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採珠勿驚龍.1,鬼雨法螺》(3)
麥教授
家裏擺上了爺爺的遺像、祭燭,父親請道士們做了幾場法事,我在傷慟之餘,心裏仍舊無法放下疑惑。雖然考慮許久,但到底該從哪裏調查起,卻全無頭緒。那天,我打開電腦,看着搜尋引擎主頁的搜索框,隨手輸入了“猝死”兩個字,然後漫無目的地瀏覽起來。
在翻看了幾頁無用信息之後,第三頁中的一條,吸引了我的注意——標題是“貝類毒素的提取及臨床應用”,在內容中有紅字突出顯示的關鍵詞“猝死”。這個無意中的發現,讓我心頭一緊,迅速打開連結。
這是一篇論文的介紹,雖然沒有論文的全部內容,但在簡介里,卻清楚寫明了“某些稀有貝類的毒素提取物可造成心肌梗死,致人猝死……”
如果這篇文章僅僅講的是毒素導致猝死的話,或許我還不會過於注意,但關鍵是爺爺當時正在研究的項目是震旦紀古貝類在中國的分佈,看見沒?是“古貝類”啊,而這篇論文講的正是“稀有貝類”的毒素提取,這二者之間既同是貝類,又同為猝死,不得不讓我感到驚喜,彷彿在暗夜中的海上,突然看到了一座燈塔,一個聲音在說——就是這個。我連忙查找論文的作者,是“山海大學·生物系·麥思賢(教授)”。
就那麼簡短的一則內容,我反覆看了十幾遍,經過一夜的思考,我決定去南京找這位麥思賢教授,看看從他那裏可否得到更多的信息,佐證我的懷疑。
第二天,我跟家人匆匆打過招呼,說要出去一陣子,父母問我幹什麼去,我敷衍道找了份外地的工作,去看看。父親讓我別去,說就留在自家公司,母親也是這個意思,但這事跟他們說是沒用的,只會認為我魔怔了。所以我推諉着說就去隨便看看,說不定還不錯呢。
等到了南京后,我打車直奔山海大學,找到生物系,當時麥教授正在最大的階梯教室里開一個講座。我找到地方,偷偷溜了進去,坐在最後一排,準備等講座結束后就去找他。
講台上的麥教授,年紀出乎我意料,看樣子應該有七十歲左右,跟我爺爺差不多大。聲音稍顯混沌,但混沌中卻帶有一股奇異的磁性,個子很高,雖然較瘦,但因為身材高大,所以顯不出瘦來。滿頭銀髮,穿着一件很顯氣質的藍灰色絲綢襯衫,略帶休閑的黑色褲子,一副學者的派頭!博學中卻又藏着精明狡黠,那種感覺很難說清,因為少有人能將這兩種氣質融合一體。
當時他正在做一個有關珍珠的講座,而我此行之所以來找他,就是為了他關於稀有貝類毒素的研究,珍珠是貝類孕產的,珍珠與貝類幾乎就是互為一體的東西,所以我便先跟着聽了起來。
“哪位同學說說,世界上的珍珠分為多少種?好,第二排那位。”一個女生的聲音:“分為‘海水珍珠’和‘淡水珍珠’兩種。”
“兩種?好。還有誰?後面那位男同學。”
一個瘦高個男生說:“珍珠按地域分為四種——廣西合浦,即南海的珍珠,叫作‘南珠’,因為粒大飽滿,圓潤度、光澤度較好,所以又被稱為‘走盤珠’。我國東北的珍珠被稱為‘東珠’或者‘北珠’;同時,也有人將日本的珍珠稱為‘東珠’;歐洲的則為‘西珠’。歷史上曾有‘西珠不如東珠,東珠不如南珠’的說法。”回答得很溜,看起來應該是為這次講座做過功課的。
麥教授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後說:“剛才同學們說的兩種,或者四種,其實都不精確。世界上的珍珠,首先按照價值,可以區分為‘普通珍珠’和‘異珠’,普通珍珠顧名思義,就是大家在市面及電視上常見的;而我今天講座的重點是後者——異珠。”他摁了下手裏的遙控器,投影儀開始配合其所講內容,投放出相應的異珠照片,他繼續講道——
“所謂‘異珠’分為兩大類、四種。
“第一大類,世所罕見,最為貴重,叫‘龍珠’,顧名思義,即龍身上所孕結的珠子,具體點說,其位置就在龍的下巴里,有古語為證:《莊子·雜篇·列禦寇》云:“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屍子》卷下:“玉淵之中,驪龍蟠焉,頷下有珠。”葛洪《抱朴子·內篇·祛惑》:“凡探明珠,不於合浦之淵,不得驪龍之夜光也。”
“龍珠的作用有很多,夜光只是其中一種。”
這時一名同學有些不禮貌地插話道:“麥教授,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龍嗎?您這裏說龍珠,也即您認為龍是存在的,但似乎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能有直接證據。”
麥教授笑着說:“你的這個問題,我想應該交給哥白尼回答。不過他的學生似乎也沒問他,您為什麼說地球是繞着太陽轉的啊?”
台下響起一片笑聲,麥教授繼續講道——
“第二大類異珠,是由海水或者淡水中的貝螺孕產,我簡稱為‘貝珠’,大體分為四種,大家可以看屏幕。
“第一種:個頭超大、形狀奇特。雖然珠寶意義上以正圓形為優,但天然形成的珍珠,因為無核,所以形狀是很難規則的,並且越大越容易異形,比如屏幕上這張著名的‘亞洲之珠’就是梨形,還有‘老子之珠’則像老人頭。
“第二種:顏色怪異,非常見色。你們可以看到這些,真的是顏色各種各樣,遠遠超過了一般人知道的黑珍珠。
“第三種:稀有種類。注意這裏的‘稀有’,指的是這類珍珠稀有,但孕產這些珍珠的貝螺卻是普通的。比如孔克珠、美樂珠、叢雲寶螺珠、赤旋螺珠等,這些珍珠在珠寶市場上的價格都是以‘克拉’為單位計算的,也就是跟鑽石的計量單位一樣。
“第四種:功能詭異,比如‘避水珠’。有誰知道避水珠的嗎?可以直接說,沒事的。”
台下有人答道:“避水珠,可以在水底開闢出旱路。”還有人說:“是西海龍宮的鎮海之寶。”
麥教授點頭說:“不錯。我們且不管避水珠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其功能是否有傳說中的那樣強,我舉它為例,是表達異珠的功能性這個概念。其實龍珠中的夜光珠,在貝珠當中也有,這也是一種功能性的異珠。但凡功能性異珠,是無法由普通貝殼或者普通海螺孕產出來的,能夠結出這類異珠的,必定是——奇貝異螺,什麼叫奇貝異螺?就是一些極為珍稀少見的貝類或者螺類……比如屏幕上這個,這個叫作殷芒貝,極為稀有!你們今天能看到一眼它的樣子,也算是幸運。它能結出什麼?——貝珠中的夜明珠。不過並非每隻殷芒貝都可以,這個是需要在極為苛刻的、符合特定天文與地理條件的地方,才有可能孕產出來……”
雖然我是為爺爺的死因而來,但還是被麥教授的講座所吸引,說實話,大學四年,我從來沒有像聽麥教授關於異珠的這次講座那樣認真聽過課。麥教授所講的內容真的都是我這輩子聞所未聞,甚至想都沒有想到過的東西。世上居然存在“異珠”這號事物!等到講座結束,我立刻衝出去,在教室外面的拐角處等麥教授。麥教授走過來后,我迎上去說:“麥教授,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嗯,你問。”麥教授邊說邊朝前走。
可一時間我突然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怎麼了?”麥教授問。
我想了想,笑着說:“教授,我能請你到外邊咖啡館裏去說嗎?”
“到底什麼事兒?”他停住步子。
“我不是這裏的學生,我是從網上看到了您的那篇《貝類毒素的提取及臨床應用》的論文,想到家人發生的一些事情,覺得可能與這種貝類毒素有關,所以想來請教一下,但一時半會兒,有點兒說不太清。”
麥教授似乎覺察到我有些不對勁,想了片刻后,竟然點頭同意了,說:“你跟我來吧,到我辦公室去。”
“那太好了!”
我原本以為麥教授使用的是那種大辦公室,幾個老師合用那種。沒想到卻是一間獨立辦公室,進去之後發現更像間書房,一扇大落地窗外面是花園,將室內襯托得更為幽雅。
麥教授放好公文包,倒了杯水給我,指指沙發,說:“你坐吧。”然後自己坐到書桌後面,點上一根煙:“這裏沒其他人了,你可以說說你有什麼事兒了。看起來似乎對你很重要?”說完,他的嘴角微微帶了些笑意。
於是我開門見山地問:“麥教授,您論文裏提到,稀有貝類毒素提取物如果用於人體的話,會造成心肌梗死及猝死。那這個癥狀與自然引發的猝死,有區別嗎?也就是說,能否檢測出來?”
麥教授回答道:“如果你仔細讀過那篇論文的話,就會知道那幾種貝類毒素致人死亡的原理,並非通過化學作用,而是引發了人體的自然排斥反應,所以這些貝類毒素與化學毒藥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物質,想查出來難度相當大,除非到我的實驗室來。”他喝了一口茶,又繼續道:“還是具體說說你的事情吧。”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麥教授,我的爺爺是搞地質古生物研究的,最近研究的課題是——震旦紀古貝類在中國的分佈,他曾說過有人很想得到他的研究成果。就在前陣子,我爺爺突然死在辦公室。醫院說是心肌梗死導致的猝死,但我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結論,不過無論是研究所的人,還是我父母,沒有一個人懷疑。之後我在網上無意間看到您的這篇論文,關於貝類毒素提取物的,論文上說那可以導致人的心肌梗死,造成猝死。所以,所以,我想來向您請教,看能不能查出我爺爺的真正死因。”
麥教授沉思了片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即便你爺爺的死,真的如你所料是他殺,或者真就是某種貝類毒素導致的死,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醫,沒法實地去化驗檢測,也就沒法證實啊。況且,醫生已經鑒定了是自然死亡,那麼警察也沒法立案,我覺得,你或許還是應該尊重鑒定結果。”
我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悶坐在那裏,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麥教授見我一副失望的樣子,估計有點兒於心不忍,說:“震旦紀古貝類是一個籠統的概念,並不是所有震旦紀的古貝類都了不起,你能知道他具體研究的是哪種嗎?如果知道的話,那我還能幫你判定一下,究竟值不值得有人為此干出些出格犯法的事兒,畢竟我的專業就是貝類,這方面我很了解。”
我想了想,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可能得去他們研究所問問。”這時,我突然想到脖子裏的龍牙,也顧不上爺爺叮囑過的不能告訴外人這是龍牙的話語,心裏只想能夠引起麥教授的重視,多個人幫我。因此趕緊掏了出來,說:“麥教授,這個是我爺爺給我的,龍牙,真正的龍牙。您剛才的講座里不是說到龍珠嗎?那麼您肯定是相信龍是存在的,這是我爺爺給我的,他現在研究的東西,絕對不會比龍牙差,一定很有價值的。”
見麥教授盯着龍牙看,我便走過去,從脖子上取下來,遞到他的手裏。麥教授拿在手裏瞅了許久,才還給我,皺着眉頭問:“你爺爺叫什麼名字?”
“楊子衿。”
麥教授似乎怔了一下,說:“楊子衿?”
“怎麼?您認識我爺爺?”
麥教授努起嘴,說:“在幾次學術研討會上,我跟他曾經見過幾次面,吃過幾頓飯,但不是特別熟那種,畢竟不在一個單位。他曾經對龍做過很深入的研究,作為一名地質古生物學家,你爺爺早期的觀點認為龍是上古生物,但後來的一系列論文,明顯可以看到,他的觀點發生了變化。”
我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說:“那麥教授您現在認為我爺爺,他的死,到底是不是正常?”
麥教授用手撐起下巴,食指捋了捋嘴角,說:“這個還真不好講,不過從你爺爺研究的方向來看,應該是偏向自然界的神秘領域,並且跟我研究的貝類學,有較多的交集,這也是我還比較了解他的原因。所以,也許這次,他可能真的觸及到了某些核心領域……”
“那您說我現在應該從哪方面着手呢?如果真的想要調查的話。”
“那當然是得弄清,他正在研究的具體內容。”
我掏出手機,說:“我這就給他們研究所打電話,問問爺爺的課題情況。”
誰知麥教授擺擺手,說:“你打電話,人家不會告訴你的,科研的事情,有些東西是屬於機密性質的。我來吧,他們研究所有我的學生。”
我愣了一下,連忙說:“那太感謝您了。”
麥教授打通了電話,好一會兒之後,掛掉。我問:“問到了嗎?”“問是問到了,但他在研究所帶的課題是——從二疊紀生物大滅絕,建立進化與突變的系統模型。”說著朝我看了一眼,“跟在電話里告訴你的不一樣。”
我回神想了想,說:“他不會騙我的,那看來更加可能是因為震旦紀古貝類這件事了,因為這一定是他私下在研究的事情。”
麥思賢點點頭,說:“應該是,只不過還是那句話,震旦紀古貝類是一個籠統概念,太寬泛了,我們得知道具體內容,才好做出判斷。”
“要不我去他辦公室,看看有沒有什麼資料或者文檔之類的,可以推斷出來?”
“以你一個門外漢,恐怕即使找到線索,也會因視而不見錯過。”
我覺得他似乎話裏有話,願意幫我,於是欣喜道:“那麥教授,您能跟我去一趟嗎?”
麥教授嘆了一口氣,說:“我一大把年紀了,經不起路上折騰,不過我可以派個人去幫你。”我趕緊道謝,麥教授說:“別總是謝謝了,雖然跟你爺爺不熟,但好歹也算半個同行,大家還一起吃過幾頓飯,能幫上一點兒是一點兒吧。”然後他站起身,掐滅煙,整了下衣服,拎起公文包,說:“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