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祈織——————!!!”
“祈祈——!!”
“祈織先生————!!!”
眾人慘烈的叫喊聲中一隻拖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不算優美的弧線、直接命中了祈織的後腦勺。
“——!”
離墜樓只有一步之遙的祈織就這樣倒在了天台上。
“?!”
眾人一愣,旋即看向了扔出拖鞋的那個人——在風斗的身旁大口喘息着的冬月。
因為扭傷的右腳不太方便穿其他的鞋子,所以冬月下樓買飲料時穿的是拖鞋。看見祈織要跳樓的冬月的第一反應是脫下自己腳下的拖鞋往祈織的方向扔去。沒想到冬月的這一扔精準無比,一擊就讓好幾天沒有正常吃飯、一整天沒有飲水、因而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祈織摔倒在地。
至於冬月,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反應神經還能那麼棒。扔拖鞋的那個瞬間不僅目測過了角度,還目測了一下拖鞋的命中點。要是命中點不對、拖鞋命中的是祈織的後背或是腿腳,祈織那相對男性而言算是單薄的身體大概就會直接摔下樓去了。
赤着扭傷的右腳往前,一瘸一拐的冬月走得有些困難,但她走的速度並不慢。
祈織剛從天台的地板上坐起身來,冬月就已經走到他的面前。眾人詫異的眼光之中,在跟在自己後面上前的朝日奈家兄弟們的面前,冬月跨坐到了祈織的身體之上。
啪——!
冬月抬手給了因為她的體重而一時間動彈不得的祈織一記用上全力的耳光。那清脆的聲音在夜風中格外響亮。
好久沒有扇過人耳光,手掌心上*辣的一片疼的冬月握掌成拳,接着又給了祈織一記鐵拳。
“做什……!”
祈織的話還沒說完他那英俊的臉上就又挨了一拳,這一拳撕裂了他乾燥的嘴角,讓他的嘴角流出了一絲鮮血。
“反正你都要死了。那你的這具身體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吧?”
冬月的聲音里透出了徹骨的冷意。
“這點疼痛算得了什麼呢?”
那個下雪天的天台之上冬月曾經流下了許多的眼淚。想死的她在離死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發現自己居然如此的懦弱,懦弱到了不敢去死的地步。如果是那個時候的冬月,看到現在這個想輕生的祈織,或許那個時候的冬月會忍不住稱讚祈織的勇氣以及祈織對冬花真摯而熱烈的真心吧。
(但那是錯的。是不對的。)
在遇到那個最大的願望居然是活着為自己的主人盡忠的騎士之後,在遇到了自出身便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但仍憑藉著自己的力量開拓自己未來的年輕導演之後,在遇到那個苦於自己的力量與脾氣的“池袋最強”之後,在遇到了身為魔神之子卻想作為人類活下來的惡魔兄弟之後,在遇到了窩藏並養育了魔神之子的聖騎士之後,在遇到不被京的人們所接受、為了能夠使自己一族繼續存在下去因而接受了詛咒的鬼族之長之後,在遇到了飽受戰亂帶來的悲傷與痛苦之後仍試圖保護周圍的人、讓天下太平的白夜叉以及薔薇小鬼之後,在遇到了作為只懂斬殺的禍津神出身卻想要帶給人們幸福、想要成為福神的五元神之後……在遇到了那隻不知道要花多少的時間也希望能讓故土重生的黑色|貓兒之後,在遇到了自己或許永生都無法超越的對手以後依然帶着閃閃亮亮的光芒繼續前行的金毛大狗之後,冬月才近乎疼痛地感覺到了“求生的欲|望”。
(大家、都渴望活下去。)
(大家,都正努力的活着……!!)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生命想活着,想繼續的活下去。有太多的生命即使深陷痛苦也在拼盡全力的活着的。不計其數的生命想活着,非常的想活着,想盡全力的活着,想不留下任何遺憾的活着,想如同燃燒一般直至最後的能量用完以前都要努力的活着。
(所以我不會允許……)
(——擅自拋棄這份多少人渴望的生命!!!)
冬月憤怒,既是對眼前的祈織,也是對過去那個輕易地就想到了要結束生命的自己。
“……我、已經……太累了啊……”
零落的話語從祈織的唇下溢出,那虛弱的聲音讓聽了的人無法自制地想要同情他、可憐他。
“……已經……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無神的雙眸之中有滾燙地熱淚滾落下來。祈織握住冬月那扇了他一耳光又揍了他一拳的右手,請求道:“請讓我……自由地、沉睡吧……”
“那你給我一個你可以隨便傷害在乎你的人的理由。”
從祈織的雙手中抽出自己那顫抖着的右手,冬月又一次對着祈織的臉揮出了一拳。然而這次,在冬月的拳頭落在祈織的臉上以前,冬月那舉起的拳頭已經被衝上前來的椿抓住了。
“老師醬!已經夠了!祈織他只是一時想不開——”
“星野老師!”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
椿和朝日奈家兄弟們的聲音先後響起了,冬月卻是充耳不聞。
(如果、)
(如果我的家人是能發現我異樣的人……)
(如果我的家人是能在我想輕生的時候阻止我的人……)
“憑什麼他們就要承受因為你的自私所帶來的悲痛?!”
被椿抓住之後冬月那握得緊緊的拳頭也依然在顫抖。
“你死了就什麼都不用去思考了!但你的家人呢?!你要看着你出生看着你成長的人看着你在他們的面前斷送自己的性命之後還要他們為你料理後事嗎?!你有沒有想過他們要用什麼樣的心情目送你的離去?!”
冬月不想哭。她甚至認為自己根本沒有哭的立場。可是她的眼淚還是洶湧地湧出了她的眼眶。
(啊啊,好羨慕……)
(要是有人能因為我的死而流上一滴眼淚,我會有多麼的——)
“你或許能見到冬花了!然後呢?!你就要你的家人對着你曾經留下來的照片以淚洗面嗎?!你要你的家人像你思念冬花一樣思念棄他們而去的你嗎?!你要你的家人感受和你一樣……不!是在你之上的痛苦嗎?!”
冬月的憤怒像是一把利劍那樣透體而過,讓祈織在感受到了內心苛責的同時也如夢初醒一般被喚醒了原有的知覺。渾身如同觸電一般猛地一顫,祈織無聲張口。
“那麼多人都想活下來!哪怕只是一天也好!那麼多的人渴望着能再更多的、更加長久的活下去!!冬花也一定是想活着的吧?!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冬月也一定是想着要活下來!要活着和父母家人、親朋好友……活着和你再見面、活着和你相戀一生!!活着和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去的吧?!”
被椿抓着手的冬月悲愴地怒吼着,她的眼淚濺落在了祈織的臉頰之上。
“就這樣放棄冬花最為渴望的東西的你算什麼?!……就這樣拋棄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生命的你還能算什麼?!你簡直、你簡直……!!”
如果能活下去的話……
那位騎士或許就能撮合他的主人與他的主人欽慕的人了吧?
那位王或許就能拯救她的國家了吧?
那位聖騎士或許就能看着沒有血緣的兒子們長大成人了吧?
那位萬事屋老闆還有那位鬼之副長就能繼續守護吵吵鬧鬧的同伴們了吧?
那位神明就會成為不會被人忘記的福神了吧?
如果能活下去的話……
那些還未出生便夭折、那些還沒能睜開眼睛好好的看看父母的孩子們或許就能握一握父母的手了吧?
那些重病卧床的父母或許就能再多照顧自己的孩子們一點、再多疼愛孩子們一點了吧?
那些長年生活在醫院裏、不知道外界是什麼樣子的人們或許就能更多地感受這個世界了吧?
如果能活下去的話……
有多少人會因為至親至愛的存在而展露笑顏?
又有多少人會因為至親至愛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死了……你就能對得起誰嗎?”
用左手抓住祈織的衣領,冬月的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你死了,冬花就會開心嗎?冬花她、你的戀人她是自私到不惜傷害重視你的人也要你去陪她的人嗎?如果那個時候死的人是你,你會希望冬花拋下所有重視她的人來找你嗎?”
“——————”
祈織說不出話來。不是他不知道要用什麼言詞來反駁冬月,而是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還能反駁冬月。
(冬花她——)
溫柔的她,溫暖的她,那樣的她會為自己的死而開心嗎?那樣的她會是自私到不惜傷害重視自己的人也要自己去陪她的人嗎?
『祈織。』
(怎麼可能。)
耳邊似乎又傳來冬花那輕柔的呼喚。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冬花那纖細的背影。這次,祈織仍然只能看着冬花獨自一人背對着自己獨自離開。
『永別了。』
這次,祈織又流下了眼淚。
決堤般的淚水像是重開了重重的迷霧,讓祈織再度聽到了周圍的聲音。
“祈祈!彌、彌以後再也不任性了……!所以祈祈、祈祈不要丟下彌好不好?祈祈——”
彌抱着祈織的手臂哭得可憐。
“說實話我現在只想揍你這個混蛋一頓!”
咬牙切齒的侑介紅了眼眶。
“要揍的話請先讓我揍。”
說話的右京看似很冷靜,但他那微紅的眼眶和聲音之中的顫音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心緒。
“看來要找根繩子把某人栓起來才行了。”
“我同意。”
作出鬼畜發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向穩重紳士的梓。附和梓的自然是椿。
“祈織先生……!”
繪麻早已泣不成聲,她還在後怕。
“我可不想這種年紀就為自己的弟弟做法事啊……”
要故作輕鬆地笑笑,他的臉色仍然是煞白的。
“嘖。”
風斗背向眾人彈了彈舌,他的眼角還有隱約的晶瑩在閃爍。
“祈織,”
雅臣難得沉下了臉,臉上帶着些許慍色的他對着祈織的右臉就是一耳光。
“不要白白浪費生命。”
雅臣沒有更多的苛責祈織,他只是渾身顫抖地放下了扇了弟弟不怎麼重的一耳光的手,接着用那隻顫抖個不停地手按住了弟弟的肩膀。
“還好……你沒有……否則、我——”
祈織看不到低下頭的雅臣臉上現在是怎樣的表情,可雅臣那低啞的聲音已經告訴他了一切。
掃過圍在自己身邊的眾人的臉,掃過天台那頭先後朝着這邊跑來、顯然是匆忙中趕來的光、棗、琉生和昴,就連松鼠的朱利都在。
(……冬花。)
在心中再一次呼喚冬花的名字,祈織作出了決定。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到你的身邊去了。謝謝你,我愛你,還有——)
被冬花一個人留在原地的祈織轉過身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後一直有那麼多的人在等着自己發現他們的存在。
(永別了。)
這次,祈織終於能抬腳朝着等待了自己許久、默默地守護了自己許久的人們邁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