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融化

2融化

“寧盼!可以吃飯了嗎?”寧真一回來,脫了鞋一甩,甩地老遠,嚷嚷着要吃飯。

寧真是繼母徐美嬌生的兒子,從小驕縱慣了,從來沒有叫過寧盼一聲姐姐,總是連名帶姓地喊着。徐美嬌也任由兒子去,從不糾正。

賠錢貨,能留在家裏養着就算不錯了,呸!

“真真回來啦。”寧盼接過他的書包,將他安置到餐桌椅子上,接着道:“吃飯再等一下,電飯煲定的時間還沒到。”

徐美嬌怕餓著兒子,從柜子裏拿出一片麵包,“真真吃吧。”又轉頭瞪了一眼寧盼,“下次給我動作麻利點。”餓着她的寶貝兒子,餓瘦了怎麼辦?

“嗯。”寧盼垂下頭,轉身回了廚房。她將炒好的菜端出來,青菜,紅燒肉,番茄蛋湯。三個菜,擺在四方小餐桌上,紅紅綠綠,顏色搭配煞是好看。

寧家說窮,倒是不窮。只是徐美嬌要攢着錢給她兒子以後花,在她眼裏,全世界都圍着寧真轉。真真以後要上大學,真真要買房買車,真真要娶媳婦兒……沒錢?沒錢怎麼行!

但在寧盼身上花一分錢,對徐美嬌來說,像是割肉放血一樣痛。

“死人,出來吃飯了!”徐美嬌拉着嗓子對着裏屋喊一聲,寧中誠從裏屋走出來,沒有直接坐下,先是去廚房裏盛飯,放在徐美嬌面前。

寧中誠是個懦弱的男人,搞了大半輩子的文學,什麼成就也沒有。連本書都沒出過,倒落了渾身的酸腐氣。他這輩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娶了來下鄉的知青陳月華,可惜佳人早逝,留下一個女兒與他相依為命。

他想給寧盼找一個能照顧她的后媽,卻想不到招了一隻母老虎進家門。

一事無成的男人到中年,所有的志氣都會被消磨殆盡。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母老虎雖兇悍無理,但這家,還算是有個家的樣子。

徐美嬌一開始對寧盼還好,明面上做給街坊鄰居看看,還是有的。

直到寧盼五歲時,寧真出生,她看寧盼越來越不順眼。對寧盼壞一點,寧中誠也不敢多說一句話。既然賠錢貨要住在她家,就必須干點活兒,不然吃她的喝她的,虧都虧死喲。

寧盼轉過身,在心裏嗤笑一聲,寧中誠瘦高的身材,和徐美嬌的滿身肥肉,兩人坐在身邊,真是絕配,絕配。

她坐在飯桌前,默默低頭吃飯,筷子只伸進過青菜盤子兩次。

寧中誠看着女兒聽話懂事的樣子,不禁感到心酸,他腦子一熱,不顧徐美嬌殺死人的目光,夾了塊紅燒肉給寧盼,“盼盼也太瘦了,吃點肉。”

寧盼抬起頭,一笑,“謝謝爸爸。”說完,夾起肉,在寧中誠訝異的眼光中,夾到寧真碗裏,“真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才該多吃點。”

徐美嬌這才收回目光,小蹄子,算你識相。

寧盼垂頭對着飯碗,寧中誠一時腦熱對她的同情,她不需要。肉上沾了他的口水,她想想都噁心得要命,見鬼的,讓他們一家三口相親相愛去吧。

寧盼不能想像,要是吃下那塊肉,徐美嬌會給她多少個白眼看。

徐美嬌吝嗇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買來豬肉,切成小塊,先數好有多少塊,生怕寧盼在做飯的時候偷吃。

在寧真四歲生日那一年,那時候寧盼覺得小胖子還蠻可愛,小胖子拿着塊蛋糕塞給她,說:“寧盼,給你吃。”她感激地看了寧真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下蛋糕。

想不到小胖子轉頭就拍拍手,跑進房間裏向徐美嬌告狀,“媽媽媽媽,寧盼偷吃蛋糕!”徐美嬌拿着笤帚出來,看見寧盼的嘴角還有殘留的奶油,瞪着彈珠一樣的眼,劈頭蓋臉打下去,“小蹄子,蛋糕那麼貴買來,是你能吃的么?”

寧盼看見寧真躲在徐美嬌身後,幸災樂禍地笑。

她對這個家的厭惡不是一下子湧出來的,而是一點點積累起來。

徐美嬌把她的市儈、功利通通傳給了寧真,寧真也用得好,將寧盼徹徹底底看成他家的一個保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包干萬事,還不用錢。多好。

寧盼被徐美嬌打多了,也被打怕了。什麼事都順着他們母子倆,至少能少吃一點苦頭。

但寧盼也不是什麼善類,她小時候聽媽媽講過灰姑娘的故事。她清醒地意識到,不是每個女孩都是灰姑娘,忍氣吞聲,會有王子給她送回水晶鞋。

她好幾次被徐美嬌打出家門,鄰居收留她,有時會問:“你后媽對你怎樣?”

寧盼怯生生地縮回手,掩蓋疤痕,道:“媽媽對我很好,這次是我的錯,惹她生氣……”再配上幾滴眼淚,做戲再好不過了。

街坊碎嘴大媽的心,就這樣被嬌弱可憐的小女孩融化了。

——這不,街坊鄰居都知道,寧家有個母夜叉后媽,虐待繼女。

寧盼只有在學校時,才會感到輕鬆一點。

“喂,寧盼,作業借我抄一下。”后桌的蘇遠志用筆戳了戳她。寧盼從書包里抽出昨天的幾本作業,頭也不回,直接扔到后桌去。

遠志,遠志,哼,就名字取得好。小流氓混混,有什麼大志向?

“盼盼,就知道你最好了。”蘇遠志一邊拿筆抄着她作業,一邊道,“對了,好盼盼,這次月考我坐你斜后桌,你把試卷拉出來一點,讓我看看嘛。”

寧盼沒有理他。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蘇遠志繼續聒噪着,“盼盼,你生日快要到了吧?想要什麼禮物跟哥哥我說,我給你買。”

寧盼依舊沒有理他。蘇遠志這種人,百無一用,吹吹牛皮最在行。

英語書看着看着,寧盼就有些出神。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蘇遠志的時候,他是一頭黃毛遮着眼,和幾個不良少年一起,對她流里流氣地說:“小妹妹,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哥哥就放你走。”

寧盼沒有任何錶情,手裏捏緊單肩包肩帶,準備繞過他。

“誒?這樣就想走,開玩笑吧妹妹!”說著,幾個人一起搜遍了寧盼身上的袋子,零零碎碎的,只有六七元錢。

“不會吧,那麼少!”蘇遠志嚷嚷了一句,“窮成這樣也真不容易。”

寧盼趁着他說話的檔兒,瞄準他手裏的錢,一把抓走,像只兔子一樣飛快地奔走。“喂!跑這麼快!你這點錢老子也不稀罕!”蘇遠志在後面叫着。

風聲夾雜着少年的吼聲在身後漸漸遠去,寧盼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着氣。是,六七元錢,窮成這樣確實不容易。但這是徐美嬌給她的買菜錢,要是被搶了錢,她晚上是別想吃飯,也別想睡了。

後來寧盼不幸地發現蘇遠志和他一個班,老師為了提高班級平均分,特地把蘇遠志安排在她后桌,讓她“多多指導差生的學習”。

蘇遠志倒是“不屑於”再搶劫她,但經常用筆戳她後背,一個勁兒地戳,直到寧盼有反應為止。或者扯着她的馬尾辮,扯一下挺一下,幼稚又無聊。

有時候寧盼會氣得臉色發紅,他卻笑得得意,一臉欠扁。

所有人都知道,一個男生特別喜歡欺負一個女生,肯定是對她有意思無疑。

全班人都知道蘇遠誌喜歡寧盼,只有寧盼,一聲不吭,彷彿對這方面很遲鈍,什麼也沒有察覺。

這回蘇遠志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寧盼,她的生日快到了。

可是生日,生日有什麼好過的呢?不像同齡人,家裏會舉行生日宴,會邀請其他同學,會笑得讓鮮花都遜色。

但寧盼呢?寧中誠不會記得,徐美嬌大概會說,賠錢貨還過生日?再加上她標誌性的厭惡表情,滿臉肥肉一橫,呸!

她回到家,掏出藏在柜子深處的小包,數了數,裏面有二十幾元錢。寧盼想着,夠了。

說是不期待,但真到了生日這一天,寧盼在出門前,瞄了一眼寧中誠。果然,沒有任何特別的神色,她嘆了口氣,自己這真是,犯賤。

放學后寧盼走進一家蛋糕屋,指着最小寸的蛋糕,怯怯地問:“阿姨,這個多少錢?”

店員瞄了寧盼一眼,道:“二十五元。”

“二十元可以嗎?”討價還價本是她最拿手的事情,但此時寧盼,卻沒有底氣。因為這種店,聽說都是不議價的呢。

在市場,跟唾沫橫飛的小販討價還價,她毫無心理壓力;而現在,她看着店裏的燈光,和精緻的蛋糕,那些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寧盼想着,這種地方,本來就不適合自己來吧。

而她太過渴望,想嘗一嘗那像雲朵一樣雪白柔軟的奶油,是不是依舊像記憶中,媽媽沒離開時給她買的那麼美味。

店員生硬刻板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小店不議價。”

寧盼捏了捏手中的二十一元錢,手心出汗,心裏想着,是離開,還是繼續懇求。

“這個包起來。”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寧盼轉頭一看,蘇遠志正拿着一張百元大鈔,指着一個中等大小的蛋糕,對店員說。

他驕傲地抬着下巴,額上的幾根頭髮翹起,臉上依舊掛着賤賤的笑容,拍着胸脯,用不可一世的語氣說:“今天,哥哥我給你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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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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