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十二國記（十二）
麥州之亂平定后,禍首麥州侯長山被剝奪仙籍,貶為平民，其餘隨他叛亂之人,也都被處以降職或除職的懲罰。麥州州軍將領未參與此事,均保留不動，不過方衡艾已經暗暗下定決心,等緩上一陣,定要將麥州軍的軍隊上層換血。
至於其中功臣,也都領了獎勵。君洛遂了心愿，被任命成為地官長屬下田獵，負責人口與稅收方面的事務，待他資歷熬久,或可成為新一任地官長。
這些事情多半是方衡艾在忙,雖然有大臣幫忙給定主意，但最終的決定，還是要靠她來下。於是，這段時日方衡艾忙得昏天黑地，直至事情告一段落後，她放鬆下來，方才想起，自己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趙上元了。
自從帶回水禺石，接到慶國重寶的任務后，趙上元便成天忙於研究如何鑄劍。據他所說，身為劍修，他學到的生活技能，便是鑄造，而他尤善於鑄劍。
距離趙上元關起門來研究鑄劍，已經過去了七日之久，也不知道趙上元完成了沒有。方衡艾想了想，正好現下閑得發慌，無事可做，便索性跑去尋找趙上元。
王宮之中，宮女們特地在寢宮附近清理出了一間房子，作為趙上元的鑄劍之所，位於北面宮殿的西側，十分清靜，很少有人打擾。
方衡艾一路走到鑄劍室，鑄劍室外，雜草不生，顯然有人精心打掃；而鑄劍室的窗檯之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有人嚴令過不許打擾，因此也未加以清潔。
窗台上還放着一盤食物，早已冷得徹底，卻完全未被人動過，想來趙上元這幾天下來，根本就沒有吃過東西。看着窗台上涼透的食物，方衡艾嘆了口氣，決定還是暫時不打擾他了，自己先去廚房親自下廚，做點好吃的出來，再帶過去找他麻煩。
要知道，在遊戲中也是有飢餓度這個東西的，許久不進食，那一定會感到飢餓，嚴重則會暈倒甚至死亡。就算他們都是修道之人，佔了辟穀這個便宜，可是太久不吃東西，仍舊不好。
在廚房中做好了美味大餐，方衡艾拒絕了宮女們送過去的請求，用托盤裝着，自己帶去了鑄劍室。走到鑄劍室門口，她一隻手拖着托盤，另一隻手正想敲門，忽然見到門自己打開了，那張熟悉的面無表情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兩人打了個照面。
方衡艾微微愣了楞，沒想到他自己出來了，心想這也正好，免得在關鍵時刻打擾到他。朝趙上元綻開一個微笑，方衡艾對着他亮出了自己手裏的托盤，道：“忙碌多日，你也辛苦了吧？來嘗嘗我親手做出來的好東西！”她笑了笑，“你這麼多天沒吃飯，我還以為會看到一個餓暈的麒麟呢。要是傳出個慶國景麒餓暈的事情，不知會笑壞多少人。”
趙上元也沒想到方衡艾會來，站在門口怔了會兒，便打開門讓她走了進來。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托盤裏的菜色，趙上元知道，要做出這些東西，她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心中不由浮起了幾許溫暖之意。
感動歸感動，他可絲毫沒有表露出來的意思，反而淡淡回敬道：“哦？餓暈的麒麟？這倒要教你失望了，我現在好好的，一點事情都沒有。”
面對趙上元不甘示弱的回敬，方衡艾反倒笑了，搖了搖頭，“沒事就好，你快點吃吧，一邊吃一邊說說看，你的劍鑄的怎麼樣了？”
“是你的劍。”美食當前，趙上元也沒打算跟她客氣，大大咧咧坐了下來，拿起碗筷，一邊吃一邊道，“還只是個半成品。這把劍，因為加入了水禺石，又用鑄造之法加以凝練，可映出古往今來、周圍以及千里之外一切事情。然而，這劍上顯現幻象之力太強，稍有不慎，便會如同長山一樣，見到虛擬幻象，並誤以為真。我正在思量，應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方衡艾跟着點了點頭，說美食她懂，但對鑄劍之道卻是一竅不通，縱然有心幫忙，卻也沒法替趙上元出主意。正不知如何答話，卻聽趙上元忽然轉移了話題，對她道：
“國內現已初步安穩，差不多是時候腳踏實地，開始嘗試治理國家了。橫艾，你想好了嗎，你的初敕要怎麼發佈？”
初敕，是王的第一條詔令，往往代表了新王的政令方向。王想將國家建立成什麼樣，便可從初敕中略窺一二。對於每一個新王來說，初敕都需要再三考慮，才會鄭重發佈。歷代之中，也不乏拿人民身體安康作為初敕的王，不過那也只是極少數。
方衡艾登基之後，只穩定了朝中吏治，便跑去麥州平亂，之後又是諸多處置之事，忙碌到現在，還尚未發佈初敕。
“其實，我早就有了個大概的想法。”方衡艾道，想起自己初來時遭受的待遇，想起小咪因為半獸身份受到的歧視，想起升山之初，從剛氏那裏聽來的浮民之事，“不過還需要好好考慮一下，再過些日子，大概就會有答案了吧。”
“這樣。”趙上元點了點頭，將手上最後一塊桂花糕吃掉，“既然你還沒有想出初敕，不如陪我前往黃海一趟。”
“黃海？去黃海乾什麼？”方衡艾訝然道。
“我方才靈光一閃，忽然想出了解決幻象的方法。此劍劍鞘尚未完成，若能找到與劍中幻象之力同源卻又相互克制的東西，將它封印於劍鞘之中，然後以鞘封劍，以劍封鞘，兩邊都可圓滿解決。”趙上元解釋道。
“是……是嗎？”方衡艾對鑄劍之術一竅不通，聽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你說怎麼鑄就怎麼鑄吧，聽你的。不過，你還沒說，去黃海乾什麼？”
“我想起來，以前在黃海，曾經見到過一隻慣於迷惑人心的蒼猿。”趙上元道，“或許把它抓起來，封印進劍鞘，便可解決問題。”
趙上元既然已經邀請她一起前往黃海，方衡艾自然不會拒絕，她正好可以借這個時間，再想想該怎麼發佈初敕，“不過，要去巧國令巽門嗎？距離秋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怕會趕不上。或者，還是等冬至日，去雁國那邊？”
“笨蛋，”趙上元斜了她一眼，嘲諷道，“你還是不是玩家，是不是修真者？為何要學習普通人那樣，日夜兼程趕路？”
“你是說……”方衡艾聽明白趙上元的意思，臉立刻白了，猛地搖頭，“不行不行，浮空術只能漂浮，御風術行進距離太短，縮地之術……會迷路！”她還記得在封神世界裏走錯方向，迷路迷到終南山的慘狀。要不是意外碰到了雲中子，她怕是要餓死在深山老林裏面，成為第一個餓死的三教弟子兼玩家……
“我會御劍術，怕迷路的話，我載你過去。”趙上元道，聲音里毫不掩飾鄙視之意，“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路痴。”
“喂！你——”被人劈頭蓋臉罵路痴，卻又因為是事實而無法反駁，方衡艾拍案而起，惱道，“是路痴又怎麼樣，你有意見？”
看到方衡艾因為羞惱漲紅的臉，趙上元沒能繃住，忍不住唇角彎起，又露出了方衡艾所說的難得的真心笑容，道，“沒有意見。”
這次沒有驚訝的說他居然笑了，方衡艾聲音拔高，憤怒地道：“笑什麼笑？不許笑！你剛吃完路痴給你做的東西，再笑的話，以後不給你做東西吃了！！”
趙上元眼神下移，看見桌上的空盤子，心道方衡艾的烹飪練得不錯，做出來的東西還真的挺好吃，如果以後再也吃不到，未免可惜，於是點了點頭，“好，不笑便不笑。”他卻沒輕易放過方衡艾，又補充了句，“橫艾，你手藝如此不錯，已經可以嫁了。”
“嫁了？！嫁你個大頭鬼啊！”方衡艾聞言，臉騰地紅了個徹底，好在之前已經漲紅了臉，不是特別明顯，她張牙舞爪地咆哮道，掩飾自己的忽然慌張，“嫁什麼嫁！老娘、老娘娶個回來還差不多！”
“娶個回來？”趙上元眼神怪異地掃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想不到你志向如此高遠。打算娶個男的還是女的？”
“哼，娶個男的還是女的，關你什麼事？”方衡艾冷哼一聲，看到面前那張欠揍的臉，忍不住反將一軍，“唔，我看你就不錯，娶你如何？”
“娶我？”趙上元臉上表情變了變，看見眼前少女故作不屑的模樣，忍不住站起身來，忽然湊近她身邊，一手攬上了她的肩膀，低下頭，在方衡艾耳邊輕輕噴出熱氣，唇角微彎，“不錯的想法，好，那我便等着。”
“——你！”被他以這種曖昧的姿勢半抱在懷裏，方衡艾渾身都僵了，手足無措，大腦中一片空白，獃獃地站在原地，一時失了反應。
趙上元見她滿臉羞窘，只覺十分有趣，明明來調戲他，卻總會被他反調戲回去，不由促狹之心大起，攬住她肩膀的手移到了腰間，另一隻手攬上了方衡艾的背部，竟然將她抱了個滿懷。
一邊抱着人，他嘴巴里也沒閑着，繼續道：“你都說要娶我了，那這娶男娶女，跟我可就大有關係，我可不想見到家裏面多出幾個兄弟姐妹——”
“你夠了！！”終於忍無可忍，方衡艾咆哮一聲，猛力掙開趙上元的懷抱，順手扯下腰間赤霄劍，連劍帶鞘對準他臉上狠拍下下去。這下來得又快又狠，趙上元匆忙偏過頭，劍身狠狠砸在他的肩膀與鎖骨之上，疼得他一個哆嗦，忍不住小小慘叫了聲。
不就是調戲了幾句么，要不是他躲得快，這下至少得把他鼻子拍扁了。趙上元在心中暗嘆了口氣，心裏卻知道自己徹底把少女惹炸毛了，恐怕往後還得花點功夫安撫。
不過，倒真是——十分好玩……
一劍拍下去，方衡艾聽到趙上元的痛呼聲，不由愣了楞，下意識問道：“你還好吧？”自己雖然沒用技能，但這一拍還真用了點力氣，又正好砸在他脖子邊上，也不知道把他脖子砸歪了沒有。
趙上元慢吞吞地抬起頭，動了動脖子，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見眼前少女忽然發愣，然後臉又一點點漲紅起來，從臉紅到了脖子根，然後低低地急促說了幾句什麼，抄起被他方才接住的赤霄劍，一腳踢開房門，落荒而逃。
“兩天之後，金波宮門口見，去黃海！”屋外傳來她的聲音，原來她還沒忘記剛才發生的事。
再次摸了摸剛才被狠拍的痛處，趙上元緩緩地坐了下來，看着桌上尚未收拾的食物托盤，忽然回憶起剛才那促狹一抱的感覺起來。其實，抱起來的感覺還真不錯，軟軟的，手觸及之處，能感受到她暖暖的體溫，鼻尖還能聞到王宮熏香的淡淡香氣。
又想起她臉漲得通紅，奪路而逃的驚慌模樣，他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有趣，真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