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章 狼食羊
整個村子望過去,幾乎看不到任何一間瓦房,都是用木樁壓着草泥,草草應付。
而且這處村子竟然不小,少說也有四五十戶人家。
但如今大部分房舍都已經塌陷,屋裏顯然不再住人。
進入村口,就看到村邊的一處雪地上,擺放着六七具屍首,而且所有屍首不着片縷,其中甚至有一具孩童的遺體。
這些屍首就明晃晃地丟棄在村口。
馬牧皺眉,向身邊一名甲士使了個眼色。
那甲士立刻上前,檢查一番,回來道:“雲騎尉,身上沒傷,應該是凍死,又或者......是餓死!”
馬牧也不說話,按住腰間佩刀刀柄,緩步往村內走過去。
幾人都跟在身後,環顧四周。
經過一處房舍,卻猛地從裏面衝出一人,幾人吃了一驚。
馬牧拔刀出鞘,握緊刀,但看清楚來人,手上頓松。
只見一名身着破襖的村婦毫不畏懼衝過來,一把抱住馬牧的手臂。
她不到三十歲年紀,面色蠟黃,身形瘦弱,仰着頭。
“做什麼?”馬牧一揮手,掙開村婦的手,那村婦向後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我.....我陪你睡覺.....!”村婦爬過來,祈求道:“一口吃的就行,娃娃.....娃娃要死了......!”
她爬過來,抱住馬牧的腿,根本不畏懼馬牧手裏的刀,卻似乎害怕馬牧跑了。
便在此時,只見從幾間屋裏跑出來村婦,小的二十齣頭,大的年過三旬,爭先恐後衝過來。
抱着馬牧大腿的村婦見其他人跑過來,就像是害怕被搶走,鬆開手,竟然直接扯開自己的破棉襖,裏面只有一件破舊的襯衣,不顧寒風凜冽,掀起襯衣,顯出乾癟的胸脯。
“十文錢......!”一名村婦跑到魏長樂面前,“只要十文錢,我和你睡覺......!”
"八文,我只要八文.....!"後面一名村婦急忙道。
五六個村婦眼巴巴地看着魏長樂等人,都是迅速整理凌亂的頭髮,讓自己盡量看起來端正一些。
落在最後面的一名村婦竟是牽着一名小姑娘過來,“求求你們,帶走她,別讓她餓死......!”
她拉着那小姑娘跪倒在魏長樂等人面前。
小姑娘也就七八歲年紀,面黃肌瘦,一副皮包骨頭。
魏長樂一顆心往下沉。
他想到村口的那幾具屍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冬天過去,還會不少屍首丟棄在村口。
這些村婦非常直接而露骨,當然不是不知廉恥。
要生存下去,就沒有什麼尊嚴和廉恥。
魏長樂上前兩步,將那小姑娘拉起來。
“帶她走.....!”村婦只以為魏長樂答應,連連叩頭:“大老爺是活菩薩,我死了也不忘你的恩德......!”
魏長樂走到馬牧邊上,將那扯開衣襟露出胸脯的村婦拽起,爾後將她衣襟合上,問道:“你家娃娃在哪裏?”
村婦忙回頭指了指。
魏長樂也不多言,向那破敗的茅草屋走過去。
馬牧抬手,想要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進屋之後,那村婦跟在後面,“他再不吃東西,便要.....便要死了。我不要錢,給我.....給我吃的,你想怎樣都可以.....!”
屋裏也是寒氣逼人,角落裏有一張木床,躺着一個三四的男娃娃,臉色慘白,呼吸也是微弱。
“你家男人呢?”魏長樂心頭沉重。
“兩個月前和幾個鄰居出門找吃的,走了之後就沒回來。”村婦道:“大老爺,你帶吃的了嗎?”
魏長樂也不廢話,直接將自己的外襖脫下,上前裹住孩童,抱了起來。
村婦不知魏長樂意圖,獃獃看着。
“村裡還有多少人?”
“男人要麼走了,要麼死了,村裡沒了青壯。”村婦道:“今年雪大,比往年寒冷,村裏的口糧也都沒了,有些人死了,還剩下三十多號人.....!”
魏長樂微點頭,道:“你跟我走!”
他抱着孩子剛出門,就聽得馬蹄聲響,循聲看去,只見四名塔靼騎兵衝到村內。
“騰出房舍。”一名塔靼兵大聲道:“能擋風的房舍都空出來。”
一名村婦看到塔靼兵眼見掛着乾糧袋,立刻衝過去,抱住那塔靼兵的腿,“我陪你睡覺,給口吃的.....!”
那塔靼兵見村婦面黃肌瘦,自然沒有興趣,怒道:“撒開手,滾開!”
那村婦卻死死抱住,機械版重複道:“給口吃的,我陪你睡覺.....!”
塔靼兵一時掙脫不開,立時拔刀。
魏長樂見狀,心知不妙,厲聲道:“住手!”
他抱着孩子,還有些距離,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
那塔靼兵乾脆利落地一刀砍下,正砍在那村婦的腦袋上。
馬刀鋒利,將村婦的腦袋砍成兩半,鮮血噴濺。
其他村婦見狀,終於顯出恐懼之色,紛紛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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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牧等人見到塔靼兵如此輕易就要了村婦性命,都是駭然色變。
幾名甲士拔刀出鞘,目中噴火。
“你為何殺她?”馬牧目中滿是殺意,“她只是為了要口吃的......!”
塔靼兵用力將那村婦踢開,瞥了馬牧一眼,冷冷道:“殺羊還需要理由?”
馬牧緩緩拔刀,幾名塔靼兵見狀,也都是握緊刀。
但拔出一半,馬牧終是鬆手,刀刃回鞘。
塔靼兵見狀,都是顯出輕蔑之色,隨即兜轉馬頭,向營地方向回去。
跟在魏長樂身邊的那名村婦獃獃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鄰居,宛若行屍走肉般走過去,在死去的村婦身邊蹲下,伸手合上那村婦眼睛。
馬牧等人壓抑心中怒火,都是轉身,默默往營地去。
“跟我來!”
魏長樂抱着孩子,向那村婦叫了一聲。
村婦跟在魏長樂身後,到了營地。
帳篷大都支起來,也生起了幾堆篝火。
烏支亥等一干塔靼兵雖然不幫忙,但篝火生起后,立刻霸佔。
魏長樂回到營地,瞥了烏支亥一眼,隨即目光掃動,瞧見不遠處裹着斗篷的白菩薩,立刻抱着孩子走過去。
“他氣息很弱,不知情況如何。”魏長樂輕聲道:“瞧瞧能不能救回來!”
白菩薩見到孩子慘白面龐,立刻接過,道:“趕緊取熱水,他現在進不了硬食。”
跟過來的村婦見到營地的陣仗,心中恐懼,聽得魏長樂要救人,立刻跪下,顫聲道:“求求你們救救他,用我的命換也成......!”
這時候傅文君也已經走過來,拿了乾糧遞給村婦,也不說話。
村婦千恩萬謝,卻沒有立刻吃東西,只是看着白菩薩將孩子抱進帳篷內。
“村裡口糧差不多已經斷了,有三十多號人。”魏長樂向傅文君道:“他們挨不過這個冬天,都會死。”
傅文君是土生土長的人,使團上下,沒有人比她對這塊土地更有感情。
這種狀況,自然讓她心頭沉重。
“明天應該能夠趕到懷仁縣城,到了那裏可以補充。”傅文君道:“隊伍還有不少乾糧,是否能勻出一些送給他們?”
魏長樂道:“我去和秦大人商量,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們死去。”
正在此時,卻見烏支亥站起身,大聲向手下人道:“都趕緊吃東西,今晚不住帳篷,吃完後去村子裏宿營。那裏可以避風,大家能好好睡一覺。”
魏長樂快步走過去,問道:“烏支亥,你們要進村?”
“那裏有房舍。”烏支亥道:“等我們住進去之後,你們如果也想住,空出的就給你們。”
“我剛才看過,遮風擋雪的完好房舍並不多。”魏長樂道:“你們有將近二十人,應該不會擠在一間屋裏。”
烏支亥笑道:“當然不會擠在一起。”
“既然如此,如果讓他們騰出房舍,他們又往哪裏去?”魏長樂嘆道:“村裡都是老弱,這樣的天氣,如果沒有房舍遮風,他們過不了今晚。”
“不過是一群羊。”烏支亥滿不在乎道:“草原遇上雪災,每年都會凍死成千上萬頭牲畜。一個村子能有多少羊?都凍死了又如何?”
魏長樂含笑道:“他們是羊?”
“原來你不知道?”烏支亥語氣不無挑釁道:“塔靼勇士都是雄鷹,都是草原狼,雲州的梁人,當然都是羊。他們敗了,就只能任由宰割,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魏長樂“哦”了一聲,道:“我今日才知道,在你們眼中,他們不是人,是任由宰割的羊。”
“這裏每一名塔靼勇士,至少宰殺過幾十頭羊。”烏支亥哈哈笑道:“狼殺羊,天經地義!”
此言一出,篝火邊的塔靼兵都是得意大笑起來。
魏長樂點頭笑道:“這句話我很贊同。其實我也一直覺得自己是頭狼,而你們在我眼中,就是一群羊!”
“你這話什麼意思?”烏支亥冷下臉,“我忘記問你,你在這使團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
魏長樂笑道:“你不是說狼就應該殺羊嗎?對了,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到底是誰?”
“我叫魏長樂!”魏長樂笑眯眯道:“如果你沒聽過我名字,那真的該死!”
烏支亥聞言,大驚失色:“你.....你是那個山陰的縣令?”
魏長樂之名,顯然已經傳開。
“我就是那個縣令!”魏長樂眸中寒芒乍現:“喜歡殺塔靼人的魏長樂!”
烏支亥看到魏長樂眼中寒芒,心知不妙,伸手便去摸腰間馬刀。
但魏長樂卻已經瞬間拔出腰間鳴鴻刀,想也不想,兜頭向烏支亥腦袋砍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