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翌日早上,姜寒星起床推開窗,地上兩尺厚一片白,雲還是陰沉沉往下壓,不過雪倒是停了。
剛打開,冷風灌一脖子涼意,她趕緊給關了。
姜寒星慢悠悠下床,穿衣服時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低頭一看,整個右手都腫了起來,手背一按一個坑,發麵饅頭似的,是昨天晚上給凍的。她又伸手去摸耳朵,耳廓上也是一串的凍傷疙瘩,有的已經有要爛的跡象了。
這等到天熱起來,怕是要癢得什麼事都做不成。
姜寒星嘆了口氣。
一想去年春天的情形,她再心疼再不舍,還是摸索着打開了床頭枕頭下那個暗格,掏出來了一塊兒碎銀,直奔院門走去。
開門,往後退。下一刻預料之中的咕咚一聲,一個人一頭栽了進來,因着她很有先見之明的往後退了,那一身都硬得起痂的夾襖才沒碰到她裙子。
門外的人是方明。
看樣子方才應該是還睡着呢,是栽進來才給栽醒了。他迷迷瞪瞪的四處張望:“啊?幹什麼,我昨兒個沒偷東西……”
“出去。”
姜寒星眼神往他栽進來的上半身上掠。
“這麼冷的天,”他看見了姜寒星才徹底清醒過來了,嘻嘻地笑,像個年紀不大的街上混混——其實要看長相的話也確實沒很大年紀,只是他鬍子頭髮成日裏一塊兒纏,連帶臉上三尺厚的泥,誰也看不見他長相,“破例讓我進去暖和暖和唄。”
“李夫人就在後邊那條街上住,你且去問問她讓不讓你進她房子……”姜寒星一伸腳,要勾他要飯那隻破碗往外甩,“哎呦!”
她腳踝有舊傷,不過平日裏通常並不妨事的,但今日不知怎的,大約是昨日在房頂上蹲太久了?反正她腳踝剛一翻轉便覺得疼,這疼又來的突然,她便沒忍住叫出了聲。方明的破碗也應聲掉了下來。
因為她平日裏就經常這舉動,是真已經摔壞了方明好幾個碗了,所以就算這次姜寒星其實並沒把他碗甩出去,方明還是下意識的就護着碗往外撲了。
只是略微疼了那麼一下,姜寒星並沒怎麼在意,注意力還在方明身上,看見他往外撲便緊跟着往前,反應極快,剛好把他卡在了門檻外。
“還擔心你哎呦一聲是怎的了,”方明把那隻碗往他隨身帶着的同樣髒兮兮的袋子裏邊放,嘖嘖地感嘆,“看來是白擔心了,哎,寒星妹子,當初我對你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你便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的?”
當初她剛一個人過活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差點活不下去。確實是方明收留了她,也教會了她一些技藝——比如人流中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錢袋摸走諸如此類的。但當時也是他欺負她什麼都不懂,她那麼拼着命九死一生偷回來的東西,被他哄着騙着二八分。
要不是後來遇上師父,她可能早就偷東西被人抓住打死了。
“恩確實有,我也在報,不然你以為我願意讓個乞丐天天睡我家門口?”姜寒星不肯同他扯皮,“救命之恩倒真不必了——起來,有事找你。”
她說著一揚手,銀子甩進了方明懷裏。
看見銀子,方明才算是稍微正經了起來。他放在手心裏掂一掂,本來還想咬一咬的,看見了姜寒星的眼神才住了嘴:“話不能這麼說,你肯讓我住你家門口不是有求於我嗎?”
他這麼一提醒,姜寒星才想起來了:“所以你一走這麼多天,是我讓你查的事終於有什麼線索了嗎?”
方明雙手往袖子裏一攏:“這哪兒是一時半會兒能有結果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哎,突然給我銀子幹嘛?賞我的?”
聽見方明這個回答,姜寒星也並沒什麼失望流露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繼續說旁的事:“想得美。百草堂,找張大夫……”
方明看向她的腳:“真受傷了?”
他總想占她些便宜是真的,關心也是真的,好歹同一屋檐下快兩年了,還曾是一起偷東西差點被人打死的交情。
姜寒星都明白,所以也很坦然:“沒,昨晚出去做事時手有些凍傷了,要你找張大夫拿些凍瘡膏。”
“早同你說了,”他又是那副事後諸葛亮的樣子,“姑娘家家快些嫁人安安穩穩的多好,當年就非要同那什麼蘇俞習武,現在還干這樣出死力又萬人罵的營生,深更半夜好好在被窩裏睡着,哪裏還會年年凍傷……”
“難道一直同你偷東西就有人娶嗎?還是你能找來個人,娶我這個無父無母身份不明的孤女?”站久了本來腳脖子就容易疼,更別說她還帶着傷。
姜寒星關了門,不肯同他再廢話了:“快去快回,剩下的是你的。”
他們大明朝的衙門,二品尚書都沒有旬休,更別說他們這些品級都沒的小吏了。除了冬至過年,都要到衙門去的。不過他們東廠衙門向來寬鬆,只要沒什麼要緊事,遲到早退都不妨事。於是姜寒星也不着急,一邊拿了掃帚掃門前院子裏的雪,一邊等方明回來。
方明倒還挺快,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叩門聲便響起來了。
“給,大雪封了路,藥材難運進來,比平日裏貴三四錢呢,”葯貴了三四錢他便少了三四錢,方明唏噓得很,從破袋子裏掏東西的動作都依依不捨了起來,“哦對,還有,路上有人給了我這個東西。”
掏了許久方明才掏出了葯,還有一個小盒子,一塊兒遞給了姜寒星。
尋常的木質方盒,上面有個小搭扣,是扣着的。姜寒星翻過來覆過去,沒看見盒子有什麼特殊的,便打開了。
裏面是一隻翡翠鐲子。
首飾這種東西,她平日裏不怎麼用,便也不怎麼關心。但就她這麼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來這鐲子極好的成色,一晃有水在裏邊流似的,雪光映襯下盈盈一汪碧綠。
“少說五十兩銀子呢,”方明在旁邊艷羨的眼神,“哎呀,你看這成色……”
姜寒星合上了盒子,她大約知曉是誰,但問一問還是必須的:“誰?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