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採珠勿驚龍.1,鬼雨法螺》(4)
九淵博物館
坐着麥教授的車,穿過熱鬧的市區,來到郊外的一個山腳。沿山路繞到頂后,車駛進一棟L形建筑前的院子裏,停了下來,大門外側的牌子上寫着——“九淵博物館”,但我看院子裏並無多少社會車輛,心裏很奇怪:“麥教授帶我來博物館做什麼?而且博物館應該是對社會開放的,怎麼看起也沒有幾個遊客呢?”
我跟着麥教授走進樓里,大堂正中央的矮腳黃花梨底座上,擺着一個超級大貝殼,寬度能抵得上我張開雙臂的距離,厚實得如同石磨盤,質地像是玉石,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震撼之餘問道:“麥教授,這是什麼?”
麥教授邊繼續朝里走邊說:“玉化的硨磲貝。這是世界已發現的最大尺寸,比產出‘老子之珠’的那個硨磲貝還要大,而且發現時已經自然玉化。”
我說:“那一定很值錢吧?”
“你如果真喜歡一個行當,就永遠不會把錢放在第一位。去年有個美國貝商出兩千萬美元,我都沒賣。尺寸大小不說,光是自然玉化的硨磲貝,你就沒地兒找去。”
我聽了覺得很奇怪,問:“這是您的?我以為是這個博物館的呢。”麥教授回頭朝我看了一眼,說:“這博物館就是我私人開的。”
上了二樓后,在燈光的配合下,櫥窗里陳列着的一件件寶貝,顯得既詭異又高貴。再仔細看看,這些展覽品竟然都是各種各樣稀奇少見的貝殼和海螺,我不禁奇怪着問道:“麥教授,莫非您這是個貝類博物館?”
“是啊,我是個貝類學家,自然也喜歡收藏珍稀貝殼和海螺了,這裏的展品,全是世界上一等一的,歐美多少貝商想要,呵呵。這層是貝螺類,三樓則全部都是異珠藏品。珍珠和貝螺,本就是一體的,貝珠不分家啊。”
“我聽您提了兩次貝商,那貝商到底是什麼?”
麥教授背着手說:“在國外,集貝是與集郵一樣的愛好行為,並且貝迷比郵迷數量還要多。中國有很多人集郵,卻沒有多少人熱衷於收集貝殼的,即使偶爾有,所收藏的貝殼也不成系統,只有屈指可數的一些集貝大家。你不知道貝商也在情理之中。”
我有些明白了,說:“哦,這麼說,貝商就是專門出售貝殼的商人,就跟郵局發行郵票一樣。”
“可以這麼理解。貝商行業從業者人數最多的是菲律賓,他們的修殼手藝算是巧奪天工,造出的一些珍貴貝殼的贗品,普通人根本看不出來。但是若論財力和實力,歐美貝商就很厲害了。”
“看來這還是門大買賣啊!”
“比集郵還歷史悠久、人數眾多的行業,當然是門大買賣了。世界上大的貝商都有自己的船隊,常年在各國海域專門打撈貝殼。”
說話的工夫,我們來到了三樓,這層果然更加華美更加珠光寶氣,裏面陳列的大大小小的珍珠當真令我大開眼界。我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的珍珠竟然會有這麼多種,如果說剛才在麥教授關於異珠的講座上,還只是將信將疑的話,現在就是徹底心悅誠服了,畢竟那麼多的異珠,就實實在在展現在你的眼前。
而且,最為特別的是,展廳東側頂頭有一隻很大的玻璃箱,有點兒像超大號水族箱,裏面竟然有一條金龍,那樣子就跟傳說中的五爪金龍一模一樣。但看體形,卻只是一條小龍。
我站在玻璃櫃前挪不動腳了,盯着那條龍猛瞅,想分辨出來,到底是假的,還是真龍做成的標本。
麥教授來到我身旁,說:“採珠勿驚龍!”
我回過神來,問:“什麼?”
“採珠勿驚龍。但凡異珠出處,必有龍族把守,採珠人要麼不要驚到龍,若驚龍,必屠之。否則採珠者自己性命就保不住了。”
我嘴裏喃喃着重複道:“採珠勿驚龍?”
“這條龍是真的,只是做成了標本而已。是我花重金從日本的板倉家族手裏回購的。”
“回購?”
麥教授點點頭,說:“是回購,因為這條龍最初是二戰前後,板倉家族從中國買走的。當時還有兩條,但那兩條一是人家不賣,二是即使賣,可能也是天價,因為那兩條龍的尺寸比這條金龍要大很多。”
這時,一個身材高挑、長發垂肩的姑娘走了過來。藍色襯衣的衣襟上似乎都是珍珠紐扣,黑色的裙子下搭着一雙高跟鞋,既幹練又很美。看樣子似乎不是遊客,因為我感覺這博物館根本就不是對外開放的,更像是私人藏品庫,所以我猜她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麥教授向我介紹道:“這是我們博物館的研究員,郭美琪。”然後又對那姑娘說:“這是楊宣,他爺爺是楊子衿,就是那個以前研究龍的地質古生物專家,去年學術年會上,你也見過的。”
郭美琪哦了一聲,似乎知道是誰了,伸出手,說:“你好。”我跟她握了握手,說:“你好。”
麥教授接著說:“來吧,我們到裏面說。”
進了裏間,郭美琪關上門,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這間屋子佈置得像個會議室,中間有一座檯子,看不出來是做什麼用的,檯子上有個設備,猛一看像是手術台上的無影燈,但細細看又不是。靠北面一端有講台,有投影儀,中間檯子的四周放着帶有可摺疊寫字板的椅子。
麥教授在屋子角落的茶几上打開一瓶酒,取出兩個玻璃杯倒上,走過來遞給我,然後對着那姑娘說:“美琪啊,楊宣他爺爺出了點兒意外,醫院說是自然死亡,心肌梗死導致的猝死。但楊宣堅持認為是意外,而且跟他爺爺手頭研究的一個項目有關,不過那個課題是楊子衿的私人研究,現在楊宣想弄清楚具體內容,來佐證他的猜測。所以,我想讓你陪他去一趟他爺爺的辦公室,看能不能找到點兒線索。”
郭美琪說:“讓我去倒是沒問題,就怕最後查不出個所以然。因為他爺爺畢竟是搞地質古生物的,而我們是研究貝類的,雖有交集,卻是兩碼事。”
我急忙說:“我爺爺說過,他正在研究的是震旦紀古貝類在中國的分佈,肯定是跟貝類有關的。”
麥教授對她說:“如果你也沒法從中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那說明咱們確實幫不上忙。但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去看看吧。”
“那行,是南京的這個研究所嗎?”
麥教授說:“不是,是上海的。可能時間上還得抓點兒緊,否則今天趕不回來。”
我滿懷歉意地對郭美琪說:“實在不好意思了,本來我想自己去的,但麥教授說我是門外漢,看不出什麼頭緒,所以得麻煩你。”
“不礙事的。那我先去收拾一下,一會兒來喊你,咱們早去早回。”
我連忙道謝。麥教授蒼老的手舉起杯子,慢慢啜飲了一小口,說:“你也不用太感謝我們。一來你爺爺好歹算我的半個同行,大家有過幾面之緣,去年學術年會時還一起吃過飯;二來嘛,這次的事情,如果真如你所料,那麼可能就是我們貝類學領域的大事情了,背後一定不簡單,恐怕有驚人內幕也說不定,我也想弄清楚。”
半個小時后,我上了郭美琪的車。車駛出博物館的院子后,我覺得氣氛稍顯尷尬,便說:“要不我來開吧。”
“怎麼?不相信女人的駕駛技術?”郭美琪轉頭看了我一眼,笑着說。
“不是,不是。主要是既要勞煩你跑一趟,而我這麼大塊頭,卻干坐在這兒,有點兒不好意思。”
“沒什麼,反正我到中國來,也是想多學習點兒東西。你爺爺是鼎鼎大名的專家,能跟你去一趟,整理他平時的研究材料,也是學習的機會。”
我聽了覺得很奇怪,問道:“你來中國?難道,你不是中國人?”
“我老家是波士頓。”
“波士頓?美國人?”我有些驚訝。
郭美琪笑着說:“是啊,我爺爺最先去的美國,後來把全家也接了過去,我母親也是華人,雖然我在美國出生、長大,講英語,不過我的中國話可一點兒不比你差。而且我不但會普通話,還會粵語,閩南語。”
我有些不相信,說:“這怎麼可能,一般的美國華裔小孩子,在中文語言學校學幾年,連看中文報紙都不行。”
“我來中國太多次也太久了,多得幾乎比對美國還要了解。我三歲時,父親來華考察,那時就把我帶在身邊。後來在中國正式有了分公司后,他每次來,幾乎都得帶上我,中國就沒有我沒去過的省份。”
我愈發奇怪了,問:“你家到底是做什麼的啊?既然家裏是做生意的,怎麼又會到麥教授的這個九淵博物館?”
“我爺爺老家就是南京這裏的,最初在英國愛丁堡大學留學,畢業后先是去了台灣,後來到美國馬利蘭大學生物系教書,專門研究水生生物。五年後把老婆和孩子從台灣接到了美國,那時候父親十五歲。後來父親做木材和香料生意,在中國以及印度、西澳、歐洲等地都有分公司,不過我對水生生物的興趣比對木料、香料大很多。”
我來了興趣,說:“你在美國不叫這個吧?”郭美琪淡淡地說:“我的英文名字叫Maggie,郭美琪是我自己起的中文名。”
“木材生意我倒是知道,香料主要做什麼?”
郭美琪抬起胳膊,露出腕上的手串,說:“比如這串老山檀,就屬於香料啊,又比如海南的紫藤香。中國自古不是有四大名香的說法嗎?——檀香、沉香、麝香、龍涎香,這些都是香料。除此以外,我們還做食用香精,另外在法國也有香水廠。在中國這邊,主要是做木料;西澳那邊以做檀香木為主,其他木材為輔。”
我微微點點頭,說:“你還真是挺專業哪。”
郭美琪俏皮地眨眨眼,說:“木材也好,香料也罷,只不過是因為家裏做這行,我才了解而已。但我真正喜歡的是水生生物,水裏的一切都令我着迷。這一點,跟我爺爺很像,他就是研究水生生物的。”
“那你是怎麼到這裏當研究員的?家裏做生意,還是跨國公司,你卻來研究異珠和貝類,真的很難想像。”
郭美琪說:“我有個嗜好,喜歡收藏貝殼,從小學第一次接觸起,便一發不可收拾。幾年前,新墨西哥州的一個貝商傳了張照片給我,上面是一枚非常特別的貝殼,就像咖啡色琉璃一樣漂亮,叫大災星。全世界已知出水的大災星一共只有七枚,因為這種貝殼據說是有魔力的,會給持有者帶來致命厄運,所以我就想弄清楚原因。然後我爺爺說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知道大災星帶來厄運的原因,那麼只有一個人,就是麥教授。所以,我就來了,順便看看我爸分公司的情況。”
“大災星?還致命厄運?一枚貝殼而已,有那麼玄乎嗎?”
郭美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最初是一個印尼人擁有了大災星,接着他的公司便在騷亂事件中被摧毀了;然後一個叫布魯諾的人擁有了大災星,結果山洪暴發,埋掉了他的房子和所收藏的貝殼,他從淤泥中挖出大災星,嚇得賣給了一個日本人;日本人買走大災星后,不久便發生了神戶大地震,這個日本人的全家都遇難,大災星也不知所蹤。全世界一共發現七枚大災星,‘法國自然歷史博物館’與‘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各一枚,第三枚被人撈上來后船上發生了槍戰,又被扔回大海,其餘四枚現在下落不明。”
我聽后連連咂嘴,說:“是有點兒神奇啊。那麥教授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當然知道,只不過裏面的原因太複雜,以後有時間再慢慢說吧。”她又看了我一眼,“你是做什麼的?體格看起來像是游泳運動員。”
我嘿嘿笑了起來,說:“眼光還真不賴,我是准潛水教練,只不過因為有些事耽擱了,要不然我現在就在海南教人潛水了。”
“怪不得這麼白。”
“怎麼講?潛水和白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覺得凡是在水裏待久的,似乎皮膚都挺白。”說著朝我一笑,“你要是晒黑些,那就有點兒像古天樂了。”
“拜託,古天樂原先也很白的,後來才故意去晒黑的好吧?”我靠在椅背上,也瞄了她幾眼,“我看你似乎跟我差不多大年紀嘛。”
郭美琪不屑地嗤了一聲,笑道:“你小屁孩兒一個。”
我一下子坐起身,說:“嘿,你中文是真不錯啊。連小屁孩也會說。”
“我都跟你說了,對中國我比對美國都熟悉。估計你也就大學剛畢業吧?”
“是啊。”
“我比你大三歲,今年二十五了。”
我點上一根煙,說:“大三歲也能叫大嗎?四歲以內都叫一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