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訴衷腸薄情非無情(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之所以插這個番外,就是因為某位美人兒跟俺抱怨,葯殷作為男主,感情似乎並不堅定……
葯殷不是木頭美人,他一直在糾結……
至於究竟在糾結什麼問題,我摸着下巴,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借毒玄的嘴大聲地說出來吧…………
其實,這就如我們在現實中戀愛,總喜歡考慮對方的外貌條件、身體狀況、經濟情況……
今天,門派里格外熱鬧。事實上,早在之前數月,就有弟子開始在迴廊里掛紅綢,貼喜字了。
清晨起身的時候,近身弟子專門給我挑了一件玫瑰紅的緞衫,給我束了一個飛天髻,戴了珍珠金冠。
“毒珊長老的大弟子娶正君,排場自然不能小覷。新夫是我的一個小師弟,是前任毒脈長老的遺孤,從小就跟在師父身邊了。”葯殷喂我吃藥的時候,隨口說道。
“你家小師弟是自願嫁到毒珊那系去的?”門內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本門的男弟子嫁予女弟子以後,要奉女方之師為母。用膝蓋想也知道,毒珊不可能是個好相處的婆婆。
葯殷怔了一下,面色古怪地看着我,回答道:“回師叔話,這門親事是師父年前定下的。男兒家只須聽憑長輩的安排就好,哪有什麼願不願的?”
“你家小師弟是不是容色妍美,雪膚花貌?”
葯殷輕頷首,沒再說什麼。
不出所料,畢竟這是嫁到毒珊大弟子家去的,葯光肯定是挑上好的貨色送過去。對封建社會的包辦婚姻,我早有耳聞,不會存在任何天真的想法。只是我一直以為,江湖兒女,該是白馬縱歌,豪爽不羈,藍天碧水,自由自在的。可惜了!
過了一會兒,一弟子進來,說葯光讓葯殷到新君的喜院那邊幫忙。我允了。
我沒讓弟子跟着,獨自亂晃找熱鬧。心裏好奇,大喜之日,毒珊那院會不會仍像平日那般,肅殺冷意,死氣沉沉。
剛上迴廊,就遇到一小隊的“撒喜”童子。他們都是門內的男弟子,塗著厚重的胭脂,臉蛋紅得跟猴子屁屁一樣,身上穿着紅彤彤的裳裙,手裏是纏着紅綢的竹編籃子,邊走邊在迴廊上撒下紅紙碎跟金粉末,而且見人就給“紅喜粿子”。他們向我行禮后,遞給我一枚用金粉紙包裹的“紅喜粿子”。粿子不大,我一口就吃了下去,糯米紅豆餡,甜膩非常。
沒走出幾步,又是一隊“撒喜”童子,又來給我“紅喜粿子”,我還不能不要,要了還不能不吃!等我走到中央院落的時候,已經吃了十來個“紅喜粿子”了,一張臉再也笑不出來了,臉色鐵青。儘管這樣,居然還有不懂看人眼色的弟子跑過來塞給我“紅喜粿子”。
此時,新君已經拜別過葯光,坐上喜轎了。百十人的吹奏樂隊在前面先行;八人抬的喜轎跟上,一大群花枝招展的男弟子伴轎隨行,邊走邊往轎子頂上灑着生米、花生什麼的;喜轎後面,是百餘個的“撒喜”童子,沿途撒發著新夫的“開面粿子”。整個送親隊伍,遠遠看過去,猶如一團着火的祥雲。一路上,始終奏樂鳴炮,非常喜氣,格外熱鬧。送親隊伍從中央院落出發,沿着迴廊走,要繞着整個門派的迴廊轉一圈,最後才會進入毒珊那系的院子。而新婦,則等在自己的院落里招待登門賀喜的賓客。
我素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躲在了一處假山下,靜靜看着不關己的喜慶場面。突然發現,斜前方的紫薇樹下,站的居然是毒瑾長老——那個回門派第一天就被我推下水的兄台。完全是做賊心虛,我迅速掩住口鼻,貓下身子。
他今天居然沒有擦抹平日那種紅艷刺目的胭脂,臉上只有白粉粉的一片,與身上火紅的羅衫,格格不入。他似乎沒注意到我,而是冷眼望着不遠處那片熱鬧沸騰的紅雲喜海。
我想起來了,他是死了妻主回門派的!遙想當年,他成親的時候,該也是如此的熱鬧喜慶吧!
不管別人的閑事,一向是我的座右銘。我悄悄後退,不想打擾毒瑾觸景傷懷。但還沒爬出嶙峋的假山石,就看到毒瑾姣麗蠱媚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玄長老,您不跟眾人一起去瞧瞧熱鬧嗎?”毒瑾艷冶柔媚地問道。我幾乎以為,他之前的傷懷落寞,根本只是我眼花。
“紅喜粿子吃飽了。”我半真半假地答說。
“玄長老蹲這裏是在消食么?”
我怒,如果不是你,我會這麼狼狽嗎?!心裏鬱悶,懷疑他自己心裏不快,所以無端找我麻煩。
“我在這裏賞花!”急中生智,順手一指,就是剛才那株紫薇樹,說道:“紫薇花兒,爛漫不絕,可開百日,所以又稱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早時不算計,過後一場空。”
他臉露驚訝地看着我,須臾,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瑾受教了!不打擾玄長老賞花了!”然後華麗麗地閃人了。
我好生納悶啊,我只是介紹紫薇花的別名而已,他抽什麼風……
這廂我還沒回過味道來,那邊居然又撞見宇文景了。我這是什麼運氣啊?!
宇文景今天居然還是一身青灰,臉上無妝痕,陰沉如暴風雨中的烏雲。難怪他不跟着去湊熱鬧啊——我壞心眼地想,他這樣,只適合參加葬禮。
宇文景已經練就了自動無視我的神功,但我偏偏嘴賤,開口問他:“宇文先生,可見過新夫了?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就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大喜?!”
宇文景停步斜睨我,在我以為他沒打算開口的時候,眼光瞟向未知的遠方,答道:“心無所依,但身有所託,於天下男兒,皆足矣。”
我沒再接口,宇文景瞥了我一眼,徑直走了。我的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他現在心已有了所依,身也有了所託,為什麼我看不出他有大喜……轉念一想,這是他跟葯光的家事,我又不是嫌自己活得膩味了。
等我到處看夠了,才晃悠到西面毒珊那院。我進喜堂的時候,新夫已經被送進了洞房,新婦正到處撒發新夫的“換妝粿子”。
葯光微笑着招呼我坐到她的邊上,坐下才發現我對面坐着的居然是毒珊,她還真是不給她家大弟子的面子,依舊一副生無可戀,聊無生趣的模樣。我暗自撇嘴,乘葯光忙於應付賓客的時候,偷偷跑到了次席,尋了一個空虛的桌邊坐下了。
一會兒,葯殷突然在我的身邊坐下。他今天也特意上了薄妝,腮紅黛黑,粉光若膩,細潤如脂,少了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平添了一些暖意。
“嫁給這樣的妻主,你覺得怎麼樣?”我輕問。新婦在主人席那邊,依次給長老及堂主行“拜見禮”。她的五官清秀,丰姿綽約,並且身為毒珊的大弟子,前途光明。
“回師叔話,自然甚好。”葯殷一臉麻木地答道。
說話間,新婦來到我的跟前,向我跪拜,然後敬酒。我瞪着她遞過來的酒碗,猶豫着該不該喝。
葯殷直接伸手,將酒接過去了,仰頭飲盡,面無表情地說:“師父有吩咐,玄師叔不能喝酒。”
我見新婦表情尷尬,心下歉然,打趣地對她說:“你也少喝點酒,小心喝醉了,你夫君不讓你進洞房!”
她見我說話散漫且沒架子,也就沒那麼拘謹,笑道:“師叔說笑了!掌門弟子怎會那樣不成體統?世間若真有如此沒規矩的男子,一下就妻主休棄了,還是被綁着扔回本家的。”
“你說話真有意思!”我撫掌大笑。萬分慶幸,自己在這裏是女兒身,若當初進的是一個男子的身體,估計不是遊街浸豬籠,就是被亂杖拍死。
這個空間這個時代,有符合其發展特點的約束男子的戒條規律,譬如《夫戒》《夫德》《夫容》就是這世界特有的產物。
“男兒就該把妻主視為天,謹慎服侍,無論是非曲直,無條件地服從妻主,一切以謙順為主,凡事應多加忍耐,逆來順受……”這新婦見我笑得開心,盡挑這類的話來說。
“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好男兒,該是花容月貌,閉月羞花,溫柔可人,聽話懂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心胸寬廣,不擅口舌,外加非常能生女兒,對不?”
“師叔冰雪聰明,說得自然極是!不過這可不是師侄個人的意思,這可是世上所有女子的擇夫理想!”新婦笑得諂媚,有意討好我。
又說了幾句,我才打發她去別處敬酒。
“師叔也認為男子該如此這般嗎?”我剛坐下,葯殷丹唇微掀,以無波無瀾的口氣問道。
“你不覺得挺有意思的嗎?”原來每個時空都有“孔子”與“班昭”這類的人。
“師侄沒發現哪裏有意思,請師叔賜教!”葯殷的語氣有着難以察覺的生硬。
“原來世上的女子都喜好傀儡!”難怪這裏男子化妝跟戴面具一樣,原來是為了努力向木偶靠攏啊!
葯殷似乎頗為滿意我說的話,口氣也軟化了不少,繼續道:“那師叔心目中的男兒,該是如何呢?”
“愛我的,就是好男子!”我飛快地回答。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其實我沒說出口的話是——愛我,自然會把我視為天,謹慎服侍,無論是非曲直,無條件地服從我,一切以謙順為主,凡事都多加忍耐,最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心甘情願地付出,而不是逆來順受。
“師叔心目中,妻主與夫君該是如何共處?”
你還有完沒完了?!我偏頭看向葯殷,他不改清冷,只是唇角輕勾,專註地等着我答話。
他對這種問題的專註無疑刺激到我了!小兒女的卿卿我我,戀愛大於天,那是在物質生活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發生的;清者為名,濁者圖利,集大成者名利雙收,這是在生存權得到保證的前提下發生的;而我,可悲如我,我連最基本的權利都得不到保障,你跑來問我理想的夫妻生活?!真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但我還是開口回答他了,卻絕對不是出於善意——
“最完美的,該是心有所依,身有所託!但是古來萬事難兩全。心有所依,還是身有所託,如果兩者只能選擇其一,你當如何?自己好好想,慢慢想!”
這個問題,許多人到死都未必能想明白!心有所依而身無所託,真能無所畏嗎?哪怕敵人是富貴、權力、疾病乃至死亡。身有所託而心無所依,真能算是歸宿嗎?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