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寢
雖然說平時生活得相當自由,也很少有人管頭管腳,但宮裏的起居時間那都是有定數的。除非報病正在就醫服藥,不然每天早上去太孫妃那裏請安的時間都是定死了的。所以徐循、何仙仙和孫玉女每天幾乎都是前後腳起床,徐循不知道她們覺得如何,她可能年紀也比較小,晚上稍微睡遲一點,第二天就覺得缺覺了,就是睡了午覺都補不回來。再加上她已經做好了永遠都不承寵的準備,太孫屋裏來人的時候,徐循又是已經卸了妝,進入了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的階段。
好在這宮規也是人定的,男人們也能體諒女人們要略施打扮的心情,小中人傳了話就去屋外等着了。徐循被拉到凈房裏,當值的李嬤嬤帶着幾個小宮人一擁而上,把徐循團團圍住,先打了一盆熱水來,全身都扒光了拿燙手巾使勁擦一遍——現在這個天氣已經有點熱了,徐循隔天就洗一次澡,身上倒是比較乾淨,正好也沒時間沖洗身子了,就這樣里裡外外地擦了兩三遍,孫嬤嬤從外頭抱着好幾件衣服進來了,徐循平時穿的那些衣服她是一件也沒拿。先拿出來的就是一件白綾肚兜,上頭拿銀線綉了幾朵荷花,孫嬤嬤一邊給她扣紐絆一邊說,“您這個身份,誰也不會小題大做地拿白綾候着,可男人沒有不愛這個的,等太孫寵您的時候,拿肚兜兒、褻褲墊着點,太孫見了,就更心疼您了……”
她為徐循準備的褻褲,也是藕荷色短短窄窄的,剛夠伸進一隻手去摸索。因為天熱了,穿了一色的藕荷色襯裙以後,只加了一條妝花纓絡紗裙在外頭,徐循每天回來,都會給幾個嬤嬤報告今兒在太孫妃屋子裏說過的每一句話,孫嬤嬤一邊為她穿裙子一邊就說:“太孫誇了您穿天水碧好看,今晚咱就穿天水碧,討個好彩頭。”
妃嬪侍寢,打扮得一般都要比平時更為華麗,孫嬤嬤反其道而行之,給徐循挑的都是素色衣裳,上身是一件玉色素綢小襖,裡子倒是鮮紅的,頭上沒戴冠子,也不包頭巾,只給挽了一個一窩絲,上頭cha了兩根金鑲貓眼石的簪子,一對小小的金墜子,脖子上戴一個窄窄的金項圈。
這一次她親自給徐循上妝,薄薄地一層粉,眉毛畫成柳葉,嘴唇上兩點胭脂倒是上得很紅。襯着徐循只是微粉的唇色,有點說不出的感覺,孫嬤嬤打扮完了,徐循自己攬鏡自照時,都覺得她和平時比好像多了一點什麼,尤其是唇上那兩點紅,驚心動魄的。胸前襖子微微支棱出來了一點縫隙,她低頭一看,都能看到自己白色的皮膚,和那一層紅紗裡子之間隨着自己的步態分分合合。這種紅白對比的感覺,讓徐循打從心眼裏有點不舒服,又有些口乾舌燥的,要說這感覺是為了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再蹬上一雙窄窄的紅鞋,徐循就算是打扮好了,從頭到尾不過就是一刻鐘多一點兒。孫玉女、何仙仙被接走的時候,有時候得打扮小半個時辰,所以徐循自我感覺她還算是很利索的。她沒帶宮女——一個從人都沒有,就只是跟着那小中人一起,穿過一條又一條迴廊,沒有多久,就到了太孫居住的正殿。
太孫宮的建築,當然是以正殿為核心的,太孫平時是去到外宮讀書,到了晚上回來內宮,就在正殿安歇,正殿後頭是太孫妃的屋子,偏院裏住了他們三個人。從偏院過來其實也不算遠,不過,徐循卻覺得怎麼也走不完,還好孫嬤嬤沒給上濃妝,不然,她還真怕自己出了汗,倒把粉給糊了一臉。第一次侍寢,她其實是有點緊張的,再加上這個小中人又不開口說話,走到正殿外頭時,徐循都覺得自己有點腳軟了。
正殿當然要比她住的屋子寬敞得多了,堂屋裏照舊是沒人的,小中人把她帶進堂屋,在東裏間門口聽着,一個宮人進屋去通報,過了一會,她出來給徐循掀起了帘子。
徐循深吸了一口氣,bi迫自己露出孫嬤嬤讓她練習了很久的笑容,她牙白,所以笑起來微微露齒是最好看的——徐循就這樣露着牙齒慢慢地走進了屋子。
何仙仙之前和她說過一些侍寢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她才被太孫叫去了一次,給徐循講這個,有點讓她事前也了解幾分的意思。她過去的時候,太孫一般已經洗過澡了,會在榻上看書,或者是做點閑事。所以徐循沒想到她這一走進去,看到的居然會是太孫和一群中人一道,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在斗、蛐、蛐……
徐循一時都有點無語了,她也不知該怎麼反應,想了一下,看一群人都趴得很用心、很安靜,便也不出聲,而是碎步走到近前,找了個空檔蹲下,和太孫一起看着兩隻過冬的蛐蛐在互相撩撥對方。
一般說來,蛐蛐最多也就是活一百多天,能過春節都算是高壽了。這會都孟春了,還能有兩隻蛐蛐相鬥,算是頂頂了不起的一回事了。也許是因為如此,一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望着那兩隻小黑蟲子有氣無力地互相撩撥了一會,太孫輕聲說,“看來常勝將軍是要贏了。”
果然,其中一隻蛐蛐猛地向前一躍,把另一隻蛐蛐給驅趕得跳出了盒子,眾人異口同聲地都嘆息了起來,一個小中人拿鑷子輕輕地把兩隻蟋蟀都送回了一旁的竹筒里,又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中人道,“究竟是過了冬,精氣神都不如了,也就是勉強鬥鬥。”
說著,又掀開一旁的棉布包袱,徐循見裏頭排了二十多隻竹筒,不免嚇了一跳:這要都鬥上一遍,斗完了太孫也就該安歇了。哪還有她什麼事啊?
好在他也只是把兩個竹筒小心翼翼地cha回去放好罷了,太孫稍微一揮手,這些中人就都站起身來,魚貫退出了屋子。他自己本來盤膝坐在地上呢,也要爬起身,估計是跪久了腿麻,一下還沒起來,徐循連忙上去扶了一把,說,“您怎麼不在炕上斗呢。這就用不着趴着了么……”
可能是剛才看到太孫這不為人知的一面,她這會倒是不緊張了,太孫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說,“你不懂,趴着比較有意思……再說,這兩隻都是過冬的老蟋蟀了,不接地氣,斗不起來。斗過冬蟋蟀,也是有講究的,千萬不能亂喊亂叫的,過冬了的蟲子,那都是風燭殘年了,聲音一大,不留神能給嚇死。”
他拍了拍屁股,在炕邊坐了,拿起茶呷了一口——現在看起來,又像是那個沉穩的皇太孫了。徐循站在當地,慢慢地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太孫看了她一眼,說,“你也坐嘛。”
徐循就在太孫身側坐下來,又有點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了。太孫看了直發笑,“我究竟長得有多可怕,我是老鷹嗎?把你這個小雞仔嚇得都抖抖索索的了。”
徐循壯着膽子說,“頭一回過來,有點生疏……這一回生兩回熟嘛,下次就不怕了……”
她其實也挺好奇何仙仙頭回過來的表現,不過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去問。
太孫被她說得笑起來。“說你膽大,你又和雞仔兒似的,說你膽小,你又挺能說的。”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徐循幾眼,神態有幾分欣賞,“嗯,這麼打扮好,你人瘦,看起來就像是一株楊柳樹,淡淡的,綠綠的,一搖一擺,很雅緻。”
徐循趕快記下來,她覺得這會自己應該說點機靈的話,比如說‘殿下喜歡,我以後天天穿給殿下看’云云,但又有點覺得肉麻,想了想,就回話說。“這都是管教嬤嬤給打扮的,您喜歡,她該高興了。”
太孫被她說得一愣,過了一會才哈哈大笑起來,連屋子角落裏站着的幾個宮女,都忍不住在微微地笑。太孫笑完了,一邊握住她的手,一邊說,“真是個傻孩子,這話都讓人沒法回了。”
徐循渾身一下就和被雷劈了一樣,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感從太孫的手一直傳到了她的頭髮根兒里,好像連頭髮都能給電直了似的。她以前也不是沒和別人牽過手,但太孫的手……不知怎麼說,感覺和別人就是不一樣,她的手指都有點麻麻痛痛的,好像忽然間就敏感了起來似的。徐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跳得很快,孫嬤嬤、趙嬤嬤教導她的那些課程,彷彿長着翅膀似的,都從她心底給飛走了——可又好像一本書,在她腦海里一頁一頁地翻着,每一幕都是那麼的生動,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在太孫身上翻開第一頁。
徐循雖然冒傻氣,但也沒那麼傻,剛才太孫讓她坐,她是挨着太孫坐下的,太孫握着她的手輕輕地一拉,她就撲進了太孫懷裏,整張臉都埋進了太孫的胸前。徐循知道太孫和她……那什麼的時候,這些宮人是不退出去的,可現在她好希望她們能暫時先出去一陣子,起碼沒人在一邊,也許她還能好受點,不那麼緊張。
“嗯……”太孫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他輕輕地撫着徐循的後腦勺,過了一會,便把兩根金簪抽出,徐循的頭髮頓時就散了下來。
她的心跳得和擂鼓似的,迷迷糊糊地,也發出了輕輕的呻.吟聲。“大、大哥……”
然後太孫的手就不動了。
再然後,徐循就被推了開來,太孫抓着她的肩膀,對着她的臉看了看,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今年多大了?”他問徐循。
徐循整個人都還獃著呢,太孫這麼一問,她就如實回答,“差一點十六……”
她是十三歲進宮選秀的,選秀就有小半年時間,中選后兩年入太孫宮,再過十多天就是她的十六歲生日了。
太孫就看着她又嘆了口氣,他說,“才十五歲呀!”
呃?
徐循眨了眨眼,真不知說什麼好了,太孫看了她幾眼,伸出手,把徐循嘴上的胭脂給抹掉了。他的手指擦在徐循唇上,帶來了一種很異樣的感覺,徐循下意識地張開口,方便太孫行事,一不小心,還tian了他一下。
太孫愣了愣,把手收回去,也tian了tian徐循剛才tian到的地方。徐循的臉都紅透了,她望着太孫的動作,不自覺地就照孫嬤嬤教她方式,輕輕地也tian了tian唇。
太孫的眼色就深濃了起來,他慢慢地沖徐循壓了過來,去尋找徐循的嘴——
可徐循的眼睛才一閉上,就感覺到太孫的動作又停了下來,過了一會,他又嘆了口氣,有點生氣——好像也不是對徐循,不知是對誰——地說,“不行,太小了,十五歲,這不還是個孩子嗎?”
……啊?
太孫也沒看着徐循,好像是對着空氣發火似的,“一般人家的姑娘,養到二十多才出嫁的都有得是。到底怎麼想的,才十五歲就給選進來了……”
說起來,太孫大她不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多了,何仙仙剛滿十八歲,太孫妃十九歲,太孫嬪和太孫是一個年紀的。徐循也的確是太孫後宮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徐循扇着眼睫,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太孫又轉向她,“不行,真的太小了,你一喊我大哥,我就覺得我在幹壞事,這都有點下不了手的感覺了——”
他看起來很誠懇,當然,太孫也根本沒必要撒謊。
呃……這……徐循想,這都侍寢過了,怎麼還是難免無寵的命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