏面的蝴蝶，‘回去’，卻變成了回到水牆中你所設立的反向通道里去。”他說到了這裏，看到少女完全不能理解，於是揮了揮手，接著說道，“關於這個，你不用再想太多，其中的道理，我自己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煩亂。”
秦妍玉點了點頭，她倒是真的不想去想這些完全無法想通的問題。一個“水網刻印”，她聽了一半，都覺得頭都大了。
“但是我自己，卻不知道怎麼才能形成‘通道’呢。”她說。
“就你目前的能力而言，應該是需要能感應到實體形狀或者摹擬出實體形狀才能發揮‘通道’效果。”柳雪琴道，“你能夠將你畫出來的東西與存在於現實的東西，通過實體形狀這一‘中介’，聯結起來。我估計，能夠在你的大腦里形成的形狀影像，如果在現實中也存在的話，都有可能是你的召喚對象，當然你現在似乎還必須依靠實體‘印象’來作輔助，所以冰洋做出一個巨大蝴蝶來代表被這隻蝴蝶包圍在內的那一萬隻蝴蝶，你就能夠藉助這個‘印象’來實現對一萬隻蝴蝶的控制。”
她說到這裏暫時停下了。因為她看到秦妍玉一臉迷茫。這裏面各種“影像”、“實體”、“印象”細微的分別，實際上有着極大的不同。但是12歲的少女顯然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區別。
“打個比方說，如果現在給你一張照片，上面有一隻拍下來的真實蝴蝶，你就能夠按照你自己發現的方法，把它真正叫過來。”李冰洋幫她解釋道，“可是如果我現在隨手一畫，畫一隻很不像蝴蝶的蝴蝶給你，如果我不說它是蝴蝶，你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麼。然後我叫你把它叫出來，你覺得你能叫過來嗎？”
“或許……”秦妍玉也不知能不能召出來。
“如果你正要‘召’它出來，我告訴你，我畫的不是蝴蝶，是一隻飛蛾。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倒底是蝴蝶還是飛蛾啊，叫我叫什麼出來呢？”
“所以就是這樣，你自己腦子都是一片模糊，如果我再給你一張畫，不告訴你畫的是什麼，你都不能確定畫上是蝴蝶還是飛蛾，那你怎麼召喚？如果你腦子裏是一團亂麻，你還召喚一團‘亂麻’出來？”李冰洋說。
聽到最後這個比方少女撅起了嘴，可是她漸漸明白了李冰洋的意思：“你是說，我必須腦子裏能夠明確地分清所要召喚的東西的形狀，才能把它召喚出來？”
“不錯，你看到一個東西，不一定看得很清楚，你心裏認為這個東西是這個形狀，可是這個東西不一定是這個形狀。當你所認為的形狀和真實的形狀越接近時，你就越能控制他們。”
“這個我明白了。可是，為什麼我畫的只是很簡單的蝴蝶，卻能把它們叫出來呢？”
“因為每一隻蝴蝶，在畫的時候，在你心裏都有非常明確的形狀，你畫得不一定像，但你心中的形狀，卻跟現實中的非常接近。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不是在今天召喚的它們，而是——在你畫它們的時候，就召喚了它們！”
“啊？”
“在你畫他們的時候，你心裏的形狀和它們的實際形狀非常符合，當時你就召喚了它們，並且在畫的時候給它們一個一個地下達了命令：當我畫完一萬隻的時候，一齊從畫裏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你能夠讓一萬隻蝴蝶在同一個瞬間飛起來的原因。”
“你非常想讓我和雪琴看到一萬隻蝴蝶飛起來，所以你只給它們下達了這一個命令。這些蝴蝶很好地完成了這個命令，但是……”
說到這裏少女臉紅了。她明白了，自己在畫的時候只給它們下達了一個命令，於是它們完成了這一個命令之後，就……
“那為什麼我叫它們回去它們卻……”
“你在下達飛起來的命令時是一隻一隻下命令的，每一隻，在你腦子裏都有明確的形狀，於是很好地完成了召喚和命令。可是當它們飛起來之後，你腦子裏無法同時想像一萬隻蝴蝶安然有序地回去的情形——甚至可以說，你腦子裏已經無法同時形成這一萬隻蝴蝶的形狀了——於是你失去了對它們的控制。而後來，我叫你稍微修改一下召喚命令，改為追隨你，而你當初下命令時，心裏可能在說：‘在我身邊飛’，將‘在我身邊飛’改為‘跟着我飛來’，這應該是當時的情況下你唯一能夠有效修改的命令了。”
“不愧是冰洋呢，分析得真是有條、有理。”柳雪琴在一邊笑着說，“連我自己本來還有些模糊的想法，現在也全部明了了。”
秦妍玉聽完李冰洋的分析，怔怔地看着他。她一直都知道這個哥哥雖然說話總是不留情，但是做事卻很可靠。但沒想到竟然可靠到這個地步，自己完全無法明白的事情，在他那裏，只不過是一轉念的功夫，甚至連自己心裏的想法也……
“冰洋哥哥你在抱……抱着我跑的時候，就……就想明白了這些嗎……”她紅着臉問。
“看到你不能控制自己召喚出來的蝴蝶，我一時也不明白。但總而言之，關鍵是你。我一邊跑，一邊在心裏作出了這些推測。到了最後，就是拼一拼自己的運氣，用我控制水的能力來驗證我的想法了。”
“水天結界，水網擬印……沒想到冰洋偷偷學會了這麼強大的招術呢。”柳雪琴說。
“名字似乎起得太自大了些……”李冰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
這些術都是他“思危”的成果。
“不過，竟然能夠將一萬隻蝴蝶的形體刻印在一隻蝴蝶上面，這種能力，這種精密度，真是非常了不起啊。”柳雪琴說。
被柳雪琴這樣誇獎，李冰洋更是覺得不好意思了——雖然他一向覺得自己臉皮的厚度還可以。
秦妍玉本來怔怔地看着李冰洋，聽到柳雪琴這句話，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柳姐姐送我的那隻木製蝴蝶，為什麼我無論如何也召喚不出來呢？”
“召喚不出來？”李冰洋問道。這時他明白少女當日下課後反反覆復地睜眼閉眼是在做什麼了——她是在拚命集中精神去召喚，可是每一次都無果而終。
“嗯，我試了很多很多次了，只有這隻蝴蝶，怎麼也叫不出來。”
他們想了一會兒，柳雪琴說：“我具有開啟別人能力的奇怪能力，那隻蝴蝶是我做的，或許也受這種能力影響了吧。如果召不出來，就不要管它了。”
“哦。”秦妍玉應了一聲。
可是在她心裏，非常想把那隻精美的蝴蝶給叫出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與獨特能力相關的一些事情，李冰洋這時終於給秦妍玉講了他和柳雪琴之前在風鸞學校的經歷。秦妍玉聽他們談起玉雪峰頂決鬥假死出逃前後的一切，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在他們眼中並不難做到的事，在她心中，卻如傳奇一般。跟他們相處了這麼久，只有到了今天，她才算是真正地了解她的冰洋哥哥和柳姐姐。她一想到自己現在竟然能夠與他們在一起，心裏就感到萬分激動。可是再看到談笑風生的李冰洋，想起今天經歷的事情，不由得紅了臉，低下頭去。她心中對於他們二人的感情輕重，已經悄悄地發生了逆轉。
生活終於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李冰洋不用再去天天幫秦妍玉守什麼“萬蝶圖”了，他有更多的功夫擺弄自己控制着的水。柳雪琴喜歡看各種典籍，或者就是一個人默默地想着什麼事情。而秦妍玉除了沒人的時候對着木製的蝴蝶拚命地召喚，就只是悄悄地摸着那隻水晶蝴蝶了，不再隨意召喚了。
可是在她心底，還是有各種各樣古怪的念頭，關於她的能力的古怪念頭，關於她用她這種能力做某些事情的古怪念頭。於是很快，她終於忘掉了上次想給人驚喜結果卻惹來騷亂的教訓，某些念頭漸漸變成她日常的想法。而且少女真的開始慢慢有些“少女”的想法了。
李冰洋躺在海水裏。他曾是個旱鴨子，可是現在他估計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溺水的人了。正好這是夏天，他非常享受這種洗澡方式。他甚至可以在水面上睡個覺，因為跟妍玉的能力有些相似，他能命令一些海水做某些事情，而且他的命令要比妍玉的命令精確、可靠得多。雖然海水擊打着海岸，傳來不小的濤聲，但看着頭頂上的星空，他不由得感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寧靜、平和。
但是他正這樣感嘆的時候，他聽到另一陣水聲。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能確定這不是正常的海水聲音。他正想從水面上站起來查個究竟，忽然感覺一陣暈眩，眼前一片昏暗，然後整個身體似乎都不屬於他自己了，飛速移動起來。
一陣燈光衝撞着他的眼皮。他睜開眼睛。
一個小女孩就在他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在淋浴。伸手可及。
秦妍玉一絲不掛地站在他面前。她看到光着上身的李冰洋。兩人一時呆住。
然後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聽得一聲尖叫，自己被狠狠地推了一把，連退了好幾步，一下子撞在身後的牆上，腦袋撞上牆壁還發出“砰”的一聲響。
“痛死我了……”
他一邊呻吟了幾聲，一邊側過頭，伸出手去按着自己的後腦勺。差點痛暈過去了。
“冰……冰洋哥哥……”對方這時結結巴巴地喊道。
他左手猶自按着後腦勺，轉過頭來。
哦，的確是妍玉。他在心裏說。
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正盯着一個一絲不掛的少女在看。
“不要看啊……”少女蹲在地上，用手護着身子喊道。
“妍玉，怎麼了？”外面爺爺聽到裏面妍玉在喊什麼，大聲問道。
“沒……沒什麼……”秦妍玉慌慌張張地回答。
女孩子在洗澡，爺爺也不能闖進來，於是只好作罷，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我不會看你的……總而言之，你先把衣服穿上……”李冰洋對着牆壁說。
“我剛……剛洗了一半……”她結結巴巴地說。
“那你快些，我不會轉過身來的。”李冰洋說。
但這個時候他眼前卻浮現出剛才看到的情景。他不由得罵了自己一句，可是心裏同時還在想：她還只是個小女孩而已。
秦妍玉飛快地沖洗起來。“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她忽然問道。
“我也正在洗……”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住了。
他忽然也感到不好意思了。
再怎麼說，被異性看到這樣子也是蠻尷尬的，雖然對方只是個小女孩，頂多算個剛過12歲的小“少女”。
但是這時另外一個問題冒出來了。
“我的衣服還在……海邊。”他這時想到。
一會兒只好偷偷溜出去了。
“我說，我為什麼會忽然飛到這裏？”秦妍玉終於穿好了衣服，李冰洋卻讓她先不要忙着出去。
“我……我怎麼知道……”秦妍玉低着頭說。
“我卻覺得有一種可能。”李冰洋慢慢地說。
他所說的“可能”往往就是事實。
“什……什麼可能？”秦妍玉慌張地問。
“我說你啊……你是不是又亂用了召喚術！”李冰洋忽然加重了聲音，對她吼道。
他剛剛稍稍想了想，就知道大約是怎麼回事了。自己記憶中就沒有這麼尷尬過，這次不給她點厲害看，她是不長記性的了。
“對……對不起！”她立即慌慌張張地道歉。
李冰洋沒說話，在想該用怎樣的法子懲罰她。她還是小孩子，又不能做得太過火。但是正因為是小孩子，不罰重一點她很快又會忘掉。
“我……我本來以為不會……不會成功的……”她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
“我本來以為……以為是不可能的。”看到他不說話，她又接著說道，“我只是隨手一揮，哪知道……哪知道……”
“哪知道我就飛到這裏來了？”李冰洋說。
“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我自己惹出麻煩來，總是沒法……沒法解決，要是冰洋哥哥能夠隨時……隨時在身邊，那就沒……沒問題了……我……我……”她又羞又急，說到這裏，終於說不下去了。
“要是冰洋哥哥能夠隨時在身邊”，聽到這話，他眼前忽然閃現出另外兩個人來：一個是總是惹出麻煩來的好友，一個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喜歡着自己但直到自己走之前才發現的同桌。他現在已經不在這兩個人身邊了，不知道過去這麼久，他們過得怎麼樣。
他嘆了口氣，轉過頭去看着正着急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說明自己心意的秦妍玉，忽然覺得她是如此可愛。她總是惹出些麻煩來，甚至上次還差點惹了個大麻煩，可是不正是因為如此，才需要自己的存在嗎？“要是冰洋哥哥能夠隨時在身邊”，他忽然很喜歡這句充滿了依戀的話。
“以後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就叫我吧。”他站起身來，說。
秦妍玉看到他站起來，趕緊轉過臉去，不去看他的身子。
他從她身邊走過去，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爺爺好像出去了。出去得還真是時候。
秦妍玉還蹲在地上，背對着他。“我不會再……再……”她結結巴巴地說。
“沒關係，用今天這種法子——也可以哦。”
他說著打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