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魚陷阱

第三十一章 人魚陷阱

她好似變了一個人,阿照說,她和之前很不一樣。

而薇覺得,自從李駿佑死去后的這個自己,不過是只剩生命被燃燒之後的心靈餘燼。

那天一起吃飯,和阿照商量誰來照顧情緒不穩定的她。

阿照建議,不如你搬過去她那裏一段時間,二樓有一間客房。這是當著南芳的面討論的,她未置可否,倒沒有反對,算是同意了。

她比之以前,沉默了許多,沒有人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

夕照,無雲,薇一個人,在海邊。

她在瘋的邊緣,又消失了。

像上次一樣,毫無預兆地不見了,這次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和任何信息,連手機也帶走了。

薇深深地知道,一個人面對人生中的海難衝擊的感受,前幾天,儘管兩人試了很多方法,想讓她說出來,但南芳終歸併未說一個字。

阿照來了,兩人相坐,無言。

海上飛來一隻巨型風箏。

起先,薇和阿照也和海邊的遊人一樣看到了,並沒有在意。

晚上,兩人在咖啡館打烊之後,在二樓休息,再次見到了這隻轟鳴的風箏。

它停在了屋後窗前的松樹上,阿照把它取了下來,才發現它是被綁在一個小型無人機上的。

風箏上有一句話:我很好,勿念。

——芳,Tred

薇心中升起一絲微妙複雜的情緒:“她認識新朋友了?”

阿照很高興,發自內心地替她高興,打字給薇看:“這是好事,Tred還真是浪漫。”

在海上,和團隊一起,成了被Tred和攝影師Dana塑造的、他想要的樣子。

這幾天,身穿特定的生物形態的服裝,在海里暢遊,化身成巨型白色水母、人魚的時候,南芳覺得自由了。

頭頂是Tred駕駛的小型直升機在轟鳴。

在森林的時候,成了一株植物。

以另一種姿態,不,是形態活着,很好,很快樂。

薇心裏泛起小小的漣漪,她信任阿照超過我:“你認識這位Tred?”

阿照點頭。

薇心想,這不是很正常的嗎,只是不明白,她頻繁消失的背後,原因是什麼?

她自私、放縱,對他人還真是殘酷,可是,她又那麼自由。

第二天晚上,見到了她,獨自一人,在海邊。

薇眼含熱淚,衝上前去,抱住了她,輕輕地說:“我和你一樣冷。”

南芳閉上了眼睛,在薇的肩頭,像個小孩子一樣,睡著了。

阿照疲累,望着兩人,稍稍心安,沒有上前。

也許,她太累了。

三人回到咖啡館,薇問:“你去哪裏了?”

南芳娓娓道來:“那天,在後院,見到了Tred,他想將一張攝影底片放在後院的一棵樹上,他告訴我,他會等待自然元素真正風化材料,然後在秋天回來取回它,創作出一件作品。但是,第二天,我發現他這個深思熟慮的計劃付諸東流了,因為一個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從樹上拿走了未經處理的膠片,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他這項工作被毀了。於是,我打電話告訴他這件事,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參與他正在製作的項目,我就跟他走了。”

十次了,南芳在沙發上哭泣,傷痛的本質是當年那把刀一直懸在自己的記憶中,這些年,無視它,逃避它,直視它都沒有用,這把刀,多年後還是刺向了自己。

多年前,被母親拋棄十次的痛楚。

他們很關心我,南芳一邊逃避這種關心,又一邊質疑,一次又一次離開,和Tred一起,又在心中彷徨無助地問:“他們不會等我了,對吧?”

他們會厭惡我的,是嗎?然後他們會離開。

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南芳也說不清楚,是自私的墮落,享受拋棄他人的快感,還是強制掙脫那個虛弱的自我的控制?

被他們問的時候,每次心裏想的都不一樣。

第一次被問,心裏想的是:居然有人關心我的去留和存在。

這次被問,南芳想了一個合理的說辭:Tred是半夜打電話要求我和他一起走的,我不想半夜打擾你們,後來我又在路上睡著了,再後來,工作的時候,手機被沒收了。

第三次被問:我並沒有事。

在薇和阿照看來,南芳每一次短暫的工作回來之後,都更沉默陰鬱了,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第四次被問,薇和阿照表示,你能不能給我們留個信息,好讓我們不再牽挂?

第五次被問的時候,阿照沒有在,是在卧室。

薇站在她的那副渡輪的作品前,欲語淚先流:“你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到底是什麼將你囚禁在了永恆的孤獨中?”

南芳站在畫前,眼中儘是破碎與慌亂,薇有些悲涼地覺得,她的生命好似一片泥濘的綠色,可就在此刻,她的眼睛,這靈魂的湖水,是薇想得到的天空。

薇問南芳:“你為什麼答應當他的繆斯?”

南芳確定,這個他指的是Tred:“他懂我。”

不是不喜歡Tred,作為同行,薇十分欣賞他,他是一位繼承了蒙派奇血統和黑格爾自由的超現實主義者,不僅是他的作品,還有他這個人。

第六次,薇和阿照還沒來得及問,只見南芳一頭濕發,整個人看上去瘦了很多,開口就是:“我感冒了,先別問,我想要休息。”

這次,南芳休息了三天,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薇。

薇很不理解:“這工作是非做不可嗎,你很缺他支付給你的這份薪水?”

南芳掙扎着坐起,打了一晚上點滴,已經輕鬆了很多,除了口很乾,腹中又很飢餓:“人人都會感冒,不是不治之症,總會好的,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薇問:“這次去了哪裏?”

南芳想了想,確定了一下,才回答:“在海底一共待了三天,潛了不下三十次,他給他的作品取名叫做《深淵》。”

阿照敲門進來,揚起手中的袋子:“洗漱用品,還有化妝品給你帶過來了,你要不要去洗手間,再吃飯,是你愛吃的蝦貝粥。”

南芳眉開眼笑:“謝謝。”

薇將碗裏的貝殼仔細挑出來,明顯覺得,這笑容是南芳故作輕鬆的一種姿態:“我倒不是質疑他的工作,只是方法,是否可以人性化一點?”

南芳化完妝出來,看上去狀態好了一大截,薇不客氣地潑冷水:“你不適合濃妝。”

阿照一邊看師父發來的新案例,一邊試圖在兩個激烈暗流涌動的女人之間,營造出些許和諧的氛圍,只聽南芳說:“我其實有跟他抗議過,但他有時候真的像個暴君,他問我,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薇反問:“我?”

南芳點頭:“是,Tred說你一定有病。”

薇心中升起騰騰怒火:“誰?我有病?他才有病吧!”

兩人被薇的反應嚇了一跳,南芳小心翼翼地補充:“對,他說你聽到他這麼說,一定會生氣,他讓我問問你,是否有快感缺乏症?”

薇頭皮發麻,心中冷笑,他還真是挺會罵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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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與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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