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託付(上)
“唉……”李火旺發了一頓脾氣看着范氏委委屈屈的那副樣子,又看着屋子裏三個兒子不同的神情,再看看顧氏那副喜形於色和林氏怯獃獃的模樣,真是不知道說啥好了。直到看見李廷恩沉穩的模樣,心裏才有了點欣慰,“廷恩啊,今年你也別下地,就呆家裏頭看書。”
李廷恩其實不介意一年勞作這麼一兩回,對他現在的身體素質而言這只是件小事,下意識的就想推辭。
“別說了,爺讓你歇着就歇着,你那雙手是該念書寫字的,可不是做莊稼把式的。”
李廷恩就不說話了。
李火旺又安排留在家裏都做什麼,“老大媳婦歇着,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每天就做飯,飯裏頭多摻白米,中午要有個肉菜!叫翠翠她們幾個早上起來就將家裏的畜生喂好,要早點送飯過來,不能餓着人。下午空了都在家裏搓繩子,到時候要捆谷杆子的。”
林氏悶不吭聲的應了,顧氏卻有些煩躁。
原本以為家裏留那麼些人能好好耍一下,結果讓自個兒做那麼多人的飯。說得好聽,讓小姑出來幫着做飯,到時候那老太婆跳腳罵幾句,誰敢去招惹。
不過……顧氏想着朝林氏那邊看了一眼,心裏就有了好主意。
算算跟林氏一起做飯也不錯,總比在日頭底下彎着腰收糧食好,再說轄制不住小曹氏和曾氏,拿捏林氏還是穩穩噹噹的,趁機守着灶台能多偷點肉吃。
顧氏起了心眼自然應的快了,想到隨時都能吃幾片肉,指不定還能剋扣點下來。她整天就盤算着快點到正是收糧食的日子,連曾氏有孕都顧不得嫉妒了。
誰知好不容易盼到七月初九祭過土地爺后,摩拳擦掌的顧氏正要推林氏去給范氏要一日開銷的銀子,就發現李廷恩搬了根凳子坐在院子裏那棵老槐樹下拿了本書悠悠閑閑的翻着,她一下就被哽住了。
咋就把這小祖宗給忘了!這回可好,眼見就指使不了林氏,顧氏憋着氣兒自個兒去管范氏要錢買肉。
一會兒屋子裏就傳出范氏破口大罵的聲音。
李廷恩抬頭望了一眼,嘴角露出個笑。
看林氏似乎有點被范氏一大清早就罵人的陣仗嚇着了,在那兒手足無措的,李廷恩只好過去道:“娘,要不你先把豬食弄上。”
林氏恍然,“對對對,待會兒你三嬸拿到錢買了肉回來可就得趕緊做飯。”
正好李草兒她們昨日就去割了些豬草回來,林氏就去忙了。
范氏罵了來要錢的顧氏一通,末了還是不甘不願的數出五十文給顧氏。
顧氏看着手裏的錢兩眼發光,根本不在乎范氏的黑臉,喜滋滋的去買肉,這回她倒沒叫林氏。眼下的豬肉十四文一斤,范氏既然數了五十文給顧氏,肯定就是要讓買三斤多肉的。畢竟李火旺發了話,那麼多壯勞力,都是平時不見油葷的,三斤多肉只怕眨個眼就給人吃了。不過顧氏是打算肉照買,但一定要纏着買肉的便宜個幾文出來做私房錢。要知道這買十來天的肉,少說能存下五十文。再有每天割點邊邊角角的肉塊下來,也能開個小灶。
顧氏既有盤算,當然不肯叫林氏去壞了事情。林氏就留在家裏老老實實的剁豬草拌豬食,等餵過豬,顧氏的肉也買回來了。先送去給范氏掂了掂重才發話讓兩人去做飯。
林氏刷了鍋,按着規矩去范氏那裏拿了兩個蛋煮糖水。
這糖水不僅是小曹氏吃的,曾氏現在有身孕也有份,范氏從窗戶縫裏看了看院子裏的李廷恩,難得沒有罵林氏,還多摸了個給林氏,“你爹說了,每天給廷恩也煮碗糖水吃。”
林氏喜出望外,感激的看着范氏。
等雞蛋湯水做好,林氏分成三碗盛出來,顧氏就望着那漂浮在面上的蛋花羨慕的吸了口口水,“哎喲,要說咱家還要廷恩才是爹的命根子,瞧着啥好吃的都不能少了他。”
林氏歡喜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端了碗出去送糖水。
顧氏對着林氏的背影呸了一聲,扭頭看着范氏那邊屋子,心裏恨恨的想,‘就知道欺負咱,個死婆子,我去要幾文錢就罵天罵地罵祖宗的,有本事李廷恩那個蛋留在懷裏下崽兒,不還一聲不敢吭的自己就給拿出來了,老潑貨。’
小曹氏見林氏給她端糖水來,急忙笑着坐起來倚在炕頭,“他二嬸,這些日子可累了你了。”
“這有啥,大嫂好好歇着,等給他大伯添個大胖小子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林氏笑呵呵的把糖水端了給小曹氏。
小曹氏看着林氏,心裏一動,俯身壓低嗓音道:“他二嬸,我有事商量你。”
林氏覺得很奇怪,她雖說不聰明不過也曉得自個兒一貫就是個沒主意的人,比較起來,大嫂小曹氏就比她厲害多了,連婆婆范氏很多時候都拿着沒法子,怎的會有事情商量自個兒?
看林氏臉上帶着幾分猶豫,小曹氏不想她誤會,很直接的說出了目的,“你們廷恩給了我二十兩銀子給翠翠置備嫁妝。可這光有銀子辦嫁妝找不到好女婿不還是白忙活一場。”
說起這個,林氏就來了勁兒,想到家裏的牲畜她都喂好了,糖水小曹氏這兒是最後送,倒還能耽擱一會兒,林氏就湊上去問,“大嫂這是看好了個好人家?”
“我這會兒哪去給翠翠看人家。”小曹氏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很是無奈,“是我娘家大嫂,前幾天不是來看我,她給我說了個人。”說到這兒,小曹氏左右看了看,聲音越發小了,“是鎮上的朱老爺家。”
“朱老爺!”林氏很意外,“聽人說那朱老爺祖父中過進士,家裏有千多畝地呢。”說著林氏有些艷羨,“翠翠能說上這樣一門好親事,將來可以直接做管家的夫人。”
聽林氏說管家,小曹氏臉上帶出點尷尬的意思,小聲解釋,“這,我大嫂說的是朱老爺家的庶子。”
庶子成親后給點銀子分出去,哪能繼承家業。不過以人家的家產,就是給的那點銀子也得其它人家不吃不喝掙幾輩子了。
“庶子?”林氏有點吃驚。在一般人眼裏,這做妾可不是什麼好事,許多講究門風的,就是家裏吃不上飯也不樂意自個兒閨女去做妾。這年頭,做妾的要不就是家裏貪財,要不就是家裏實在沒法子了,更多的都是賣身為奴做不得自己主的。妾的名聲難聽,這庶出的地位自然也高不到哪兒去。當然,那正經大官人家的妾又不一樣了。
林氏有點猶豫,“聽人說朱老爺家七八個妾,大嫂這說的是哪個生的小少爺?”
小曹氏臉上更為難了,不過想了想這事兒真成了那是瞞不住的,一咬牙道:“就那花姨娘。”
“花姨娘!”林氏倒吸了口冷氣。
鎮上朱老爺家那位花姨娘可是大名鼎鼎,當初進門時候鬧得一場風波傳遍了整個縣,據說連府城裏都有人在說道。
這位花姨娘原本是個唱戲的,按照規矩那是賤籍,不過比娼妓好一點的是戲子的賤籍可以贖身,被贖身後就算是賣身的奴籍,將來生了兒女能跟男人的戶籍走,不用像娼妓,就是跟了皇親國戚,生的兒女都還只能是賤籍。
花姨娘唱戲唱的出了名,把朱老爺迷得暈頭轉向,不顧正室和親娘的反對要給這花姨娘贖身,先給了戲班子的班頭三百兩銀子,又去官府的戶籍所給花姨娘轉戶籍。賤籍轉奴籍需要給官府繳納巨額的贖身稅。戶籍所算來算去,給朱老爺開了個二千兩的天價。
朱老爺家裏頭在鎮上是數一數二的,不過家裏也好幾十年沒出過當官的,全靠祖上留下來的兩千畝地和幾個鋪子維持一家子的生計。這年頭商稅重,土地想要寄在別人名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成的,人家得擔很大的風險。何況朱家的地太多了,哪天朝廷派個稅務司的下來一查就得全家抄斬。因此朱家一年雖有兩萬兩左右的收入,看起來別說在鎮上,就是在縣裏府城裏都算是高的,可商稅農稅一交,就得出去三千多兩,剩下的要維持一家人平時體面的排場,要到處打點上貢託人庇護着,年頭年尾再給掌柜的管事的發點紅包,女人們再做點衣裳首飾,朱家沒有年年鬧虧空年底一算還能存下個千兒八百兩的給朱老爺六個兒子存聘禮,七個閨女攢嫁妝,都全靠朱夫人持家有道了。
朱老爺一下想要動用兩千兩,就為買個戲子回來做妾,別說朱夫人不肯,就是朱老夫人都在家裏跳腳罵,十幾個姨娘也天天在朱老爺跟前哭。最後朱老爺一怒之下,居然悄悄賤賣了自己祖上傳下來的三百畝良田,用兩千兩給花姨娘贖了身,剩下的兩千多兩買了座小宅子和鋪面給花姨娘做私房,敲鑼打鼓的把花姨娘抬進了朱家的側門。
當時朱夫人氣的在家裏要上吊,朱老夫人叫人抬着堵在側門口不許花姨娘進門,還是朱老爺跪在地上把頭磕的全是血,一大堆人圍着看熱鬧,見情形不對,朱老夫人這才妥協了。
因而花姨娘臭名遠揚,就算是隔了十幾年,人們說起來都還道花姨娘就是個狐狸精變得,把朱老爺魂兒給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