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回到山單
十月初,李二郎背着行囊,胸前掛着一支竹筒,取了馬匹出城直奔碼頭搭船。
南下時順水的水路行船很快,“千里江陵一日還”不是胡謅。直接北上卻是不行了,大船得從洞庭湖沿着江水繼續南下,到達連接江水與河水的大運河,進入大運河后沿着河水向西走。
河水要比江水難走得多,逆風或碰上急彎激流時,讓縴夫拉船便是唯一的解決手段。
等船走完能走的水路,幾乎是一個月後的事了,要知道南下時他們全程花費的時間不到一個月,可見逆水行舟是何其困難。
李二郎牽馬下船,接下來要從這個與西北接壤的地方開始,跑馬一路北上。
與一心趕路的李二郎不同,畫裏的紀清越每天要忙活的事可是五花八門。原以為很快就能回去,沒料到會花費這麼多時間,當初為了補償泰安樓而提前種下的蔬菜已經成熟一大半,如今只能留在地里育種和堆肥。最初那一小塊在瀑布附近的水稻實驗地被他開墾成一片淺池,專門用來種蓮藕和養魚蝦蟹。
下江南一趟簡直收穫滿滿,紀清越猶如老父親般欣慰地看着放在草廬里的兩筐種子包。
枇杷、荔枝、龍眼、獼猴桃、橘子、柿子、山楂、桃子、銀杏……
茨菇、冬瓜、菰(茭白)、菱角、栗子、蘆蒿、茼蒿、蕹菜、莧菜、芋頭、薯蕷(山藥)……
回程的這段時間紀清越忙着重新劃分區域,種植這些瓜果蔬菜,他特地找來一本冊子,計劃記錄所有作物的生長時間和生長速度,打算育種后也在外邊種一遍,對照兩種數據,就能整理出不同作物的季節性和習性。
隨着北上越深,天氣就越冷,十一月的時候有些地方慢慢飄雪了。
李二郎穿上厚厚的棉袍,裹上皮毛披風,白日跑馬趕路,夜裏休息,有紀清越這個實力強大的後勤保障在,趕路的日子倒也沒有特別艱苦。
一人一馬一畫就這麼在路上走了大半個月,終於在臘月到來前回到甘州。
李二郎首先回兵營歸還戰馬,並向曹副將軍彙報任務,曹副將軍已早一步收到趙家的信,楚趙兩家婚事將成,日子就定在年前的臘月二十三。
“好好好!我就知你定能做到!!”曹副將軍發出洪鐘般大笑,他從卷策堆積如山的桌後站起身,走向李二郎,滿意地看着少年:“先前承諾與你的事仍作數,年後你便入我帳下做副尉!”
“多謝副將軍提拔!”李二郎跪在地上行禮,起身後猶豫地問:“副將軍,屬下從江南回來的這一路上,聽到處處都在談及官家下達的新兵令,可是屬實了?”
曹副將軍轉身朝書桌走去:“自然,刺史大人已於城中張貼佈告,派人手向下邊的縣村傳令,年後官家親自選定的節度使便可入營,屆時將接管兵營一切事務,調兵遣將。”
這可是大改啊!
之前的兵營完全就是個訓練營,無領兵將軍,遇到戰時自然無法立刻派出大量士兵。若我方為進攻方還好,若為防守方,往往是戰爭發生后皇帝才收到戰地送來的急報,隨即挑選主將帶上兵令與虎符去兵營調兵。
這種政策雖可防止將軍豢養士兵,但極大地抑制士兵的攻擊性,造成的損失也非常大。
如今官家設立節度使一職,下放權力,讓領兵的將軍鎮守一方,一旦發生戰事便可立即出兵,可見官家想要的更多。
李二郎離開兵營,返回州府逛了逛,找到一個客棧打算歇一晚,明日再出發趕回山單。
“二郎?”紀清越從畫裏出來,他在竹筒里將兵營里的那番談話聽得清清楚楚。皇帝在邊要之地設置節度使一職,想為的就是提高地方軍事實力。從山上剿下來的山匪越來越多,這些人要得到安置。縣衙將一部分山匪重新入籍,爾後分了田,種地情況也要監督。兩稅法還在試驗初期,地主貴族們不時牽引發動一場暴亂,妄圖抵制新的稅法。
這些都需要兵營的力量干預,光靠刺史手裏的那幾百人處理不了這麼多事。
節度使上任后,相當於分去刺史權力,接管一方軍政大權。戰時加強對兵營的管理,與刺史一併監管兵營糧倉,管理調度軍隊的物資,無戰事時便監督底下士兵種地,保證糧食供應充足。
李二郎拉過紀清越坐下:“方才我看見城內貼的佈告上寫着,官家設立十個節度使,西北佔去五個,東北三個,西南一個,東南一個。”
他似乎還在思考官家設立節度使的事,慢慢地吐出幾個字:“越郎……很快就要打仗了……”
如今紀清越漸漸接受自己是大黎人的現實,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戰爭對於他來說一直很遙遠,即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現在李二郎突然告訴他馬上就要打仗了,他只有苦笑,什麼話也說不出。
紀清越久久不說話,李二郎坐在身邊也不安慰,只是說起第二件十分重要的事:“與兵令一同頒發的還有一則禮部頒發的告示,官家下令科考改革,科考由一年一場改為三年一場,且考中進士后還需考過吏部單獨設立的考試,考過後才有資格被安排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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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清越聽了,內心只有慶幸,自己沒有選擇走科舉這條路。
沒完了,這是什麼考試地獄。
李二郎在心裏算了算,明年是最後一場一年制的科考,如今已是寶應五年年末,明年是寶應六年,若三郎明年不中,下一場科考則是寶應九年。
如果還有寶應九年的話……
“一年一場科考,即使每年都在減少進士人數,但總有考中進士的人,加上往年考中卻未被定下官位的進士,待在長安等待吏部安排職位的人是越來越多。”
聽到李二郎這麼解釋,紀清越倒是覺得這麼改也不錯。聽說取得進士前幾名的算是幸運的,能被吏部安排職位,但這些官職不僅非常低,赴任的地方還很偏遠。那些不幸的進士,有的在長安城等了快十年,也沒等到工作。
紀清越也想到李三郎,這孩子看到這個告示時會怎麼想,他可是一心想通過科舉去長安。科考本來就難,如今加上時間限制,也不知道重壓之下明年能不能成功。
兩人吃了晚飯後就早早洗漱休息,還得趕兩三天路才能回到山單。
進入山單的這天,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粒,凜冽乾燥的西風呼嘯而過,城裏的人紛紛裹緊身上的披風。
一回到家,紀清越就從畫裏出來,查看起幾個月沒回來的地方,看到家裏一切如常家紀清越終於放下心。
“這時候三郎他們都在書院,越郎可要休息一會兒再出門?”李二郎快速把行李放回房間,出來時看到紀清越正往花園走。
花園長時間無人打理,加上寒冬到來,此時的園內一片荒蕪,植物枯黃,池子裏的水少了許多,水面飄着枯葉,還結了一層碎冰,看來要花不少時間來清理了。
“莫要擔心,待在縣裏的這些天,我來整理花園。”
紀清越點點頭,整理完等天暖后再重新種上東西。
兩人又聊了一些對花園的規劃,說完正想去城外莊子看看,就聽到從與花園一牆之隔的後院傳來說話聲。
“小馬兒,主家還未歸來?”說話的是一個陌生男子。
小孩怯怯地回答:“義兄,今早我大門去瞧了,李三兄說主家還未回來呢……”
“噢……他們究竟去甚麼地方,這般久都未回來。”
“我不知呢……李三兄他們也不說……”
“行罷行罷,你們安心在此當值,我過段時間再來。”說完陌生男子就走了,牆后也恢復安靜。
紀清越還在仔細回想這熟悉的聲音的主人是誰時,李二郎就提醒道:“可還記得當初留在這個宅子裏巡夜的那人?”
經過提醒,紀清越瞬間想起與馬老漢三人一起捆綁銷售的那個男人,原來他還時常來看望馬老漢一家,也算得上有情有義了。
紀清越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可李二郎卻多了一個心眼,但他沒有說出來,而是跟紀清越一起出門了。
李三郎他們上學時用不上驢車,此時正放在村子裏,李二郎去牙行租了一匹馬,與紀清越同騎奔向城外的莊子。
這個時候莊稼早已收好晒乾裝入庫房,地里光禿禿一片,連麥稈都被帶回家當草料燃料。
開闊的路上響起噠噠馬蹄聲,跑來的一路上引得附近的農戶紛紛警醒,聽到馬蹄聲時立刻出來查看。
距離莊子最近的是孫佃戶,他在院門前看了一會兒,等到辨認出馬上的人是東家時立刻回屋取東西,嚷嚷着讓妻子去通知其他兩家佃戶,自己則飛快地小跑着向莊子來。
紀清越打開莊子大門,莊子裏也是許久無人打掃的樣子,推開大門時竟然驚起不知什麼鳥類,捲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咳咳咳……”
李二郎在塵土揚起的時候就立刻提起披風擋在兩人面前,等塵土落下時兩人往莊子裏瞧,只見莊子裏處處積攢了一層厚厚的塵土,還有不少動物留下的糞便。
看來要請人來打掃才行。
這時孫飛跑到莊子門口,看到站在門口的兩人,他立刻行禮道:“東家與李郎君可算是回來了!!”
“嗯,今日我們過來查看你們秋收的成果。”
孫飛第一時間從懷裏取出一沓紙:“東家,這是小的一家種麥子與稻子的記錄,從播種到收穫,無論除草施肥引水放水,皆記錄其中。”
紀清越滿意地點點頭,接過來仔細查看。
其他兩家佃戶也趕了過來,向紀清越行禮後上交種地記錄。
因為他們格外看重這次種地,每日都會去地里,不是捉蟲就是除草,記了厚厚一沓紙,不管是不是廢話,儘可能詳實地記錄下每日地里的情況。
“這些我回去會仔細查看,不知你們各自的收穫如何?”紀清越收好這些記錄,問起來此一趟的目的。
說起這個,三家佃戶滿臉高興,爭着說自家地里的情況。
紀清越聽了一遍,知道三家收穫都不錯后就要去他們家的糧房查看。
最先去的正是距離最近的孫飛家。
孫飛一家早已在院門等候許久,對於他們來說今年算是個豐收年,小範圍的豐收也是豐收。
孫飛把紀清越給的一百斤麥種和一百斤稻種都種到地里,與紀清越租的四畝地里分別都種了兩畝。
“雖未能達到東家預想那般,但用東家的種子種出的莊稼皆是豐收。”比以往他們用自家種子種出來的要多得太多了。
其他兩家佃戶跟着點頭。
同樣是上等地,施一樣的肥澆一樣的水,種出來的莊稼看着就不一樣!以前要死要活精心伺候種出的麥子最多才能到達兩石,如今竟然輕鬆突破兩石,直逼三石!
“東家請看。”孫飛指着自家糧房裏的一個個麻袋,親自將所有麻袋都打開,讓紀清越檢查。
紀清越與李二郎上前,李二郎更是直接,伸手往麻袋底下掏,一連掏了幾袋,每個麻袋裏的麥子個個圓滾滾十分飽滿。
是他的種子種出來的無疑了。
“東家,李郎君,這裏裝的稻子。”提到水稻,孫飛有些慚愧,這是他第一次種水稻,他們一家已經竭盡所能,找遍所有可能知道種好水稻的人,請教方法,結果還是不盡人意。“畝產雖都超過兩石,可都沒能達到東家預想……”
紀清越安慰道:“無事,你只要知曉我這種子種出的糧食多便好,下一茬再種再努力,一定能越種越多。”
孫飛漸漸挺起胸脯,深吸一口氣:“小的一定不負東家所望!”
紀清越又去其他兩家佃戶家查看,可喜的是他們的收穫都十分喜人,但只有一家的畝產都達到紀清越的預期。
這家佃戶姓王,王磊家種的小麥與水稻畝產分別到達三百一十三斤和兩百六十八斤!
這些都是三家佃戶見證下記錄的,為了公平,每家收穫時,其他兩家都會到場,見證這家的收割、脫穗和晾曬,最後稱重入糧庫時也在場監督,所以他們對於王磊家畝產最高的結果沒有異議。
“哦?”紀清越驚喜地看着王家沉默寡言的年輕男主人,對於他與父母妻子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很有興趣。
王磊主動解釋道:“關於東家想知道的我皆記錄於紙上,要想種好麥子與稻子,無非從水土日照與農肥下手。以前種麥子時,小的便留意到即使是施了肥的麥子,粘土種出來的麥子也比沙土種出來的要多一些,粘土的存肥效果要比沙土好,於是我便將所有麥種都種在粘土之中,適時適量施肥。”
紀清越一邊聽一邊點頭:“水稻呢?”
“小的是第一次種稻子,與兩家阿兄一樣,小的向能請教的人都問了一遍,得到的回答與兩家阿兄並無不同。東家曾說要育種育苗,移種強壯的秧苗。東家還說稻子喜溫喜水,故而小的琢磨着如何讓稻苗曬到更多陽光,最後想出自東向西栽插秧苗。”
紀清越直接豎起大拇指,看到王磊露出疑惑的表情時,才想起他們不知道這個手勢的意思。“我在誇你聰慧!”
聽到王磊私下裏琢磨這麼多,能種出比他們多的小麥水稻也不稀奇了。
紀清越沒有忘記當初的承諾:“你們都做的極好!!王磊一家水稻小麥畝產於你們三家之中皆是最高,比預期的都多了十斤,總共可得十二兩。孫劉兩家你們此次過後莫要氣餒,也莫要不服不滿。因你們態度積極,記錄工作做得十分細緻,三家各得二兩。”
說著紀清越看向李二郎,眨眨眼。
他兜里已經沒錢了,所以這次要向李二郎借,等跟泰安樓供貨后馬上還。
李二郎掏出銀錢,這還是去江南獵鹿成功後趙家賞的。
獎賞到手,每家都歡天喜地,在豐收的喜悅上更加開心,有錢有糧,可以放心地過年了!
離開前,紀清越又一次叮囑他們,種下一茬要慎重地選種育苗,能用他的種子就用,還有如果能賣給其他人就賣一些,其他人跟着種了之後對於他們地里的莊稼只有好處沒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