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交鋒
如何?
韓長明強顏笑容。張長貴神色鄭重。在場人都不是傻子。楊主簿的說法,真就是上下嘴唇一碰,滿嘴胡唚。
說得再天花亂墜,端看他是如何做的。
只看市面上要價高昂,疫病橫行,又把治病救人的大夫送入監獄,事就好不了。
但他們又不能說什麼,更做不得什麼。因為這楊主簿雞賊,披了件名為“大義”的外衣。
“楊主簿的大義,真是好用得很。”徐一真沒忍住,鼓掌讚歎。
單調的掌聲入了楊主簿的耳,極為刺耳。楊主簿眉頭一豎,努力維持着和藹微笑的表情:“哦?徐大夫,此話是什麼意思?”
徐一真笑說:“楊主簿難道不明白?楊主簿口中的大義,不過是,”他拎了拎袖口:“不過是件衣服罷了,為了遮掩你們的利欲熏心。
“這衣服,還是個破爛衣服,再怎麼遮,也遮掩不住。”徐一真輕笑:“嘿,這麼看,兩位大人表面上衣冠楚楚,竟比路邊乞丐都不如了。”
“放肆!”林如海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點指着徐一真:“你一小小庶民,目無法紀,不識尊卑,竟敢辱官,真是大膽!
“來人!”
一聲吆喝,便有倆衙役,拎着水火棍進來,分裂門兩側,等着大人吩咐。
“把這個……”林如海點指着徐一真,一時忘了他的名字。
“您息怒,您息怒,”張長貴忙站起身,幾步來到跟前,將他點指着的手扯下,倒茶,敬茶。
“您身為朝廷命官,何必跟一孩子較真?”張長貴指着徐一真:“太還小,未見過世面,言語無狀了些,衝撞了大人。
“大人您宰相肚裏能撐船,便原諒了他這次。事後,我必然嚴加懲處,讓這孩子長長記性,絕不敢再有下次。”
嘴裏說著,一隻手敬茶,一隻手裏一多出了一錠銀子。
林如海透過指縫看到熟悉的色澤,心領神會,接過茶,那一錠銀子便滑進手心。
憑他多年經驗,知這銀子不少,得有個三四兩的樣子。
自然,四兩銀子在他看來已不算什麼。但老話怎麼說,蚊子再小也是肉。
何況這老頭懂事,做事上道,說話也熨帖,林如海便打算將此事略過。
“他是你弟子?”林如海飲茶。
“哎呦,哪敢收他做弟子。”張長貴笑說:“他本是我那師弟的孩子。幾年前我那師弟過世,便將他託付給我。”
林如海感嘆:“你倒也不容易。”又看向徐一真:“若非看在你師叔面上,非得管教你一下,讓你懂得禮數不可。
他又囑咐張長貴:“回去后,該教訓一下。這也就是遇到我,若是遇到別人,哪能這麼容易干休?
“即便是我,若再有下次,定嚴懲不貸!”林如海問張長貴:“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張長貴拱手行禮:“多謝大人寬宏。”
這只是插曲,不大不小的波折而已。
徐一真本想着藉著這波折,進了監獄。
既然已經知道其他大夫在監獄,也知道桃源縣衙的模樣,那還有什麼好說呢?
當務之急是進監獄,了解被關押的大夫情況,之後或是了解情況或是營救什麼的,都是應有之意。
而進監獄,最簡單的,徐一真認為,當然是激怒他們,自然會被扔進監獄。
當然,這都是事後找補的話,真實原因很簡單,衝動了。
任誰看到這麼厚顏無恥的兩人,也很難不衝動。
張長貴自然知道徐一真的衝動。
衝動是好事。年輕人哪有不衝動的?倒是之前徐一真的所作所為,雖是盡量圓融世故,但終究是壓抑天性,模仿別人,倒讓人覺得老氣。
但衝動自然也付出代價。
激怒他們,未見得會被扔進監獄,還可能直接上刑,甚至被殺死。
這桃源縣的官並非善類,這種事真能做得出。
好在既非善類,便也沒有原則,只需要放低姿態,配合銀子,便能成事。
但,林如海並不打算放過。
“張大夫覺得,我等提議怎麼樣?”
“提議?什麼提議?”張長貴裝傻充愣。
“便是,讓你等勸解其他同仁,共同為蒼生謀福祉,將古書上的湯劑換成丸劑的提議。”林如海斜覷着他,倒要看看他怎麼說。
張長貴訕笑一聲:“不瞞大人說,老朽,”他曲起手指,比劃着:“已六十有餘,精力不濟,怕是難當兩位大任了。”
“這麼說,”一旁楊主簿冷笑:“你也不願幫助我們?”
“非是不願,”張長貴身子好像都佝僂了幾分:“實在不能也。如今,在下最期望的,便是將一身醫術傳之後世。免得不知何時無常來臨,醫術失傳,便愧對先人了。”
張長貴說到這兒,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何不先假意答應了他,既然是要勸說,自然是要去監獄走一遭的,到時候自然知道其他大夫情況。
越想越覺得有理。只是如此作為也有隱患,若是傳將出去,多少與名聲有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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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雖不入三教,只是九流人物,但與別的九流不同,多得是讀書人,認字,甚至於儒道都有涉獵。
這種情況,學醫的門檻自然很高,而醫者也把自己當做半個讀書人。
即便是半個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風骨,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做不做得到另說,但名聲須得立起來。所謂名醫,除了一手藥到病除的醫術,更重要的便是這名聲。
張長貴回頭看了徐一真一眼。
一老一少。老者行將就木,於世已然沒有多少益處,名聲什麼的,積累的半生也不過混了個不上不下,對他也沒什麼用處。
少者,世界之少陽,雖然醫術有極大的缺陷,卻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希望,未來未嘗不能成為一代名醫。
名聲於少者,是華麗的羽毛。羽毛無用,卻能讓別人更容易發現他。
“但,”張長貴話鋒一轉:“兩位大人所言,也是行大義為萬民之舉。老朽雖然衰微,倒也願意盡一份綿薄之力。”
張長貴轉得極為生硬。
生硬沒關係,他們甚至也不介意他心裏有什麼彎彎繞,只需要答應,去勸說那幫大夫就成了。
楊主簿轉怒為喜,讚許的點頭:“不愧是老大夫,更能識時務。”
徐一真聽得不可思議,但也沒多言語。他知道張長貴這麼做必然有緣由,但一時也無法問,便只等有機會再說了。
“那,事不宜遲。三位便去監獄勸說那幫大夫吧,事成之後,必有重謝。”他甚至沒詢問韓長明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