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美鳳棲美
第二十三章
扶苑的指尖,輕輕滑過花梨木梳妝枱,抽出一格,裏面有三五樣髮飾,再抽一格,竟然是空的。她頓時皺眉,寶林看着她的臉色,連忙過來說道:“小郡主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奴才也尋思着住不了幾日,就沒帶太多的東西伺候着。”
她臉色方緩,目光在這閨房當中巡視一番,屋內佈置得還算看得過去:“好生伺候着,缺什麼少什麼就叫人回公主府去拿,願意住就住着吧。”
說著轉身走出,她近身的小廝連忙跟上她的腳步,這宅院不算太大,西廂房處一間藏書閣便是書房,文十三一直在房內未出。
扶苑走得很慢,書房的房門也是開着,她站在門口,能看見十三尚還年輕的臉,他坐在桌前,不知提筆寫着什麼。
陽光從窗口處照在他的臉上,他長長的睫毛像個小扇子來回一開一合,在這光線的掩映下竟有些亮色,看起來十分的養眼。
文十三見她未動,頭也未抬:“公主在門口站着幹什麼?”
扶苑這才走進,揮手讓小廝避開了去,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這書房裏面什麼都沒有,顯然是沒打算長住的,她腳步也輕,目光在書架上一一劃過。
許是半晌沒有聽見動靜,文十三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了頭去。
她巡視一番,滿意道:“這院子不是不錯么,萬萬別鬧脾氣了。”
十三輕哼一聲,將筆擱置在筆架上面,墨跡未乾,直接推了她的眼底來。
扶苑卻只是看着他:“這是什麼?”
他看着她的臉,一字一句道:“乞骸骨,告老還鄉,日後什麼也不做就做個洒掃小廝老死也要死在公主府。”
她頓惱:“胡鬧!”
男人微微揚着眉,很是愉快地看着她:“日後公主賞口飯吃,十三就吃,不賞了餓死就是。”
扶苑看也沒看三兩下將宣紙撕成片片:“我這是為了你好,你還小我幾歲,怎就這般想不開!”
他霍然起身,兩步到了她的身邊一把將她抱住,她掙扎了兩下沒有掙開,反倒被他緊緊摟住,甚至還在唇角處啄了一口。
“十三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給的,如果公主棄了十三,那十三全部都還給你。”
“十三……”
他說得輕鬆,卻是放開她一把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心口處來,她腰間向來都有匕首護身,也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摸了去,此時扔了鞘身,刀刃正抵在自己的肌膚上,看得她心驚肉跳,只怕手一抖就會見血。
“想要嗎?”文十三稍一用力,鋒利的刀刃立即在他的心口處點出了一點紅來:“都還給公主,命也給你,這輩子十三就不欠你的了。”
扶苑額角處突突直跳:“別動別動,文十三!”
十三笑:“公主不要十三了,那就要十三的命吧。”
他看着她,見她未動,手下便要用力,剛發了狠卻被她一手抓住手腕,扶苑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她用盡了力氣緊緊抓着他的手腕,急急叫道:“要要要,要你。”
文十三挑眉:“真的?”
已經有鮮血從刀刃下面滴落下來了,她狠狠點頭,他勾起唇角,這才扔下匕首重新將她抱在懷裏:“這可是公主親口應我的,不許反悔。”
扶苑的臉就被他按着貼在他的胸前,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你呀,快點放開我看看傷着沒有?”
他只管按着她不讓她動:“我要回公主府。”
她頭疼,平日這兩個男人就明着暗着就斗得厲害,一旦放了一個內院,還不知會生出多少事端來。
“我讓步行吧,”她猶豫道:“那你就住這個院子,好吧?”
“不,”十三咬住她的耳垂,堅定道:“我要回公主府,怎麼出來的,怎麼回去。”
長公主偏過臉去:“你這是得寸進尺,搖兒多半是不肯回去的,你在外面也好照看她些。”
他挑眉,環顧了下四周:“你願意的話,我給她也帶回去。”
她低眸:“不必,孩子老大不小了,之前過於溺愛,現在看來,的確需要磨礪磨礪,不管什麼東西,都要自己爭取得到的,才會珍惜,免得日後她什麼事也受不住,看不過得失。”
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他伸手颳去心口處的一點血跡:“你覺得咱們是這就回公主府呢,還是用過晚飯再走?”
簡直是對牛彈琴,扶苑撫額:“我今天來,只是……”
文十三伸手提過筆架上面的筆來:“只是什麼?一生當中又有幾個十年?一無所有的時候有了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也只能全部給你,你說呢?”
她嘆息,咬住了下唇,以前他最初進府的時候最愛這個動作,像個女兒家,為了扳過來這個習慣,她整整用了五年的時間。
結果這個羞怯的少年,現在卻也學得一副好麵皮,倒是她在他面前成熟得緊。
自己的男人,其實的確不該這樣推出去。
還大有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態,說什麼告老還鄉,洒掃小廝……
扶苑開始能預想得到,給十三再帶回去的話,玉玲瓏是什麼臉色了。
箭箭都中箭靶一點,就連看熱鬧的顧鳳棲也忍不住挑了下眉。
扶搖臉上並無笑意,只是看着那西門府尹家的師爺,表情鄭重,惹得他冷汗直冒,也不得不重視起來。
因為顧忌長公主,他不得不到了扶搖的面前,規規矩矩給她施了禮:“小郡主能不能賣個面子,西門府里可真是請不起您這尊大佛啊,要是叫公主知道我們將郡主錄了去,還不一筆戳個遍,翻了天啊!”
扶搖眼一瞪,頓時說道:“就當我是別人家的孩子就是,我娘讓我自己歷練歷練,師爺只看靶心就行了,若是不願意收我,我這就去尋你們府尹大人說說話。”
呃……
他擦汗:“那請郡主過府說話。”
過府一敘的結果就是,扶搖憑着三寸不爛之舌讓府尹周大人相信了自己僅僅是歷練的目的,收下了她。
說起來,光是西門的衙役就是沒有具體個數的,真正在編製的門子,皂隸,禁卒,馬夫等民壯得有百人以上,通常又都是賤民,扶搖這一選擇本來開始就是錯的,可錯有錯着,那府尹大人多年為官,人情世故品個透,直接給了她一個巡街小吏的差事,每日晚上在禁夜之前,在西門三條街上轉一圈,基本無事。
扶搖很是看重這個差事,只覺得十分有趣,她生來膽大,文十三已經回到了公主府,她獨自住在新宅院裏面,一心想着快點長大,至少掙上幾文自己的銀錢,給母親看看也是好的。
脫去了衣裙,也穿上了小吏才有的小一號差服,在鏡子當中一照,可也是翩翩少年一樣的,為了方便行事,每日便也做了男裝模樣的,在西門行走了半月,始終都兢兢業業,認認真真的不曾敷衍。
人人都知道永樂小郡主,十分的親民,平常見到都和善有愛。
十月二十二,秋天眼看着就要過去,京城又趕來了一年一度的頭牌之夜。
青樓的小倌都要聚集在湖面上行舟投花,姚舜華和陳冬陽早早就知會了她,說要一起去看熱鬧,本來是不當值的,可偏巧當值的劉大哥鬧肚子,這一鬧就沒起來。
扶搖就臨時領命,帶了那十二衙役巡街。
夜幕降臨,西門一派繁華之象,她走在最前面,背着手百般無聊的,因為人流行得緩慢,三條街都已經走過,也來不及去換衣裙了,姚舜華便尋到了她,直拉着她去看熱鬧。
湖面上一串串的火紅的燈籠,舟船來回劃過,不時有斗酒斗詩斗貌的小倌出來討要花枝。扶搖身穿男裝,卻像個少年。
熙攘的人群當中,姚舜華抓住她的手腕,從外圍擠了進去,陳冬陽已經相中了一個小倌,對着他連連呼喊。
是醉鄉樓里的頭牌,葒歌。
他船上的花枝最多,此時正端坐在船上面,琴曲相迎。
說實話扶搖對於男人的美貌,已有了抗拒之心,從小喜歡玉玲瓏,看着他的臉長大,現在再看別人,也都只是看個熱鬧而已。
她伏在橫杆上面,半傾着身看向最近的舟船,對面男人的目光在人群當中定格在了她的臉上,姚舜華幾乎的尖叫着的喊着:“葒歌,過來!”
陳冬陽掐着自己的臉,也嚷道:“葒歌葒歌!”
醉香樓裏面的頭牌有好幾人,偏就這紅歌清高自憐,受無數人追捧,傳聞京城中不少富貴子弟都捧過他的場子,可惜此人才情過人,解不了他的棋局,還從未接過客人。
他在湖上面,也擺了一局,花枝投了一船,卻也並未邀請任何人過去。
是以,當船坊靠近,周圍圍觀的無不起鬨熙攘起來,若是從前,扶搖也願意跟着湊熱鬧,可她自從離開公主府,心境長大不少,是真的在‘看’熱鬧而已。
一曲罷了,船也靠了岸邊。
男人勾起雙唇,從船上扯過七尺紅綢抖臂一甩,直接纏在了扶搖垂在橫杆下的手臂上,她呆了一呆。
別說,她看着他,只覺得哪裏熟悉。
這個男人膚白顏清,定定地看着她,不遠不近,怎麼越看越是眼熟。
她再看,還是有點像沈悅西,仔細看,才驚覺他顏面上只有三分想像,神態卻是像個十足。最下意識的動作,就將紅綢給抓住了。
葒歌都看在眼底,淡淡說道:“這位姑娘,請上船。”
扶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裝束,卻是未動:“我穿成這樣你也認得我是姑娘,顯然是認識我的,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麼敢問這位哥兒,請我上船是因為我是姑娘呢,還是因為我是郡主呢!”
他一怔,隨即扯動了紅綢:“上船便知。”
正是這時,人群當中多少人都驚呼起來,扶搖也看見了,湖面上不知是哪條船上的,一個男人踏水而來,他額間一點紅梅,到了近前看得清清楚楚,貌美傾城。
他就落腳在紅歌的船上,一干打手自然上前,男人卻是不慌不忙,將摺扇打了開來,掩唇一笑,只露出妖嬈的鳳目,蠱惑十分。
葒歌這一比,頓時就被比了下去。
扶搖心中的那一點漣漪也立刻被他壓了下去,是顧鳳棲。
葒歌卻是不識:“你是何人?”
他一指扶搖:“她的男人。”
說著一手奪過紅綢,用力一扯,扯落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