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叫什麼李叔,叫爹
還沒等林盡染和李時安回到府中坐定。
便聽聞李代遠朗聲喊道,“時安,時安可有恙?”
李代遠離開皇宮,先是奔了東市,后又快馬回到府中。
見女兒安然無恙,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雖說是斥責,卻也未下重話,“今日得虧有染之護着你,那林家小兒竟如此大膽,老夫今日非要打斷他的狗腿,諒他林靖澄也說不出個不字。”
李時安深知父親的脾氣,可眼下卻有些擔憂,“父親消消氣,女兒無恙。只不過,染之的確的確是毆打了尚書令之子。”
“打了?”
“應李叔之言,踹了一腳,打了一拳。”林盡染有些訕訕道。
李代遠朗聲一笑,寬慰道,“染之也不必憂心,這種惡徒打便打了,有老夫護着你。”
東西市既在天子腳下,那任何動靜皇宮那位都能隨時知曉。林明德欺男霸女之舉,即便李代遠在長安時日不多,可也有所耳聞。
今晨楚帝宣召進宮,正對弈,便聽聞內監稟報林明德又在東市行欺男霸女之實,貌似還與林盡染和李時安發生了衝突。未等內監將話說完,李代遠便匆匆離宮。
林盡染自然不會擔心這林明德來報復,暗想這林明德還能追着自己滿天下跑?至於說林明德報復李時安,那更是無稽之談,林明德怕是連大將軍府的大門都不敢進。
“多謝李叔。不過染之也不懼,若是尚書令發難,那今夜便與其在夜宴上,在皇帝面前好好分說一番。諒他也不敢將此等醜事捅上殿。”
李代遠面容含笑,又忽然問道,“染之此言有理。染之可會下棋?”
“略懂一二。”
“時安且去沏茶來,我與染之好好殺幾盤。”
李時安沏好茶至廳堂時,李代遠與林染之已下了十數手了。李時安小心的將茶放置於棋盤一旁的案幾之上,靜靜的坐於父親一旁。
“染之,今後有何打算?是走仕途還是從軍?”
林盡染思索片刻,仍是回答,“不入仕也不為將。”
“染之,可記得這是老夫第幾次問你?”
林盡染一愣,正揣摩李代遠的心思,卻聽李代遠幫他回答道,“三次。”
李代遠抿了一口茶,便落了一子,恰似詢問道,“你可知這是何用意?”
“染之不知。請李叔直言。”
李代遠不急不緩地說道,“老夫戎馬一生,行軍打仗,為人處世都是殺伐果斷,毫不猶豫。”
稍稍思索片刻,又繼續說道:“這三次染之的回答,老夫已然清楚染之的態度。老夫只知行軍打仗,若是染之想走仕途,老夫除了薦舉並不能予你多少助力;若是想從軍,那便要看陛下給你安排什麼軍職,老夫力爭你去北境,至於後面能走多遠,那便看你立多少軍功。”
林盡染眉頭微蹙,此刻的確是有些猶豫。心中默問,如若自己存於這異世,再也回不去了,莫非就真要孤寡到死嗎?倘若沒有功名或是軍功,又有什麼資格求娶如李時安這般的女子?
“李叔的話,染之承情了。”林盡染明白李代遠的意思,躬身致謝。
“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想得清楚個中利弊。”李代遠微微頷首,又接著說道,“昨夜突厥來信,年後將來使哥舒思力與呼魯努爾來京,應是為了突厥王子而來,老夫向陛下推薦你協助鴻臚寺接待使團,畢竟你與呼魯努爾算是熟人。”
“染之明白。”
“夜宴上也不必拘禮,老夫已向陛下稟告,陛下向來仁慈寬厚,必是公道的。”
李代遠恰似無意間說起的,但是落到林盡染耳中便是不一樣了,有些話應得反着聽。
回想昨日與李代遠回長安,林盡染未行跪拜禮,楚帝雖面無怒色,但也未曾看過自己這功臣一眼,至於仁慈寬厚?史書上又有哪個帝王能仁慈寬厚到無視君威,見君不跪的。
至於楚帝沒有當場發作,不過念着自己的確有功。李老將軍這也是在敲打自己,晚上夜宴該給的面子還是得給,論功行賞的時候也得注意分寸。
林盡染微微頷首,算是明白了李代遠的提點。
李代遠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盡染,片刻后便笑盈盈地說道,“下棋,下棋。染之的棋藝不錯,竟能和老夫下的有來有回。”
李時安在一旁不禁“噗嗤”一笑,李代遠聽到女兒在一旁輕笑出聲,遂問道:“怎的,時安可有高見?”
“沒有,沒有。”李時安趕緊搖了搖頭,趕忙說道,“觀棋不語真君子,時安可是要做君子的。”
李時安暗自腹誹,父親這個臭棋簍子,也為難染之要跟他下的難解難分了,不知陛下怎會老找父親對弈,莫不是···想到這兒李時安更是要憋不住笑了,但一看父親又要轉過身來說自己,還是將笑意壓了下去。
已至申時。
“父親,已是申時。”李時安見林盡染被折磨的有些精疲力竭,剛至申時便輕聲地提醒父親。
“這麼快就申時了?”
李代遠站起身來,不舍的看了看棋盤,意猶未盡道,“行吧,來日方長。今日跟染之下的,着實痛快。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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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喂。”林盡染站起身鬆了松筋骨,聞言還要下,嚇出一身冷汗,“下次我給李叔做個象棋,可比這有意思多了。”
這李代遠是真臭棋簍子,又菜又愛玩,除了吃飯那一會兒,基本都泡在這兒下棋了。連李時安回房小憩一會兒回來,李代遠還依舊興緻未減的纏着林盡染下棋。
“哦?那老夫可等着染之說的,象棋。”
“一定一定。”林盡染趕緊應承下來。
與李時安交代幾句后,李代遠便領着林盡染進宮赴宴。
林盡染這是第一次進宮,亦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如此輝煌的宮殿,燈火熠熠,如花似火,宮殿在這映襯下顯得更為璀璨,每踏一步在這台階之上,心都不免顫動一下,想來這就是穿越千年的震撼。
李代遠與林盡染來的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剛至宮殿門口,便有幾位官員熱絡地上前問候李代遠,見到林盡染便假意問問是何人,又誇讚幾句。
林盡染也只是頷首致意,並無多言,注意力倒是都在這殿內陳設、金龍、編鐘、屏風之上。心中暗道,嗯,就一個字“貴”。
與百官寒暄了一會兒,李代遠便對林盡染沉聲說道,“你且跟着我。”
李代遠緩緩走上前,依禮制,是以官階大小來分座次的,而座次的尊卑則是通過方向來定,最尊貴的皇帝座位是座北向南,因以帝為南,臣為北,以官位高低以東往西排列,官位高的居右,官位低的居左。李代遠尋到首位便坐下,並示意林盡染可坐其一旁。
林盡染自是不敢如此託大,只站在一旁等候。待李老將軍坐定后,其他文武才紛紛上來拜見。
已快酉時,孫蓮英到了麟德殿,尖聲呼道:“皇帝駕到!文武百官,跪拜叩首,恭請聖安。”
聞言,百官紛紛回到各自位置,行跪拜禮。
楚帝龍行虎步,走到至尊之位,沿路瞥見林盡染學着李代遠行跪拜禮,心中不覺有些好笑。
“山呼!”孫蓮英起了調。
“萬歲!”群臣皆高呼。
“山呼!”
“萬歲!”
“再山呼!”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吧。”
“謝陛下!”
楚帝滿臉笑意地看着林盡染,突然喚道,“染之。”
林盡染才剛跪坐下,便聽聞楚帝喊自己的名字,立刻起身跪拜道:“草民林盡染叩見陛下。”
楚帝微微頷首,降諭平身,“起來回話吧。”
“謝陛下。”
楚帝略帶調侃地說道,“昨日朕見染之不跪,險些將你當做是居功自傲之人。”
“草民惶恐!”林盡染聞言,拱手一禮,“初見聖顏,心中不免緊張,一時忘了禮儀。望陛下恕罪。”
“朕乃寬厚仁慈之人,怎會責怪染之。染之且先坐下吧!”
林盡染蹙了蹙眉,心中一顫,趕緊道了聲,“謝陛下”。
“今日設宴,慶賀上柱國北境大措突厥銳氣,生擒突厥王子阿史那步利設,朕心甚悅,今日與諸卿,不醉不歸!”
孫蓮英尖聲高呼,“開宴!上膳!”
宮女太監一時忙碌起來傳菜,歌舞再起,麟德殿內熱鬧非凡。
已是酒過三巡,楚帝淡淡問道,“李卿可有什麼想要的?”
李代遠眼裏已有些醉意,莞爾一笑,擺了擺手道,“老臣已年邁,沒有什麼想要的。”
“欸?李卿為朕鎮守北境四十年,勞苦功高,不賞賜怕是要寒了北境二十萬軍士的心,也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蒙陛下恩寵,李氏上下在其位謀其職,皆是分內之事。若是陛下真要賞賜,老臣倒是有個不情之請。”
楚帝聞言,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李卿說來聽聽。”
李代遠指了指一旁的林盡染,“染之,嗝~”
說著還打了個酒嗝,有些訕訕道,“陛下,老臣今日是真喝高興了,冒犯了聖駕。”
楚帝滿不在意道,“無妨無妨。”卻又試探性一問,“李卿可是要為林盡染求情?”
李代遠微微頷首,解釋道,“染之雖立了奇功,但陛下也知,染之並無籍,老臣請陛下賜林盡染編戶,不致使其成賤民。”
楚帝思索片刻,不緊不慢道,“李卿與民部尚書知會一聲即可,些許小事不必向朕求情。”
“陛下,國無法度則失衡。老臣以身家性命擔保,林盡染絕無害楚之心。”說罷,李代遠便俯身一拜。
楚帝忙不迭地將李代遠扶起,愕然道:“李卿何至於此啊,些許小事不必求朕!但傳聞林染之可能是尚書令的族親,倘若屬實,李卿這求的賞賜可也是無用的。”
可李代遠不信,只道了聲,“請陛下聖裁!”
楚帝喚來尚書令林靖澄,厲聲道,“林卿可要看仔細,他可是你宗族子侄?此等大事,可馬虎不得。”
林靖澄上下打量一番林盡染,又悄悄的看了幾眼楚帝,有些拿不準。
“瞧朕作甚?!林卿自家宗族子侄,自己還認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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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澄聞言,俯身一拜,猶疑道:“陛···陛下,應該不是?!”
“應該?不是?”楚帝聽聞頓時覺得可笑,一時間盛氣凌人,連周遭溫度都感覺降了幾分。
林靖澄連連解釋,“臣···臣也多年未見族親子侄,不敢確認。”
“那便讓說得清楚的人來。李蓮英,將人帶上來!”
“陛···陛下!”殿外連爬帶滾進來了倆人,正是林靖澄家的族親。
楚帝指着林盡染,向二人問道:“你二人可識得他?”
那二人看了看林盡染,又互視一眼,面露為難之色。
“你二人識不識得還不知?”楚帝的聲色愈發冰冷。
二人匆匆拜倒,趕忙回稟,“他不是我林氏族人。”
“如此,便下去吧!”
得了楚帝的令,孫蓮英便喚人將二人拖了出去。
楚帝稍緩和了些語氣,仍有氣憤之意,“此事既已分說清楚,李卿又替你擔保求情,朕便准了,但這個賞賜便算在你林盡染頭上。朕讓楊桐親自處理你的編戶,再賞你一處園子。李卿,你再想想別的賞賜吧。”
林盡染未在官府登記造冊之中,無戶籍,那便算是賤民。原按李代遠的身份,只需向民部尚書知會或者是長安城中“三長”施壓,便能解決林盡染的戶籍問題。
這戶籍問題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李代遠既搬出以全家老小做擔保,楚帝只能答應,額外賞賜一座園子,就算是對這件小事的補償。
“謝陛下。”李代遠與林盡染皆叩拜謝恩。
既是解決了林盡染的戶籍問題,這恩賜也是算在林盡染頭上,李代遠便再次相求,“老臣倒還有一樁心事。”
“哦?李卿直言。”
李代遠正色道:“老臣想請陛下賜婚!”
“賜婚?”楚帝和群臣皆驚!
賜婚?賜婚誰?李老將軍,這把歲數怕是有心無力了吧。該不會是李代遠的么女吧?
“老臣之女李時安已是碧玉之年,求陛下賜婚予林盡染與小女李時安!”李代遠說罷,就已拜了下去。
“李卿,可當真?”楚帝思忖片刻,卻仍是有些猶疑道,“朕若賜了這樁婚事,李卿可再無反悔可言。”
“老臣絕不反悔。”李代遠直起身,堅定地回道。
楚帝此刻有些揶揄道,“你倒是好福氣,自李卿之女及笄以來,多少人到朕這兒來求賜婚。倒不曾想你成了李卿的半嗣。”
只是楚帝的話中似是有他意。
“陛下!”李代遠朗聲打斷,高聲說道,“非半嗣!而是我大將軍府的姑爺!是老臣的女婿!”
眾人下意識都認為,是林盡染入贅於大將軍府,做入舍之婿。未曾想,李代遠竟是要讓林盡染做大將軍府的姑爺!贅婿和女婿雖有一字之差,但可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倒真是出乎在場人的意料。
“李卿可想好了?”楚帝不可置信地再問了一遍,“可是要讓時安出嫁,嫁予林盡染。”
“是!”李代遠堅定有力的回道,“老臣雖多貪杯,但也清醒的很。”
林盡染在一旁都聽傻了,心中仍是不可置信,這就真給我直接安排賜婚了?真包辦婚姻啊?
楚帝略微沉思一會兒,緩緩踱步,又是再三確認道,“李卿,朕的這道旨意一下,可真的覆水難收!你可想好,朕只是許諾林盡染的編戶,但也僅僅只是平民,並無官職!時安這是低嫁,能不委屈?”
“萬望陛下成全!”李代遠猛地一拜,擲地有聲。
“如此,孫蓮英,即刻擬旨。”楚帝緩緩扶起跪拜在地的李代遠,又看向一旁的林盡染,略有些警告地意味,“時安與朕雖只見過幾次面,但朕可一直把時安當妹妹。你若負了她,朕決不輕饒。”
見林盡染一時也呆住了,還沒緩過神來,李代遠便一腳踢在林盡染的小腿上。
林盡染趕忙拜倒,高呼道,“謝陛下隆恩!”
“起來吧!”楚帝仍不可置信,有些沒好氣地說道,“時安若是真嫁了個平民百姓,朕都替時安感到委屈。也罷,李卿向朕舉薦你協助鴻臚寺接待年後來使的突厥使團,那朕便給你這個機會,若是沒辦好差事,即便你的岳丈是上柱國,朕依舊會重重的責罰。”
“謝陛下!”
“諸位卿家,那便舉杯,恭賀李卿之女李時安與林盡染喜結連理。”
其他大臣陪完這一杯,也都紛紛舉杯向李代遠和林盡染敬酒道賀。
已是戌時,宴畢。
林盡染攙着李代遠上了馬車。
可此時李代遠眼神早已恢復清明,毫無醉意。
“李叔是裝醉?”林盡染小聲的問道。
李代遠佯裝不悅,同樣小聲呵斥道:“叫什麼李叔,叫爹!”
林盡染有些扭捏,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李叔,我與時安都還未成親呢!而且,叫爹得給改口費。”
“什麼改口費?”李代遠有些不解,卻也不再糾結這個稱呼的事,隨口道,“罷了,也不急這一時半刻,時安與你的婚事算是定了,也是了結了老夫的一樁心事。日後你定要善待時安,老夫就將女兒託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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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遠粗糙的大手在林盡染的胳膊上拍了拍,囑咐道,“年後突厥使團來楚,你要好好做事。”
“染之明白。”
且在文英殿內
楚帝陰沉着臉在殿內來回踱步,地上滿是書卷、奏章,孫蓮英和一眾侍候的太監都跪在地上,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滾,都給朕滾出去!”說著楚帝又將桌案上的奏章全數掀在地上。
“奴才告退。”幾乎是一溜煙的,孫蓮英和一眾太監都連滾帶爬的出了殿。
未等片刻,楚帝又怒喊道,“孫蓮英!”
“奴才在!”還未等孫蓮英出文英殿,又跪趴在地,靜候發落。
“好啊!真是好的很吶!”
楚帝幾乎是齜着牙怒喝道,“李將軍給朕下套,讓朕又是賜林盡染光明正大的身份,又是要將愛女託付,倒唱的一出好戲;林靖澄亦是想着將林盡染收入麾下,成就汝南林氏美名,若非朕揪出這兩個藏在長安城外的林氏族人,是不是哪天就打算當著眾人的面,讓林盡染百口莫辯的成了汝南林氏之人!?孫蓮英,你說,朕該如何處置?”
“奴···奴才不知。陛下英明,心中必早有決斷。”
片刻后,見楚帝稍稍靜了下來,孫蓮英趕忙起身扶着楚帝坐下,開解道,“陛下切莫生氣,氣大傷身。”
楚帝冷哼一聲,吩咐道,“蓮英,明日去大將軍府宣旨前,你先去宣平坊收了明園,一應契書與旨意一同送去。”
“老奴遵旨。”
“今日東市,林盡染與林明德起了衝突,林盡染還將林明德給打了?”楚帝忽的問起了早間的事,也正因此,李代遠才匆匆回了府。
“是有這回事,但林明德的確理虧,尚書令也因此未曾敢在殿上發難,與林盡染當場對質。”
“既如此,那朕便找機會讓他們再鬥上一斗。東西市朕讓你盯緊的人怎麼樣,可安置妥當了?”
孫蓮英試探性的問道,“陛下交代,奴才哪敢懈怠。陛下莫不是想···”
“手腳乾淨些,別露了馬腳。”楚帝臉色有些陰沉,又瞪了一眼孫蓮英。
“是,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辦!”說罷孫蓮英便默默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