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擠上“獨木橋”
時間:1985年9月16日
地點:豫東木蘭縣李官廟村頭
夏天似乎還沒有過去,吃過午飯的大人們還不急着下地幹活,三三兩兩地或蹲或坐在大白楊樹下的涼陰里,說著東家長西家短。
村頭的排水溝,建有一座水泥橋,兩邊用水泥包裹紅磚建有實心的護欄,正好成了老人的長凳,每邊都可以坐下五六個人。
叮鈴鈴,一陣自行車鈴響過,鄉里的郵遞員下了車。
“大爺,你們村誰叫李勃?”出於職業習慣,郵遞員的嗓門很高。
“沿路往前走第三家,根全家排行老三那小子。”二爺用煙袋鍋頭往前一指。
還沒等郵遞員往前挪步,好事的黑大爺就說:“有啥好事?”
“當然是好事,你們村又出了一個大學生。”郵遞員也是羨慕的口氣。說著話,舉起一封牛皮紙的挂號信:“省統計學校,鄭州嘞,入取通知書。”
小強,李勃堂哥家的兒子,衝出人群,比兔子跑的都快,剛到李勃家雞腳門樓就不住地喊起來:“三叔,快出來,你成大學生啦!”
還沒等李勃反應過來,小強拽起他的胳膊就拉到村頭。
有村裡人做證,郵遞員也沒要啥證件,讓李勃在一個本夾子上籤個名字,就把挂號信給了他。
“快拆開看看!”旁外人有些急了。
李勃本想拿回家再拆看的,見大家都是一副好奇的眼光,就把信封拆開。
“真的,真的,蓋着大紅印章呢!”黑大爺不識字,但凡蓋大紅章子的東西他就認為是真東西。
通知書只是普通的一張紙,但在村裡鄉親眼裏,那可是進城吃商品糧的通行證。
“行,你小子中,上學畢業就是國家幹部啦。”二爺在村裏的廟上讀過幾天書,說出話來與眾不同。
“中,快回家讓你爹娘都看看,高興高興。”黑大爺催李勃回家。
李勃回到家,仔細看了一遍錄取通知書,說不上激動和興奮,也沒有懊悔和沮喪,只能無奈地接受。
按他的成績,他早就有打算,能考上就去,考不上也不會復讀,準備回村“修理地球”,或者像倆哥一樣到外地打工。如今,考上這麼一個中專,不知是喜是優,但也能就此跳出農門了。
李勃的祖上都是貧苦農民,他從出生就沒見過爺爺的面,早早去世了,奶奶小時抱過他,但沒等他記事也去世了。爹爹早出晚歸下地幹活,也很少見面,即便哪天天黑之前回到家,也是黑着臉,嚇得李勃經常躲着他爹。
李勃家人口多,是因為父母遵從爺爺奶奶的信條,必須生五男二女才是好命,只可惜他大姐出天花不到一歲就早夭,只存活他們兄妹6人。
家裏有8張嘴要吃飯,他爹要養家餬口,只有拚命從地里撈摸。生活的壓力使他爹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看哪個子女不聽話,也不動手打,只瞪一眼,子女就跑出去躲了。如果還不識相,就會一腳踢出門。
李勃排行第三,其實他上面除了倆哥,還有一個姐姐的,但豫魯蘇皖交界的這片地方,男女是單獨排序的,哥幾個和姐幾個是分開說的。
他大哥李金,小學五年級畢業,沒有考上初中,極早就跟爹娘下地幹活,上面允許出村打工后就去孟州給人家挖窯洞掙錢去了。
他二哥起名時,按順序應該叫李銀的,但那時大哥李金身體不好,父母希望老二保老大,就起名叫保金。他二哥學習好,從小學到高中都是當班長或團支書,本有希望考上大學的,但因為高考發揮失常,落榜了。老師希望他復讀,爭取第二年中榜。那時還在生產隊,家裏總是掙不夠工分,需要拿錢買工分,才能得到全家活命的口糧。他二哥含淚去了山西,加入鄉里的建築隊給市民蓋房子,每年年臘月二十三祭灶才能回來。
他姐李珍,父母就養活這一個嬌閨女,自然當珍寶一樣看待,但他們重男輕女,就是不讓女兒上學,早早地成了娘的幫手。
他的兩個弟弟,一個叫地寶,正上初中;一個叫人寶,正讀小學。小的三兄弟,正好組成“天地人三寶”。但兩個弟弟的學習成績的確很一般。
李根全對孩子們沒有過高期望,逢人就說:“俺家祖上就是種地的,祖墳上沒長那顆草,沒指望哪個孩子能出息。誰能上到哪一步,俺就供到哪一步。”話裏有話,復讀不是這個家的選項,想也沒門。
李根全下地沒有準頭,與常人不同,尤其是搞了包產到戶以後,不僅起早貪黑,有時飯也忘吃,一門心思花在他那幾畝地上。辛苦奮鬥了三年,加上兩個兒子打工掙的錢,剛給已是大齡青年的老大娶了媳婦,也把家底掏的差不多了。
這天他去離家最遠的一塊地去幹活,忘了看日頭,扛一捆草鑽出玉米地,太陽已經偏西了。路過村頭小橋時,原來聚集一幫人,已經解散,大人下地幹活,孩子們該上學的也去了村裏的學校。
回家后,他把那捆草放到地上,從壓水井前的小水缸里舀一瓷碗水,倒入一個瓷盆里,洗了一把臉,用毛巾擦了擦,就去了廚房。李勃他娘已經習慣了,總是做好飯先讓在家裏的兒女吃,提前給他爹留出一份,收拾好就該幹啥幹啥去,今天就因為有事回娘家了。
李勃拿著錄取通知書,走到他爹近前,不敢大聲,像是嘀咕似的說:“大,通知書寄來啦。”
正在廚房小飯桌前吃麵條的李根全抬頭看了兒子一眼,好像沒有一份喜悅,仍黑着臉。等把一碗面吃完,才說了一句話:“讓你二哥回來。”
李勃有點失望,他知道二哥現在還在山西工地幹活,也收到過二哥寄來的信,可離學校通知的開學時間只有五天時間,如何能叫二哥回來?發電報嗎,可是村裡人是忌諱的,一般老人突然離世,才給外地的至親發電報。
李勃正在發愁,突然看到二哥背着一個包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