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階下之囚
我們重新退到了十幾裡外駐紮的地方。
“你還真信了那老和尚的話?你不怕這其中有詐嗎?你看看這方圓百里都是山,山又不高,光禿禿的全是石頭,那裏來的什麼寺廟。”陳志康在營部不停的發著牢騷,他的人已經在剝魂谷外潛伏了一天。
“現在咱們的人少了,武器彈藥也缺,沒準就是那和尚在搗鬼,哪有什麼剝魂扒皮的。”陳志康越說越憤怒,抓起了營部桌子上的日本煙抽出了一根點上,他從來不抽煙。
“我之所以沒有讓你們輕舉妄動,也是考慮到其中有詐。”
“老張,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猶豫不決的,這麼多兄弟都跟着你,當初在楊樹嶺,我們第一次上戰場你一聲令下,全營哪個兄弟沒有拚死衝殺,為了掩護咱們大隊撤離,老戰也算完成了你交給的任務……你說……”陳志康有些哽咽。
我們之間的氣氛突然安靜下來,我們兩個再沒有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該對陳志康說什麼,也許他是對的,對於我這個接受過新思想新教育的大學生來說,神鬼論終究是假的,是大學裏的那些**員學生所說的唯心論,可如今面對這種情況我該怎麼做抉擇呢?這不僅關係到我,還關係到那些死忠於我的一百多個弟兄的生死。我不能草率的做出決定,要想要想,要好好的想。可是我們在這裏多耽誤一天,弟兄們就面臨著飢餓,我又不得不儘快的做個決定。
幾聲槍響打斷了我的思緒,剩子衝進營部,大喘着氣,“不好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很多野人,把咱們圍住了……”
野人?哪裏來的野人,以剩子的老練,這話不會胡亂說出口的。“集合隊伍,出去看看。”
“還集合什麼啊!”話音剛落,幾個衣衫不整的人衝進了帳篷,隨後跟進來幾個一身黢黑,頭上身上還掛着樹葉,乍看上去是夠野的。
“你們是幹什麼的?”我剛要拔槍,兩個“野人”上來繳了我和剩子的械。
“想知道?呵呵,剝魂谷里剝魂夜,十萬冤魂嚇閻羅。”帶頭的是個年輕人,雖然衣衫不整,但是好賴他穿的是布衣沒有一點樹葉,和那些人相同的是他也是一身黢黑,頭髮猶如一團雜草。
“呵呵,你們就是傳說中,讓人聞風喪膽無惡不作專剝人皮的十萬魂兵?”
帶頭人的表情微微的有些變化,上前走了兩步,“你說對了,我們就是。我們的確是讓人聞風喪膽,但是我們不是什麼無惡不作。我們殺的都是那些地主老財,軍閥頭子,那些讓老百姓不得安寧的雜種。”
聽到帶頭人的這席話,讓我心生敬佩,忽然感覺我是可以說服他們的。
“那你怎麼沒有剝我們的皮呢?”我略帶挑釁的問道。
帶頭人的皺起眉頭,又近了我兩步,兩隻血狼般的眼睛緊緊的盯着我,湊到我的耳邊,“呵呵,想看剝皮,是吧,今天晚上我成全你,讓你看個夠。讓你看看你這些兄弟一個一個血淋淋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的死去。我會把他們的皮包好,晒成乾兒,餓的時候,拿來生吃下酒。”說完一臉邪氣的笑。
走出帳篷,一百來個弟兄都被繳了械,見我出來,都在看着我,那些眼神里有憎恨,有渴望,有哀求,有茫然。一股心酸油然而生,到頭來,我還是對不起這些弟兄。
我們一百來人都被蒙上了眼睛,走了很遠的路,我的猜測應該是進入了剝魂谷。這一刻所有的傳說所有的迷信都被打破了,這看來就是一群人在做怪,更可以說就是一群土匪在搞鬼。後悔我的猶豫不決,後悔多少聽信了王錦德的那些恐怖傳說。
“把那個帶頭的給我提出來。”是那個帶頭人的聲音。
我被人推推搡搡的帶進了一間屋子,取下眼罩。是一個石洞,看到洞頂上的缺口,顯然是經過人工開鑿過的,一盞油燈,一張石桌,後面坐着那個帶頭人。
他已經沒有初見時的黢黑,看來已經洗過了。他是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看上去年齡還沒有我大,但是他的眼神很複雜,充滿了殺氣,充滿了自信,充滿了怨氣。
“看你的官階兒,還是個不小的官兒,這領章上又條又星的。”帶頭人靠坐在石凳上,兩隻腳悠閑的搭在石桌上面。
我沒有說話,從包里拿出了那包日本煙。
“喲,還有煙捲兒。拿過來。”
“我憑什麼聽你的命令。”
“你現在是個囚犯知道嗎?聽過王者勝侯敗者賊嗎?”
我不禁笑出聲音,聽他的話似乎沒有念過幾天書,勝者王侯偏偏說成了王者勝侯,不知道是哪孫子教他的。
“你也叫個什麼侯,一群烏合之眾。”
“老子打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吃喝玩樂呢!”
他有些氣憤,猛的站起來。
“老子打日本人的時候,你是不是還在到處找地主軍閥搶東西。”
面對我的不緊不慢又略帶挑釁的話,他有些着急更有些耐不住性子,眼神中的那種自信穩重絲毫不見。
“日本人?啥叫日本人?”
看來他們真的是在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剝魂谷呆得太久,與世隔絕,國家遭到了外敵入侵都不曉得,不過這正好讓我找到了說服他們的缺口。
“你想知道什麼是日本人?”我故意吊著他的胃口。
“少他嗎廢話。說!”
他的眼神仍透着自信與兇狠,但是我能看出他的表情此事充滿了期待。
我從那包日本煙里抽出一支,點燃,將剩下的丟在桌子上,他看了看那包煙,又看了看我,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
從九一八事變,到我們青年軍組建;從熱河抗戰的爆發,到我們青年軍楊樹嶺阻擊,再到平泉阻擊我們失散。我的頭腦出奇的冷靜,將經歷過的事情像講故事說書一樣一段一段的講述,我不時的觀察着帶頭人的表情。
當我講到在小鎮突襲一隊日軍全殲日敵,帶頭人被我帶入了那個戰場,不時的敲着桌子,興奮的他抓起桌子上的那包日本煙,抽出一支點燃。
“講啊。老子聽得正起勁兒呢。”帶頭人將一口煙痛快的呼出。帶着微笑。看來我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了他,機會來了。
“老子口渴了,你聽書還要給幾個大子兒的茶錢呢。”
“來人來人!給弄碗水來。”帶頭人有些迫不及待,外面進來一個面黃肌瘦的年輕人,顯然是已經幾頓沒吃飽飯了,營養不良的樣子。
“你繼續。”
看着他越發期待的表情,我又抽出了一支煙,不緊不慢的點起來。
“你快點。”
我看了看他,笑了。“剩下的故事,我不想講,我也沒得講,我這些不是編的,欲知後事如何,呵呵,那你就先放了我們。”
帶頭人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緊皺着眉頭看着我,慢慢的靠在了石凳的靠背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老子在剝魂谷是對外邊的事知道的少,你和我說什麼日本人,還說你這些不是編的,依我看,你就是在哄騙我,你是官府派來滅我們的,對吧。”
“大敵當前,政府哪裏有閑心去管你們這些烏合之眾。每天都在死人,有軍人更有老百姓,你們這些血氣方剛的閑人就知道躲在這個小峽谷,說得好聽些,你們是劫富濟貧的義軍,說得不好聽的,你們就是群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帶頭人暴跳如雷,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你說老子貪生怕死?老子是烏合之眾?老子是膽小鬼?”
“現在整個西北整個熱河都在竭力抵抗外敵抵抗日本人,大丈夫捨生取義,取國家之大義。你們就知道造謠,什麼十萬魂兵,什麼剝魂谷,現在在我看來都是些虛假的東西,全是假的。”我有些激動,但是看到帶頭人慾言又止,那緊皺的眉頭微微顫抖。
“要說的我說完了,我和我的百十來號弟兄憑你處置。呵呵,可惜啊,我們沒有死在抵抗外敵的戰場上,卻死在了一群膽小鬼手上。”
帶頭人緊緊皺着眉頭,狠狠的咬着牙關,緊握的拳頭用力的拄在石桌上,“給我帶下去!!!”兩個面黃肌瘦的年輕人衝進來,我笑着看看他,大步走出石洞。
百十來號人全被擠在一個相對較大的石洞裏,陳志康和剩子見我進來,連忙站起來,扶着我,“我沒事,他們沒有對我用什麼刑,我只不過給那個帶頭的年輕人講了段故事。”陳志康詫異的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後落在了我的臉上,“真沒事?”我點點頭。
晚上並沒有給我們吃的,幾個看守我們的人端着從我們手裏繳的槍,對着一盆窩窩頭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旁邊還放着一碟鹽。幾個人不時的用手蘸幾粒鹽送到嘴裏,還有滋有味的吧嗒着嘴巴。
“營長,他們的日子比咱們還苦。”剩子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道。
看着這些年輕人每人兩個窩窩頭,菜就是那些鹽粒,我更加堅信,明天那個帶頭人會繼續叫我過去,我們根本就不會被所謂的“剝皮”。
果不出我所料,第二天,還是之前送我回來的那兩個年輕人將我帶到了一間大廳,說是大廳,不過就是稍大稍寬敞的山洞。與昨天不同,這次正中的大石桌上坐的是五個人,而那個“帶頭人”做在了末位,更讓我部可思議的是,原本說好葯帶我過谷的那個老和尚就站在一旁,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老和尚一直低着頭,雙手合什。
正中的這個人,年紀也不大,眼神里卻帶着比“帶頭人”更兇狠的目光。
“帶頭人”站了起來,“這是我們大哥,你自報個名號吧。”
我笑了,那麼年輕就自稱大哥,做了土匪,這些年輕人和我們一樣,不簡單。
“本人是國民革命軍西北軍熱河青年軍二團二營的軍官,我叫張天翼。”在這種場面,我絲毫沒有緊張。
正中的年輕人,站了起來,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走到我的跟前,“我叫薛鎮良。剝魂谷里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