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大過年的
再說族譜，上面畫著金字塔狀的一層層小長方格，每個小格里又貼着一個小紅紙條，紙條上寫的都是先人的名字，一層是一代人。
在林正軍看來，這個族譜就是簡化版的祖宗靈位，而最上面的就是我們的“遷登始祖”。
林正軍記得，淮邊縣這邊的老祖宗，大多是明洪武年間從山西洪洞大槐樹下遷來的。
桌案上擺上供品，點燃香燭，然後男主人表情嚴肅地燒紙祭拜一番，嘴中似乎還禱告着什麼。
這個流程的意思大概是先人們已隨我們從田野的墳墓中被“請回”到了家裏，且按“族譜”的位置都坐在了一起，接着就要和子孫一起共度春節。
去年春節，淮邊縣一帶，已經有人開始放鞭炮了，還有人偷偷地請祖祭祖掛族譜。
問題就出在，淮邊縣沒有取消十年間關於革命化春節的文件，因此，去年就有一些公社的幹部還秉承老思想老觀念，非要管一道，比如原來的公社革委會書記余東海！
就非讓民兵下去繼續巡邏抓人搞事情的，老百姓怨氣很大，負隅頑抗，結果自然是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林正軍道：“公社下文或者開會讓管了嗎？”
“沒！”林秉德搖頭。
“那不結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幹啥？讓老百姓過個安生年不行嗎？”
林正軍道：“咱們國人就是祖先崇拜，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封建迷信，那是一種精神信仰！”
“比如，家裏出了二流子，爹娘罵一句愧對列祖列宗，被罵的就有點慚愧，就會觸動靈魂。這就是一種精神約束。人啊，總要有點畏懼，無所畏懼，反而麻煩了！”
“正軍，是這個理，那就不管了。我覺得，徐主任也不會批評啥，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着！”林秉德笑道。
“支書，喝點水，光說話了！”林正軍看了看錶，這就是在送客了，哥們還要複習備考呢。
一般情況下，林秉德立刻會意告辭，這次他卻沒走，而是笑道：“正軍，大隊還有不少加春聯沒寫的，往年的，知青們都在，他們來寫，今年，你讓他們都放假回家了，這重任只能你來承擔了！”
林正軍：“……”
麻麻批，我給自己找麻煩了！
現如今村裡文盲率還是挺高的，雖然之前大隊開了掃盲班，不少人認字了，但讓他們寫對聯就勉為其難了。
往年呢，知青們要麼不放假，要麼放假時間短，都是知青們幫鄉親們寫春聯。
但今年林正軍搞“人性化的管理”，知青放假早，社員們都沒反應過來，人就走了，這就沒人會寫春聯了！
現在村裡剩下的高中生就林正軍一個了，他不寫誰寫啊！
“行吧，我寫！”
林正軍嘆了口氣，道：“對了，你們別光找我，還有魏山林呢，他寫板書還可以，書法也行！”
“他已經寫了一上午了，還有一百多家沒寫呢，大家眼瞧着他要寫不贏，所以才說找你！”林秉德道。
林正軍：“……”
欲哭無淚！
而後，整個下午，林正軍就開始了苦逼的寫春聯，最後唐曉芙看他實在寫得太累，自己也摩拳擦掌的上陣了！
不過，在此期間，林正軍尤其是唐曉芙的書法，更得到父老鄉親們的一致誇讚！
林正軍的書法是自學成才，只能算周正。
但唐曉芙小時候可是臨帖幾年，還跟着國畫老師學過的，顏筋柳骨，疏密有致，骨力遒勁，筋肉豐滿，既有柳骨的硬朗，又不失柔韌與溫潤，線條流暢而富有韻律感。
鄉親們不懂書法，但有天然的審美，就覺得好看！
林正軍和唐曉芙傍晚時分才寫完，手都酸了，客廳地方放着大包小包的禮物，都沒下腳的地方了。
鄉親們也沒讓林正軍和唐曉芙白忙活，拿點零食和特產什麼的，雖然不貴重，但總算一份心意。
晚上，林正軍親自下廚，用鹵豬頭鹵豬肝兩個涼拌小菜，又炒了個油炸花生米一個炒熏魚，陪林三槐喝了幾杯酒。
哎呦，要說這豬頭肉下酒可真是一絕！
肉肥而不膩，肉質鮮嫩多汁，經過滷製后更是香氣四溢，入口即化。
豬頭肉中含有大量的膠原蛋白，使得肉質更加緊實有彈性，滷製過程中加入的香料和調味料，使得豬頭肉具有獨特的風味，令人回味無窮。
尤其是，豬頭肉與口味較重的白酒或燒酒搭配最為適宜。
烈酒的辛辣與豬頭肉的鮮香相互映襯，使得口感更加豐富，簡直就是一場味覺的盛宴。
林三槐今天太高興了，本來，他還想去食品合作社看錄像呢，但一開心之下，就喝了五六兩，直接把自己放倒下了！
今天晚上，食品合作社還在放錄像帶，但是，今天晚上只放了倆電影！
因為今年是小進（小年），沒有臘月三十一，臘月三十就是除夕！
而這一天，大傢伙都要早起上墳請祖！
……
次日，大年三十！
一大早，天光還未大亮，林正軍就聽到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陣的鞭炮聲，這是社員們去祖墳請祖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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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於空氣中都飄蕩着一股淡淡的硝煙味，與肉味飯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也瞬間將年味烘托到高潮！
林正軍和唐曉芙穿上衣服，收拾停當，來到老房子。
林三槐已經把請祖的祭品準備好了。
一塊一斤煮熟的肥肉是“刀頭”，此外還有一些饅頭油條兩碗餃子，都用一個竹編提籃子提着，還有黃紙和鞭炮。
往年，都是林正軍和老爺子一起上墳，今年也是一樣。
一路上遇見不少鄉親們，大家都臉上都滿是喜色。
清蒙的晨光中，倆人到了大隊東頭，位於一塊麥田中間的祖墳。
林三槐和林正軍先清了清墳地周圍的雜草，跪在祖墳跟前三叩九拜。
而後林正軍放了一掛鞭炮，林三槐點燃了紙錢，嘴裏嘮嘮叨叨地絮叨着。
林正軍聽了幾耳朵。
大概意思就是享用貢品，彙報一年來家裏的情況，並邀請列祖列宗回家過年，保佑子孫平安健康，家業興旺等等。
都是些老詞兒。
但不知咋的，林三槐突然就傷感了：“爹娘，多吃幾口肉餃子吧。現在政策好了，咱家日子也好了，能吃飽穿暖了，白面饅頭小米稀飯不缺了，隔三岔五甚至還能吃頓肉了！”
“別捨不得，大口吃，當年你們……”
他甚至哭出聲來，張開大嘴，清澈的鼻涕流下來，拖得長長的。
林正軍連忙去扶住他，道：“爹，你這幹啥啊，走個程序而已，還動感情了呢！”
“你不懂啊，正軍，你當時還小，不記事兒呢！”
老爺子搖搖頭，望着漸漸亮起的天空，感慨道：“你爺奶，都是那三年餓死的，村裡餓得發了狂，連野菜榆樹皮都吃完了，你奶奶吃觀音泥，然後消化不了，肚脹死的……慘呢！”
“你爺爺臨死都說，啥時候能吃一碗餃子，死了也是個飽死鬼啊！現在日子好過了，他們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