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春天來了
十天後,秦曼初出院
小九定了東城最高檔的酒店,租一個月,請了保潔全面打掃了一遍,換了新的床單被子。
“你折騰這些幹嘛”
“醫生說了,小月子也得好好養!”
秦曼初笑了笑:“你真好”,歪頭靠她肩頭,在床邊坐着。
夕陽灑落,天空暖融融的,凜冬要結束了。
“咱倆過一輩子得了”
“行啊,晚上吃什麼”
話剛落,敲門聲響起來
小九開門:“飯來了”
李承左右提着兩個大袋子,邊走邊問:“我給你發的那個卷子你看了嗎?英語我實在是搞不來。”
休息一個月,時間太長了,小九要照顧她,不能替她去上課,思來想去,就找李承了。
想法是小九提的,秦曼初同意的,她確實有私心,李承對她,她能感覺出來,懷孕流產對一個單身的女人來說,不光彩。她想,李承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看了”,起身,準備過去吃飯
李承突然指她,命令一聲:“別動”
“啊?”
“你就在床上吃”
“不用吧”
倆人同聲再次命令:“用!”
李承買了兩份飯,一份秦曼初的,他專門定的月子餐,極其清淡
一份他和小九吃的,毛血旺……
秦曼初不情願地喝着白慘慘的雞湯,啃着白慘慘地雞肉,再夾一個綠油油的西蘭花,聞着對面的香辣味兒,心情瞬間低落
“要不要懸差這麼大啊”
“忍忍吧乖乖”
“你倆為什麼不忍,我們一起健康飲食不好嘛?”
小九不說話了,李承也不說話了,後面不管秦曼初說什麼,倆人都聽不見了。
老爺子的後事大操大辦整整一個月,沈嘉行一萬個沒耐心,但老爺子的人情往來他作為繼承人,不得不接,還得親力親為。
“嘉行,接下來什麼想法?”問話的人是陸子云的爺爺,打小,就喜歡他,每次和老爺子下棋,都要問一句能不能換孫子養養。
“您看我每天在這兒從早陪到晚,哪有有功夫想”
沈嘉行難得抽空回花房歇一會兒,老爺子生前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花房,被土壤和植被覆蓋的這一方空間,濃郁又不失清凈。
不得不說,在這裏面看會兒破葉子,心神沉靜。
沈嘉行站在一片繁茂的龜背前,扯下來一葉,漫不經心地一塊一塊揪着
陸子云翹腿,剝了個花生,扔嘴裏,瞥了眼他爺爺:“你還想從他嘴裏套話”
“我套什麼話!沒事兒就滾出去替他應酬去!”
“我怎麼沒事兒,這不在這兒忙着喝茶吃花生呢”
沈嘉行轉身,綠意正生的葉子碎屑堆積在腳邊,他往茶桌那兒走,無情踩上去,神色冷漠。
給陸老爺子斟茶,隨後,坐下來,和陸子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廢話。
歐陽曦過來喊他,檢察院的老鄭找他搓牌,說完,便和陸老爺子打招呼,臉轉到陸子云那兒的時候
沈嘉行起身,陸子云也跟着起身,同時說:“免了免了,萬一你跟我說句話,再懷上我的種,我可消受不起”
…………
“狗崽子,胡說八道什麼!”
歐陽曦臉色一陣青白,手撫在腹部,透亮的綠眸憤憤盯着兩人離開的背影。
等桐園這邊結束,沈嘉行正式進公司。
第一件事,樓頂的總裁辦公室重新裝修。
第二件事,清理所有他二叔的狗腿子
第三件事,公佈集團的財務狀況
當所有人掠過長篇大論,直接看到最後一行,財務統計,賬面上,餘額為零,負債,兩個億……
心都涼了。
緊接着沈嘉行下通知,各部門,兩個星期內,不管你什麼職位,每人出一個項目方案,通過的,工資翻倍,不通過的,拿勞務賠償走人。
三把火,不止在沈氏集團燒,整個蘇城的企業都處在激憤狀態。
而被他搗毀的那些項目再次拾起來,資金缺口急鼓接踵似的,催得他喘不上一口氣,一邊談新項目,一邊補老窟窿,每天應酬應接不暇,忙的腳不沾地。
幸而沈嘉行之前找樓西明幫忙,畫了個大餅,從公司賬上套走了三千多萬,當下的情況,非常應急。
那陣子,張齊恍惚又回到了剛回國進入公司的狀態,就是一口水不喝,咖啡就煙,一干就是昏天暗地,睜眼閉眼都是辦公桌。
但那時候乾的心不甘情不願,憋着氣硬幹,現在不一樣,他特么每天忙的爽飛了。
兩個月,僅僅用時兩個月
沈氏集團完全步入正軌。
沈嘉行在落地窗那兒站着,襯衣西褲,背影清瘦,細看,不似從前挺拔。
窗戶大開着,陽光斜斜灑在他的周身,漫進來的風是暖的
春天來了。
在這一天,終於能停下來,靜下來,巨大的空虛吞噬他,開始想她,瘋狂的想她。
於是,他飛往海城,刻不容緩
特意換了輛車,她沒見過的車,怕她躲,怕受不了她忽視他,怕她冷淡的樣子,怕自己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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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看看她,胖了還是瘦了,頭髮長了多少,想看她,眼睛彎起來。
然而他坐在車裏,車停她卧室的窗戶下,一眨不眨地盯了一夜,沒有她的身影,卧室也始終不曾亮起燈。
第二天一早,便直接去了學校
先聯繫他之前賄賂的一學生,幫他關注秦曼初在學校的動態,他讓人出來,但那人只回了一句——沈總,我不想為不負責任的人做事,你的公司我不進了,另請高明吧
沈嘉行臉陰
在教學樓轉了一圈,沒看到秦曼初,還被溫夏看到了,他剛想叫她,完后,人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了。
這幾年,時不時地給溫夏轉些錢,他沒累計過,前陣子,陸子云給了他一張銀行卡,還附帶一張賬單,收了他多少錢,花了他多少錢,算的清清楚楚
還說卡號她記下了,會還他錢
他就是想當個無賴借這點由頭從她嘴裏知道秦曼初的消息,都沒機會了。
最後還是去了校長辦公室,沙發一坐,直奔主題,三連發
秦曼初最近怎麼樣
有沒有又給她增加課
適當的不要給她安排早課
校長有點懵,脫口而出:“你不知道?”
“什麼?”
“她參加支教,開學就沒來”
沈嘉行起身朝辦公桌走,眉心緊縮:“誰同意她去的?”
“她自己申請的,本來我們安排是男老師的,她導師也勸過她了,但她執意想去…………”說完,立馬到柜子裏找檔案袋
“去的哪個地方?”沈嘉行一邊拆密封線,一邊問
“東城,城外的東山村”
沈嘉行快速掃了一遍她的意願書,給張齊打電話,地址告訴他,讓他查位置,完后掛斷了電話,拿着檔案袋離開。
到門口,停了,校長剛松的一口氣頓時又堵上來
他回頭:“我記得我跟你再三強調過,她在學校的任何工作變動都要通知我。”
校長猶豫片刻,這讓他怎麼接話,說他記得,那不是明知故犯?說他忘了,那不是不把他的話放眼裏?
最後,實話實說:“我也是看你結婚了,就……以為你和秦老師分手了”
他臉色更冷:“我什麼時候結婚了?”
校長一愣,接下來,就成完美的炮灰
“結婚證你見了?婚紗照你見了?我接親了?我發誓了?”
“沒……”
“什麼都沒有你敢說老子結婚了?”火氣噌噌地往腦門沖,走的時候,恨不得把門摔出門框……
這已經夠讓他火大了,但讓他一路飆到東城的,是張齊發來的東山村位置,和介紹。
當時坐車裏,看着村子的幾張圖片,差點兒就心梗死過去!
沈嘉行到目的地,空曠的山裏寂靜
下車后,先在四周轉了一圈,然後進了教室,沒人,黑板從中間用粉筆劃分開,一半寫了首故事——早發白帝城。另一半,寫了三道應用題。
講桌上放了兩摞本子,他拿起一本翻着,作業內容什麼都沒看,就只看到她用紅筆畫了三朵小紅花,評了一句:進步非常大,繼續加油哦!
所有的作業本都翻一遍,臉上始終都帶着笑。她畫愛心,畫小紅花,寫那些很棒、哇,真厲害、的時候,嬌俏模樣彷彿就在他眼前。
“請問你找誰?”
沈嘉行轉頭看過去,思索幾秒,問:“金校長?”
“對,我是,你是?”
“我找秦曼初”
“哦……是小秦的朋友啊”金校長笑說:“她帶孩子們到後山畫畫去了”
沈嘉行放下本,走過去:“她一個人?”
他神色明顯的緊張,一眼就能看透的擔憂,金校長便解釋:“嗯。後山離得不遠,路也好走,有三個初中的小夥子,平常出去玩,都是他們幫着小秦”
沈嘉行稍稍放心,問了秦曼初住哪,便說讓金校長去忙,不用管他。
簡陋的磚房,非常老舊的棕色鐵門,沒鎖,他推門,屋內倒是另一番景象,白牆灰地,簡單,佈置地卻非常溫馨。
心又放下來一寸,嘴角淡淡笑着。
整個屋子還比不上他們公寓裏的卧室大,但他看完每個角落,也花了十分鐘。
最後停在她的書桌,抽出椅子,坐下
左上角整齊排列三個透明的收納盒,其中一個放了滿滿當當的卡子,皮筋,另外兩個則放筆芯,彩筆,橡皮,尺子一類的學習工具。
桌面中間是一本初中的物理書,筆記本。他翻了幾下,她似乎又在重新學習一遍,書上畫了知識點,做公式筆記
陰天,他坐在那兒,對着窗外,心裏出奇的安靜。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越來越近,近到,門突然被推開的那一瞬,軟軟甜甜的聲音恍如隔世,他突然就怕了。
心臟驟然衝到喉嚨,一下一下強勁地蹦跳,他緩緩轉頭,緊繃地身體隱隱顫着。
“桃桃,你這手上怎麼弄的”
“早上來的時候摔了一跤”
收納櫃的方格抽屜內是秦曼初備的一些常用藥,拿棉棒沾了沾碘伏,彎下腰,拉起小手,在掌根的幾個破皮處一邊擦一邊吹:“以後再有哪裏破了,一定要及時告訴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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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嗯?怎麼啦”秦曼初站直,將棉棒扔進柜子旁邊的垃圾桶,左手拿起碘伏瓶子,右手拿瓶蓋
“那個叔叔是誰啊”
秦曼初先低頭看桃桃,順着她手指的方向,轉身看向裏屋……
隔幾步遠,他坐着,眼眶紅着
空氣中一霎那地對視,秦曼初瞳孔震顫
所有她拚命壓抑的情緒在那一瞬間迸發,山呼海嘯般地衝擊着她所有的意識。
呼吸起伏着,胸口疼痛着,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婚禮現場的他,穿西服的他,回憶開始錯亂,陪她追劇的他,給她煮麵的他,無數個日夜纏綿的他……
失焦的瞳孔一點一點地聚攏,最終
看清他,看清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像他……
轉身,他用半秒的時間追過來,從身後抱住她,背部貼緊他懷裏,他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呼吸,她動彈不了分毫。
就這麼抱着,無聲,她哭,他也哭
滾燙的淚砸他手臂,頸窩裏灼燒,秦曼初咬牙開口:“放開我”
“我想你”
“歐陽曦知道你來嗎”
“我想你”
秦曼初紋絲不動,喊他:“沈嘉行”
“我不破壞你的家庭,你還不放過我嗎?”
禁錮她的手臂一陣緊繃,她繼續說,哽咽的聲音很冷:“放開我”
他鬆手了,只鬆開一寸,她掙脫離開。
沈嘉行在沙發一直坐到放學,他等了半個小時,不見她回來,出去找了一圈,金校長告訴他,秦曼初送孩子們去了。
“小秦每天都送孩子們下半段山”
“走着去?”
金校長笑說:“她說就當鍛煉身體了,孩子們放學就沒什麼事兒了,我估計她也是覺得無聊。”
沈嘉行沿着山路走了有十來分鐘,才看到秦曼初,幾米外,她慢悠悠溜達,他觀察幾分鐘,發現她來來回回就在那一段兒範圍內。
沒再繼續走,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點了根煙,看着她,陪着她
時間挺久,太陽落在山頂后,天際只殘留了一條弧線的光影。
她開始往回走的時候,沈嘉行手裏這根剛剛點上,側頭看她,冷不丁發現她已經過來,吐出的煙霧迎風又往他嘴裏灌,嗆了一口
秦曼初低着頭,經過他,聽他陣陣咳嗽,不由得去瞥他腳邊的煙頭,零零散散至少有十來個。
一前一後,她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抄着兜,一大步的距離。
秦曼初先進教室,沈嘉行站門口等,看她抱了一摞練習冊,從他身前直直走,越過他以後,拐彎往她的屋子去
始終沒看他一眼,他盯得緊,他確定,連一抹餘光都沒有。
秦曼初回屋后,先燒一壺開水,咕嘟咕嘟地水沸聲擾的她心神不寧,眼睛不由自主地總想往外看,此刻,她真慶幸客廳沒有窗戶。
泡了一桶海鮮味泡麵,準備在餐桌批改練習冊,坐下,翻開冊子,發現沒筆……
在回教室拿,還是到書桌拿之間猶豫不決,不管哪一種,都面臨再次看到他的風險,最後,選擇吃完面就洗漱睡覺。
然而當她一切都收拾妥當,進了裏屋準備躺床上時,又發覺,她不得不去拉書桌前的小窗帘……
於是,她先關了燈,摸着黑再去拉窗帘,心裏一直默念着不許找他,不許看他,不許找他,不許看他……念着念着,他的背影就撞進她的眼底。
他靠着窗,天完全黑了,唯一的光點,是他指尖帶來的那一簇星火。
秦曼初揪着帘子一角,出神地想,他又在抽煙。
桌上的手機響起微信消息提示,清脆的一聲,秦曼初驚醒,他轉過頭的那一瞬,窗帘唰地一下,屋內屋外,他和她,徹底隔絕。
李承發來消息,問她想吃什麼,他明天過來。
她換了睡衣,躺下,回他「明天周六,孩子們放假」
「你放假嗎?」
「放啊」
「那我帶你到市區轉轉?超市,書店……」
秦曼初嘆氣,自從因為流產的事兒請他幫忙代課,他非但沒有按照她的想法,疏遠她,還來的越來越勤,每次都是以給孩子們送東西的借口,給她買很多吃的用的。
這讓秦曼初非常的為難,李承多次誠心實意地幫她,她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值得信任的朋友,所以她說不出決絕的話傷害他。
心裏正想着措辭,聽到窗外突然連續不斷的咳嗽聲,並且越來越急。
秦曼初放下手機,下床走到書桌右側,窗帘掀開一條縫兒,太黑,看不清他,額頭使勁抵着窗戶,勉強能看到他的輪廓,彎着腰,一陣一陣的咳。
五分鐘,這五分鐘裏,她一邊數着他咳嗽了多少聲,一邊強迫自己不要理,最終,在數到四十的時候,腳開始往外走。
打開的門的那一刻,理智回來一點,她想,如果他是裝的,她絕對拿樹榦子把他打走。
但她在那兒站了十幾秒,他歪頭看她的時候,還在咳,腰漸漸彎的更厲害,手撐上膝蓋,骨節間的橘點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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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曼初這才看清
她走過去,什麼也沒說,伸手就去奪他手裏的煙,沈嘉行下意識閃開胳膊:“燙着你了”
說完,隨手扔了,直起身後踩滅。
看她:“怎麼還不睡”
本來就被他咳得心情不好,再聽他干啞的嗓子說個話都費勁,就更煩躁
皺着眉,繃著臉,數地上的煙頭:“太吵了”
“哦,那我捂住嘴”
說完,又咳一聲,秦曼初抬眼,同時,他捂住嘴,眼睛稍稍眯起來一點,意識到他是在笑,扭頭就走,一步之後,手腕被他拽住。
“我想喝水”
沒轉身,就背對他說:“你車裏沒礦泉水?”
“沒有”他走近她,擦過她的肩,站在她面前:“嗓子疼”
“你再多抽點就不疼了”
他說:“沒抽多少”
秦曼初窩火,甩開他的手,語氣很沖:“剛才的加上現在的,幾個小時,三十多個煙頭,這是沒多少?”
不想看他,別過臉,過了會兒,聽他低聲說:“數的還挺清楚”
秦曼初生着氣,沒注意聽他說什麼,等回想着他剛才的話,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什麼。
他又說:“一天沒吃飯了,就多抽了幾根”
空寂的夜裏,他微弱的啞聲,和他挺不直的腰背,滿身的疲憊被無限放大
秦曼初與他對視幾秒,挪開視線,往回走,心口說不上來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