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的眼睛總是很亮,亮得驚人
楚歡雋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道:“嗯。我是說,比起上回見你,你似乎變了許多。”
楚歡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時桃杳是十五年前在大漠裏遇見的那個女孩兒呢?其實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單知道時頤遷多年前從漠北抱回來一個沒有族群歸屬的孤女,但礙於朝中錯綜複雜的形勢,他從不敢與時頤遷走得太過親近,更不用提到時府做客。
見到桃杳的第一眼,楚歡雋的心中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莫名感覺。
她的眼睛總是很亮,亮得驚人。
十五年前那個漠北的夜裏,風沙大得幾乎要將弱小的皇子吞沒,兇猛的狼就張着血盆大口匍匐在面前,他差點以為自己將要葬身於流沙狼口之中……
便是在那般的生死關頭,他窺見了這樣亮如星芒的目光。
桃杳的臉龐在微弱螢光的背後,一明一滅閃爍着,像是不停變化的兩張臉孔,分不清哪處是真實,哪處是虛空。
楚歡雋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抬手將那在空中顫顫巍巍撲騰着的螢火蟲一把趕走。
只一晌的微光,就這樣熄滅了。
桃杳也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周遭的燈燭都熄滅了,桃杳有些適應不了四周黑漆漆的環境,四處張望着尋找亮光。
“時候不早了吧?我要趕緊回去了。這春風樓的大門在哪裏?”
楚歡雋舉起手,向東邊指了指:“從那兒的樓梯下去,右拐十步,再左拐七步,沿着紅色欄杆直走到盡頭,便是大門。”
桃杳聽得暈頭轉向,一邊記,一邊跟着念叨:“右拐,十步……然後,左拐……七步……然後再……”
“算了。”楚歡雋打斷她,“我帶路,你跟着我就行。”
於是,桃杳就這麼亦步亦趨地跟在楚歡雋後面,穿過花廳,繞過了一個極長的迴廊,終於才到了樓下,看見了楚歡雋所說的紅色欄杆。
“接下來,你沿着欄杆直走便到了。”楚歡雋指了指欄杆延展的方向,“我還有些事情要在這裏處理,你先自己走吧。”
“噢,謝謝你。”桃杳回答道。她往前走了幾步,又忽然轉過腦袋,小跑着又追回來。
“怎麼了?”楚歡雋問。
桃杳撓了撓後腦勺,躊躇半晌,才終於擠出這麼一句話來:“謝謝你今天帶我來吃飯。”
楚歡雋笑道:“你心裏明白,我今天不是單純要帶你來吃飯的。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強逼你,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另謀生路的選擇。當然,如果你日後突然想通了,再來找我,我也是萬分樂意的。”
桃杳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謝謝你,我記住了。不過,我大概永遠也不會走到這條路上。”
楚歡雋的臉上顯出一抹不屑,他輕笑道:“哦?很有骨氣。但願你能一直這樣下去。”
“我會的。”桃杳眼神堅定。
楚歡雋的心中再次升起不耐煩的焦躁,擺了擺手便要走:“你快走吧,小心被老時抓個正着。”
桃杳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可一沒留神,眼前就只剩下楚歡雋急匆匆離去的背影了。
罷了,這樣最好。桃杳只希望他們之間的交集能再少一些,再少一些,這樣才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桃杳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未來的那一場大雪,無心無情的帝皇,歇斯底里的她。
於是,她順着紅欄杆飛快地往前跑去,似乎想把那些不好的預想統統甩到身後。
走出春風樓,桃杳覺得呼吸都順暢不少。這春風樓之內到處都是脂粉香氣,雖處處熱鬧,卻沒有一點“活人味兒”。
一踏出春風樓的大門,桃杳就迎來懷菱迎頭一棒般的抱怨。
“二小姐!我差點以為你要死了!你怎麼這樣讓人不省心!我早就說過這春風樓不是個好地方我們以後半隻腳都不要踏進來!”
原來懷菱早就偷偷溜出來了,還跑回時府搬來一大幫救兵——桃杳粗略看了一眼,這裏面有掃地的小廝,有後院的廚子,有修枝的園丁,懷菱竟有這麼大本事,把這些人都喊來救她。
看到桃杳安然無恙,懷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知該如何與這一幫被喊來的救兵交代了。
桃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事了,快回去吧。”隨後向懷菱擠了個眼色,低聲道:“你怎麼把這麼多人喊來的?”
懷菱努了努嘴:“我和他們說,若救回二小姐,他們開什麼條件都可以。然後……然後他們說,二小姐賞賜他們一人五兩銀子便可。”
“五兩!!??”
桃杳忍不住原地跳了起來,這簡直是欺詐!
桃杳偷偷將目光朝那群救兵掃視一遍,清點了大約多少人——十八個人,要她拿出近百兩銀子,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桃杳壓低聲音抱怨道:“懷菱,你真當我這個二小姐有錢啊。怕是把我賣了也拿不出這些錢。”
懷菱則是淚眼婆娑:“二小姐,我都答應他們了。他們說,若是不給錢,就要把二小姐出來亂跑的事情告訴老爺。”
桃杳傻了。
懷菱接著說道:“二小姐,比起性命,這點錢財不算什麼!”
桃杳真想搖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麼——
沒錯,比起性命,錢財算不了什麼,但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錢財了。
桃杳只能擺擺手,向眾人說道:“這個鬼門關是我自己踏出來的,與你們無關。救駕無功,所以沒有獎賞哈!”
那人群中一個刺頭出來說道:“說好的事情,怎麼能反悔呢?我們人都到了,這一人五兩銀子,二小姐不能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