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先帝有遺詔,要傳位於你
傅明洲不做回應,又將視線移回了棋盤上。
從姜雲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在他的眼瞼落下一片陰影。
他似是全心投入到了棋盤中。
姜雲音並不催促,一邊等着傅明洲發言一邊凝神對弈。
靜默中兩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棋局上,棋逢對手的博弈最是過癮。
兩人在棋局中沉默較量,書房內一時靜謐無聲,誰也沒有再出聲,直至成公公出現在在門口位置。
成公公俯身,委婉提醒道:“王爺,申時一刻了。”
申時三刻他還有其他事要辦。
傅明洲輕“嗯”了聲,成公公再次退離。
可棋盤上的棋局正廝殺激烈,一時難分伯仲。
他眼底有欣賞之色,落子后抬首望向姜雲音,開口道:“今日勝負難分,不如改日再繼續。”
姜雲音手執白子,食指輕輕摩擦旋轉着白色的棋子,卻沒有要順着的他的話起身離開的意思,她看着傅明洲,雲淡風輕地問道:“那今日這局棋算是結束還是未結束?”
察覺他是有事要處理,她也不再和他打啞謎似的婉轉來婉轉去,而是直接挑明道:“先前王爺還差我兩個問題未回答。”
他當時說的是待這一局棋后再說,但現在他顯然沒空下完這盤棋了。
她今日全程十分配合,但不代表她沒有脾氣,可以一直任他敷衍。
她不願再等,她要知道答案。
她外祖父在哪,打算何時見她?
傅明洲眼裏有光影明明滅滅,他知道她在意什麼。
片刻的沉默后,他邊抬眼環視書房,邊出聲回道:“這是先帝的書房,”他收回目光,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你坐的是先帝常坐的位置。”
任長庚並不愛下棋,他們常坐在這榻上品茶,探討國事,有時也閑聊,他聽他追憶往昔,嘆息着重複說著那些往事。
從前稀鬆平常的事,現在卻已經是奢望。
姜雲音怔然,卷翹的睫毛輕顫。
她捏緊了手中的白子,聲音輕而緩的重複道:“先帝……?”
……外祖父逝世了?
傅明洲頷首,正面回答了她的問題:“幾十年的征戰早已掏空先帝的身體,他稱帝時身體已是強弩之末,為了早日結束戰亂,先帝日日夜夜拖着病軀操勞國事,辭世……半年有餘。”
姜雲音面色白了白,抿唇不語。
其實從入宮后一切都由傅明洲發號施令,尤其知道傅明洲是“攝政王”后,她心裏隱有預感,只是不願意承認,自我安慰着,或許他不過是卧病了,他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她能見見這位大半輩子被歌頌的大將軍,問問他這些年可有片刻想起過她的阿母,再問問他為何要將她尋回。
現在,都不可能了。
說不上多悲痛難過,畢竟對一個從未在生命中出現過的親人,不可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但她的心充斥着期待落空的失落。
她心裏的那些問題或許不再有答案了。
傅明洲將她的神色轉變盡收眼底,沒有隱瞞,直接道:“先帝有遺詔,要傳位於你。”
悠然軒“賣”給她的每一條消息,都是他授命安排。
他看着她篩選那些消息,看着她做出選擇。
他認可了她的帝王之才,再將她的身世透露給她,由她自己選擇要不要來梁國。
既然她選擇了梁國,他不會隱瞞遺詔的事。
他不解釋不辯駁,只會用行動來回應任長庚最後對他的那份猜忌。
饒是姜雲音見慣了各種大場面與離奇事,此刻亦難免驚詫。
她不是沒揣測過任長庚尋她的理由,多少和她當初見到洪正德,知道自己或許還有血脈親人時一樣。
他或許是在任家被滿門誅殺后,想起還有她這麼個血親,或許是出於對她阿母的虧欠,想好好補償她。
她想過她到了梁國,他或許會封她為“公主”之類的,卻從未想過,他會傳位於她。
他竟會將皇位傳與素未謀面的外孫女?
隨即更多的質疑與不解油然而生。
……梁國當下是何情形?
……大家能接受一位民間出身的女帝?
傅明洲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拋下這重磅的消息,卻不再細說,而是對姜雲音說道:“你先回玉華宮稍作歇息,繼位之事,晚些再詳談,”他看向門口,喚了聲:“成公公。”
成公公應聲出現:“奴才在。”
傅明洲吩咐道:“送姜姑娘回玉華宮。”
“是,王爺。”
姜雲音此刻思緒混亂,她對梁國、對傅明洲一知半解,她摸不清他的所思所想,現下並不是談判的好時機。
是以,她收斂了情緒起身,朝傅明洲微微頷首算是行禮,隨後同成公公離去。
姜雲音陷在自己的情緒里,一路無言。
成公公欲言又止了幾回,見她情緒低沉,便又將話咽下去,直到將她送到了玉華宮門口,方才敢細看她。
姜雲音察覺到他的目光,知曉他在打量什麼,她帶着探尋的主動開口問:“我可與他長得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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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見到任長庚,在腦海設想過的相認場面並沒有發生。
見姜雲音主動搭話,成公公眼裏有受寵若驚,認真端詳着姜雲音,斟酌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先帝生得高大威猛,不似……小主子這般姝麗貌美。”
她尚未繼位,喚“陛下”不合適,如攝政王一般喚她“姜姑娘”又不夠敬重,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只能喚一聲“小主子”了。
他說的是實話,從容貌來看,她同任長庚是尋不到半分相似的。
姜雲音聽着這句“小主子”有些難以言喻的感觸,又見他面色誠懇真摯,心下一暖。
成公公見她沉默,惶恐俯了俯身,有些着急道:“奴才失言,小主子勿……”
“無礙,”姜雲音溫聲道:“便是親生子女都不一定同父母完全相像,我與他不像,實屬正常。”
成公公眼眶泛紅,嘆息感慨道:“先帝若能見到小主子,不知道該有多開心……”
“是么?”
“自然,”成公公眸光閃爍地望着姜雲音,情緒上來,語帶哽咽,“小主子可是先帝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姜雲音聞言心緒複雜。
所以,傳位於她不過是因為這世上,任家再無其餘血脈了?
可惜任長庚已死,她這些問題再沒有答案。
但隨即,另一個念想浮現腦海,姜雲音眸色深了深,許多話到了唇邊又咽了下去,她沒接話,抬腳邁進玉華宮。
傅明洲說她外祖父去世半年有餘,既有傳位遺詔,至少說明她外祖父在去世前便知曉她的存在。
這其中有太多值得深思的微妙。
傅明洲和外祖父到底是何關係?
他是真心尋她回來繼位,還是……?
姜雲音一回玉華宮,得到消息的婢女冰蘭立即迎上來。
冰蘭恭敬稟告在姜雲音去見傅明洲后,她已經安排好了慕容宏、慕容晴、洪正德的住處,也已經收拾整理好了她的寢宮,在領着她往寢殿走的路上不住詢問姜雲音的喜好要求。
姜雲音含糊應對,一來她現在沒什麼心情,二來在她眼裏,冰蘭等人都是傅明洲安排在她身邊的。
傅明洲尚且敵友難辨,她怎麼可能信任這些不過初見的宮女們。
何況看到冰蘭她難免會想到南枝她們,心裏的不安又多了幾分。
她之前不知道她外祖父已經去世了,更不知道他立了遺詔要傳位於她。
這遺詔在其他人眼裏或許是天大的喜事,但她深知福禍相依,這沒準亦是殺身之禍。
傅明洲已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他真的會心甘情願臣服於她這個“女帝”嗎?
他派人去接南枝他們來梁國,會不會是一種控制她的籌碼?
姜雲音腦海里充斥着各種揣測,便沒有去尋慕容晴繼續之前被打斷的交談。
她現在狀態不好,尚未摸清也未掌控目前的局勢,沒法去和慕容晴解釋安慰。
回了寢殿,她表示想獨自待一會,屏退了所有宮女。
她兀自整理着思緒,直到洪正德得知她回來了過來尋她。
洪正德見她整個人情緒低迷,不免有些擔憂的問:“怎麼了?”
姜雲音搖頭:“沒事。”
“你這模樣一看便是有事,”洪正德蹙眉揭穿了她,兀自揣測了起來,“他訓斥你了?提你不樂意的條件了?還是數落你阿父阿母惹你不快了?還是他不是你以為的……”
“沒有,”姜雲音打斷洪正德的種種猜測,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回道:“他死了。”
“他死了又怎麼了?他死了也不該……咳——”洪正德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姜雲音說了什麼,被自己嗆到,連咳了好幾聲。
洪正德平復了下心情,略顯忐忑望着姜雲音,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很是悵惘的嘆了口氣,感慨道:“何時去的?在晉國竟半點風聲也沒有。”
便是在這宮內,也看不到半點君王駕崩的氛圍。
姜雲音回道:“說是半年有餘。”
洪正德挑眉,訝然道:“竟這麼久?梁國是刻意瞞了這消息?”
姜雲音認可點頭:“只怕是。”
任長庚在邊關征戰多年,是被宸帝斷了糧草,不得不反,雖手握兵權,但到底不具備將晉國徹底吞下的實力,更何況還有胡人作亂。
宸帝遭受胡人夾擊,又忌憚任長庚,不敢與之硬碰硬,是以才從汴京遷都青城,若得知任長庚已死,怕是沒了忌憚,會對梁國發起進攻。
大抵是考慮到這一點,傅明洲才將任長庚去世的消息封鎖得這般好吧。
洪正德懂得姜雲音情緒低落的原因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斟酌了半天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洪叔不會安慰人,但無論你是決定留在這還是離開這,洪叔都支持你,陪着你。”
他記得她之前說想來梁國,是因為覺得任長庚或許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所以想來見見他,現在這份期待落了空,怕是不好受。
姜雲音回憶起了同傅明洲的對話,眼裏浮現幾分無奈之色,她嘆息回道:“怕是沒那麼容易離開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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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洲要存了野心,她對他而言,便是最大的隱患。
她若知曉有傳位遺詔,不會這般草率來到梁國。
“為何?”洪正德面色一緊,忙問道:“現在梁國的君主是誰?他不讓你走?”
姜雲音搖頭。
洪正德是個急性子,追問:“你不知道是誰?”
“不是,”姜雲音解釋:“是梁國現在沒有君主,只有攝政王。”
“你外祖父去世半年,梁國都沒有新君?”洪正德面露狐疑之色,“那梁國這大半年都是那攝政王說了算,那攝政王豈不等同於新君?”
姜雲音沒有出聲否認。
“那在青城派人跟着你的人是這攝政王?”洪正德說完便有了新的困擾:“不對啊,如果你外祖父已經去世,攝政王為何要尋你?”
“因為先帝遺詔,所以尋我。”
“遺詔就是命他找到你,將你接回梁國?”倒也能說通,畢竟是唯一的血脈了。
“遺詔是……”姜雲音抬眼望向門口,謹慎地壓低了聲音,坦白回道:“傳位於我。”
“什麼?!”洪正德驚詫得連連後退了兩步,瞪圓了眼,聲音不受控地高了好幾度,難以置信的反覆確認道:“什麼傳位給你?皇位?!你要當這梁國的女帝了?!”
姜雲音抬眼望向門口,提醒道:“洪叔,當心隔牆有耳。”
洪正德會意,又走到姜雲音面前,壓低聲音的問:“你作何想?打算繼任梁國皇位,成為女帝嗎?”
震驚過後,他眼裏充斥着擔憂,猶疑一番,還是開了口,委婉道:“非我不信你有治國之能,只是……高處不勝寒,那皇位看着光鮮亮麗金碧輝煌的,真要坐上去,怕也不舒服。”
在他眼裏,姜雲音這樣瘦小,他只願她這一生平安喜樂,並不願她擔負這麼重的責任。
姜雲音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洪叔不必憂思那麼遠的事,畢竟這皇位我能不能坐上,還不一定。”
思及此,她目光中難得的流露出些許後悔,道:“我不該讓你同我一道來梁國。”
若傅明洲想要皇位,洪正德、南枝、刀姨以及她府上眾人,皆會是他拿捏她的籌碼。
……她不能如此被動,她要護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