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相見
月朗星稀下,長夜漫漫,但相對而坐的兩人絲毫倦怠都沒有。
他們對坐相視,沉默不語。一人一身墨綠色的長衫被水洗的有些粗糙。滿頭長發也只用一根枯蓮簪輕輕挽起,眼裏透着一點漫不經心,隨和的不行。
但在他對面的少年卻截然相反,他一襲艷紅勁裝垂地,三千青絲也用頭冠高高束着,年輕的面容無處不透着少年人的輕狂朝氣。看上去是個年齡不大的少年。
但詭異至極的是,他們的面容長得竟有八九分相似。
“……大概就是這樣。”
李相夷抿了一口已經涼透的茶水,神色冷淡。他看着李蓮花被碧茶之毒折磨的瘦弱臉龐,又回憶起剛剛得知的一切,內心憤怒不已。
雲彼丘,肖紫衿,都是他曾經無比信任的好兄弟。可如今李蓮花這副模樣全是拜他們所賜!
還有那個,自己愛戴,尊敬,視為家人的師兄……
真是……令人噁心。
李蓮花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忍不住站起來,好湊近去看他,想仔細看看十年前的自己,“匪夷所思啊,你這真是。”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以這種方式看到那張記憶里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新奇的體驗讓李蓮花靜不下來。
直到李相夷幽怨地睜眼看他,嫌棄地推着李蓮花讓他重新坐下。
“既來之則安之。如今的局面可不像從前了,你最好還是不要亂跑,免得讓百川院那群人惹麻煩。”
李相夷聽完他這麼一番話,又上下掃視着李蓮花那身,在他眼裏堪稱破布的衣服,忽然道:“你真的……不怨嗎?”
“怨什麼?”李蓮花被問的一愣,但又很快反應過來,“江湖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常事。我都已經放下了。現在最大的願望是找到我師兄的屍首,好去和師傅團……”
“單孤刀他就是個騙子!”
李相夷拍桌怒起,道,“還有那雲彼丘……他明知碧茶之毒是這世上最烈的毒,還對你下手!幾年的情誼都比不上一個女人的花言巧語,你難道……你難道就真的不恨!?”
李蓮花被他吼的怔在原地,卻渾然不在意後半句話,他抓着前面的重點,冷聲問道:“你說我師兄是騙子,是何意?”
“李相夷,你把話說清楚。”
“……”
這回輪到他沉默不語了。
半晌過去,李相夷站起身來,道:“我可以說,但我有條件。”
“……什麼?”
“你不怨,不代表我不怨。”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又道:“我聽方多病說了,明日百川院會把找回來的少師劍公之於眾。”
他一字一句道:“我要拿回來,那是李相夷的劍。”
李蓮花啞然失笑,指着自己,道:“我是李蓮花。那是李……”
“可我是李相夷。”
他低頭看着怔愣的李蓮花,聲音低沉:“我不知道這十年都發生了什麼,居然會讓你……讓我會放下一切。”
“我要他們所有人付出代價。”
第二日一早,方多病就早早等在外面。見李蓮花打着哈欠出來,便迎了上去,道:“你今日怎麼醒的這麼晚?”
“啊。”
李蓮花甩甩胳膊,慢慢走下樓梯,“昨日沒睡好,咱們走吧。”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李相夷才姍姍來遲。他面上戴着一副鐵面具遮住了半張臉,讓人看不清面容。
方多病拉着李蓮花走在前面,小聲嘀咕道:“我以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你這個兄弟?”
李蓮花拍拍他的肩,道:“小時候他不慎走丟,我也不好總提這傷心事嘛。現在找回來了還不好?”
他轉頭還不忘沖李相夷使眼色,“對吧,蓮蓬?”
李相夷壓着嗓音,淡淡地應了一聲。
笛飛聲慢慢地走在他們後面,吹了一聲呼哨,引得李相夷轉頭看他。他問道:“昨日你說的,屬實嗎?”
李相夷放慢了速度,讓自己的步伐與他持平,道:“笛盟主若是不信我,回去金鴛盟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角麗樵對你可謂是情根深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
笛飛聲轉過眼眸,緊緊盯着他,“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的?”
李相夷哼笑一聲,“李蓮花就是我,我就是李蓮花。我們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我騙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哼。”
笛飛聲不再說話,只是走快幾步,趕上了前面兩人。
四人很快走到了百川院門口,正巧趕上了大會開始。
人群擁擠,李相夷拉着李蓮花走在最前面,看清了高台上的幾人。此時更是心頭火起,被李蓮花死死攥住袖口才勉強平復了心情。
李蓮花轉頭瞥了眼站在人群後方的笛飛聲,拽着李相夷袖子把他往後拉。
喬婉娩走上台前,她望着少師,心中翻滾的酸澀久久不能平復。她眼眶略紅,面上有些憔悴。踏步向前,道:“這麼多年,能尋到相夷生前從不離手的少師,我們也十分慰藉。今日,望我武林中人,莫忘記懲惡揚善,天下太平的理想。”
“不負相夷他心中所願。”
她話音未落,台下便已響起陣陣私語聲。李相夷恍然間記起,從前喬婉娩總會跟在自己身後。一同練劍,習武,打坐。她面上總有溫和的笑,婉柔又舒心。
可如今是十年後的光景,從前佳人也尋覓不到半分記憶中的模樣。
他又回憶起那些記憶碎片,那日她大婚,心中裝下了另一個人。這才在心中嘆了口氣,不多做言語。
後世的他和阿娩,便是已經無緣了。
笛飛聲忽然道:“我還以為,喬婉娩是你的女人。”
李蓮花只是轉頭瞥了他一眼,道:“喬姑娘,她只屬於她自己。”
李相夷無聲地嘆息着,轉而將注意力放在台上的肖紫衿身上。
高台之上,肖紫衿小心護着喬婉娩,又上前一步,朗聲道:“肖某有幸,與諸位一起見證少師劍重見天日。”
話畢,便有人上台去掀開了紅布。露出了展台上沉寂已久的少師。
李相夷雙手抱胸沒說話,李蓮花微眯了下眼,同樣沉默不語。
方多病興奮地去拍李蓮花,道:“快看!真的是少師!李相夷就是用它自創的相夷太劍,一戰驚絕江湖的!”
“聽說為了博喬姑娘一笑,還在劍柄上系了丈許紅綢,在揚州江山笑屋頂練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劍,引得萬人空巷。”
方多病說這話時滿眼都是對曾經李相夷的敬仰與嚮往。李蓮花卻毫不留情地哼了一聲,道:“也只是少時心性,做事情太誇張了而已。”
李相夷在他背後聞言氣憤,用劍柄狠捅了他腰間一下。李蓮花被這一下打的猝不及防,回頭瞪了他一眼,“我還覺得那紅綢系的太長了呢。”
李相夷被嗆了一下,不滿道:“系長點舞起來才好看,你懂什麼。”
“是啊。”笛飛聲在旁邊贊同地點點頭,“竟這般招搖。”
他這句話又惹得李相夷不快,道:“少年心性,就是招搖些又如何?”
方多病不樂意起來,道:“就是,你倆什麼態度啊?這可是你們倆無法覬覦的高度,我看你們純屬妒忌。”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人當面誇讚了,但李相夷這次卻突然覺得有些羞澀,於是抱着劍沒說話,轉頭繼續去看少師。
“諸位若是想盡興,可上台來比試一番。一炷香內,誰若是能摘得上方的紅綢花,誰就有能一碰少師劍的資格。”
肖紫衿話音剛落,香便已經點燃了。方多病高聲道:“必須是我!”便迫不及待地衝上去和人搶奪起那紅綢花。
他們在劍台上打鬥着,李蓮花三人在台下卻嘮起嗑來。他問笛飛聲:“這認識你這麼久了,你背的這把刀叫什麼呢?”
笛飛聲淡淡道:“刀。”
“刀。”李蓮花重複了他這個字,詫異問他:“沒有名字?”
“刀就是刀,要什麼名字。”
“取那麼多花里胡哨的名字,”笛飛聲轉頭過來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還不是落入他人之手。”
李蓮花不想與他爭辯,便搖頭無奈道:“你說了算。”
李相夷雙眼緊盯着台上,還不忘過來插嘴:“你這麼多年武功進步緩慢,沒覺得是沒給刀取名字的問題嗎?”
“什麼?”
“不論刀客劍客,武器都是最重要的,就如同伴侶一般。只有達到了人器合一的地步才能在武道上有所感悟,突破,甚至武術大成。”
李相夷回身過來,歪頭看着他背後的那把刀,道:“你給它取個名字,說不定就能突破你那悲風白楊了呢。”
笛飛聲看他,哼了一聲,沒說話。李蓮花沖他笑笑,又問他:“那你現在用的這把劍取名字了嗎?”
“不過是充量之物,我沒打算長用。”李相夷的眼睛緊緊盯着劍台,“我要的是少師,那才是李相夷的劍。”
而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場上又湧來數十人衝到看台上去摘紅綢花,卻都被飛身上去的李相夷一腳踹了下去。方多病看準時機,卻還是被搶先一步。紅綢飄落,眼看就要掉在紅衣少年手裏。
李蓮花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笛飛聲一掌推上台去的。
李相夷察覺到他跌了過來,便用劍柄再次挑起紅綢花,轉身去接他。方多病趁機躍起去搶,不慎撞上了他的肩膀,把人撞歪了幾分。
李蓮花撲在他懷裏,李相夷卻用劍身一卷,紅綢花就這麼被拽着落下,正巧掉在剛爬起來的李蓮花手裏。
方多病落地轉頭去看,才發現是李蓮花不知何時飛了上來。他懷裏還抱着紅綢花,被李相夷扶起剛剛站穩。
“李蓮花?你怎麼上來了?”
李蓮花聞言只能尷尬笑笑,偏過頭狠狠瞪了台下的笛飛聲一眼。頭疼地嘆了口氣。
高台上的喬婉娩猛地坐起身來,雙眸死死盯着李相夷看,那瀟洒紅衣的模樣像極了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口中不禁喃喃道:“他……好像相夷……”
佛彼白石四人也跟着上前一步,肖紫衿心中大驚,面色陰沉無比。但還是朗聲祝賀着李蓮花摘得紅綢,請他拔劍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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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蓮花沒說話,方多病卻朝他開心,笑道:“李蓮花,你踩了什麼狗屎運啊。”
李蓮花訓他,“狗你個頭啊。”
白江鶉在高台上道:“這位朋友,並非是四顧門的舊友。敢問尊姓大名啊?”
“……哦,”李蓮花慢吞吞地反應過來,“在下,姓李。”
紀漢佛與石水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喬婉娩瞪大了雙眸,白江鶉喃喃道:“李?”
“李什麼?”
這個姓幾乎牽動了高台上七人所有的精神,都在等着李蓮花回答。
“蓮……”
李相夷側身把他擋住,也堵上了李蓮花剛吐出半個字的嘴,“這是我家兄長,名為蓮花。”
“……哦哈哈,原來是李神醫啊。久聞大名。”白江鶉出聲打破了僵局,“那這位少俠是?”
“我是他弟弟,李蓮蓬。”
白江鶉細看了他們兩眼,才道:“那今日試少師劍的機會,就落在李神醫的身上了。”
“呃,可是在下不太會使劍啊。”李蓮花故作苦惱,話鋒一轉,又道:“我擅用醫術,但舍弟擅長用劍。倒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他吧。”
“這……”
佛彼白石四人對視一眼,不作回答。反而是肖紫衿眯了眯眼,笑道:“雖說這綢花既是被李神醫摘得,自然得李神醫來試。但你若是不願,我們也自不會強求。”
“多謝肖大俠。”
李蓮花朝他拱手一禮,轉手把劍往李相夷懷裏扔去,拉着方多病下了台。
李相夷伸手拔出劍來,朝烈日一指。人群中的笛飛聲卻悄然捏了塊石頭在手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彈出,正巧砸在雪白劍身上。
劍身猛地碎裂,破成幾段砸在地上。
“?!!”
高台上的幾人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喬婉娩眼前一陣眩暈,險些背過氣去。眾人趕忙走下台,石水怒斥道:“你竟敢毀少師!”
方多病雖然被眼前一幕也嚇的愣神,卻也趕忙攔着他們,解釋道:“這當中肯定有誤會……”
他又轉頭對李相夷小聲問道“這劍到底怎麼回事啊?”
李相夷嗤笑幾聲,把劍柄扔下看台,道:“這劍是假的。”
此話一出,台下眾人驚呼,明顯不信。白江鶉嚴肅問他:“你為什麼說是假的?”
李相夷抬低頭看他,沒說話。
喬婉娩聞言只顧的匆忙撿起劍柄,定睛一看,確實是假的。她心神巨震,但仍然朗聲道:“當年相夷和無憂劍客一戰,劍柄上曾留下一處劍痕。這劍是假的,不是我尋回的少師。
喬婉娩閉了閉眼,聲音發沉,“紀院長,劍被調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