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章】現實的妥協
除了分別屬於各人的餐具,桌子上擺放的食物,只有一盆半稀不稠的米粥,和一隻裝滿灰黃色窩頭的藤筐。
粥的數量並不多,僅夠每人盛上半缸。窩頭顯然是按照定量每人一個,這東西的麵粉成份最多不超過百分二十。其餘的部分,大多為玉米或者甘薯,有時候也可能是高糧或者喬麥、黑麥之類的補充品。攙雜揉合的結果,使窩頭表面呈現出非常奇怪的暗黃或者黑紅。
除此而外,餐桌中央還有一小碟用油炸過的鹽這也是政監委員唯一區別於普通士兵的待遇。
不時有人從餐桌旁邊走過,有意或者無意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掃射過來。其中的成份有好奇、期盼、渴求或者驚訝等等,但不論那一雙雙眼睛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本意,總會在目光與餐桌接觸的那一瞬間慢慢淡散開來。
高強度的晨訓,僅僅以一個雜合面窩頭進行補充顯然不夠。即便以羅蘭強如九星進化士的體質,仍然覺得胃裏忍不住蠕動着無法滿足的飢餓。灌下兩茶缸開水之後,他強迫自己自己走進團政委辦公室里坐下,在堆積如山的文件當中,開始一天的工作。
按照要求,步兵二團所有政監委員均自動降低補給標準,領取和普通士兵一樣數量的生活物資並且參加日常訓練。對於羅蘭的決定,政監委員們沒有表示出任何異議,卻也沒有表示贊同。但是不管怎麼樣,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從餐桌旁邊走過的士兵眼睛裏,敵意與嫉妒的目光正在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冷漠和疑惑。
想要真正融入他們,就必須放棄一些本應享有的特權。
羅蘭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當中忽然增添了一種新的成份。她開始不斷期待着每天就餐號吹響的一剎那。雖然抵達餐廳的時間早晚,並不代表着能夠得到食物數量更多一些,可是對於一直徘徊在半飢半飽狀態的胃袋而言,卻相當於能夠暫時得到滿足的幸福。
要求增加食物配給的申請。已經發出去近兩個星期。新京方面一直沒有給予答覆,雖然從一開始就沒有對此抱有太大希望,可羅蘭仍然不厭其煩發出一封又一封詢電。
以普通人身份進入紅色共和軍,進而累積功績升至高層,與齊越和方雨潔等人取得聯繫,這就是羅蘭的目的。
即便是在舊時代。團級規模官員申請求見集團軍司令這種事情,也需要一系列繁瑣複雜的程序。羅蘭不希望這種突然的舉動引來太多關注。而自己這張被複制過不知多少次的標準英雄面孔,也早已被牢牢打上偉大領袖一黨的特殊標記。種種因素使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也變得複雜而困難,甚至牽涉到各方面的微妙變化。
羅蘭必須儘快做出一件在旁人看來重要無比的大事。無論事由還是前後因果,都必須合乎邏輯與情理。最重要的這件事情必須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向新京方面要求得到足額食物補給。
當然,羅蘭也沒有狂妄到想要以一己之力,解決整個第三集團軍困境的地步。她只能以步兵二團政委身份提出要求。至於最終的結果。則完全取決於新京方面的答覆。
需要政委處理的各種事務並不多。整訓士兵與管理武器之類的事情,羅蘭根本無法插手從開始到現在,步兵二團團長池凌自始至終都沒有與自己會面。這本身就代表對方的態度。雖然不至於完全以強硬拒絕對抗新京方面的委派,卻能夠以所有事務不加以理會的表示,將羅蘭這個名義上的政委逐漸邊緣化。
對此,羅蘭並不感覺到憤怒。她對步兵二團實際控制權沒有任何興趣。在整個計劃當中,池凌這個從未謀面的團長根本沒有實際性的位置。如果新京方面能夠對物資申請給予滿足,目的也就達到,出於必不可少的交際,身為集團軍司令的齊越肯定會主動召見自己。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合上文件夾,從旁邊壁櫥的木格表面掃過,映入眼帘的一排整齊書名,密密麻麻均為《論國家社會黨的先進性》、《我黨在歷史環境下不可替代的作用》、《鬥私批修,英雄模範人物選集》除了這些,就是各種不同版本的《領袖語錄》。
旋開擺在置物架上的收音機鈕鍵,立刻傳來播音員字正腔圓,滿含正義口吻不容置駁的聲音。內容,似乎是正在朗誦偉大領袖《選集》中的某一段落。不過,由於輻射的關係,音波被干擾得非常厲害,時斷時續,其中充斥着令人很不愉快的“沙沙”聲。
推開椅子站起,羅蘭百無聊賴地走出辦公室,默默地望着被軍營圍牆隔絕開的遠處荒野。出於打發時間的無聊解悶方式,她微微閉上雙眼,將大腦中的思維意識慢慢發散開來,以無形的意識能量為觸角,慢慢探究着那些自己肉眼無法觀察到的隱蔽角落。
每一個人都在做着不同的事。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進化異能者還是普通人,都沒有發覺這股慢慢遊走在身邊周圍的隱形能量。
忽然,一種非常特殊的波動,從一絲髮散開的能量觸角頂端傳播過來。那似乎是兩個人正在進行劇烈體力運動產生的生物磁場,其間隱隱伴隨着明顯被壓抑住的喘息與呻吟。
羅蘭皺起眉頭,收回大部分意識能量,將探測矛頭徑直指朝這一方向。沿着思維觸角擴散開的角度,她清楚地看到異常磁場反應的來源,正是走廊盡頭的秘書辦公室。緊閉的木門背後,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正在進行着某種非自然的親密接觸。
輕輕走近秘書室門口,摒住呼吸默默站立了幾秒鐘。羅蘭的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冷笑。她伸手握住鎖扣下方的圓形把手,猛然發力,擰動着朝內狠狠推了推,從裏面反鎖的門板隨即發出沉悶撞音。作為推門不開的正常反應,羅蘭立刻抬起右手。用曲起的指關節在光滑門板上重重扣敲起來。
房間裏,立刻傳來驚慌失措的低呼,隨即是一陣桌椅碰撞地面的凌亂聲響,以及“悉悉索索”的動靜。羅蘭仍然不為所動繼續敲着門,兩分鐘后,緊閉的房門朝着裏面慢慢敞開一條細縫。漸漸擴張,露出那張略帶慌亂。陣紅陣白的臉。
秘書室里空蕩蕩的,除了她,還有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站在壁櫥側面,臉上帶着神情尷尬的強笑。
這個人,羅蘭認識上次來秘書室查閱資料的時候,他也和現在一樣站在相同位置。
“孫剛上尉。這裏是秘書室,不是三營第六中隊的營房”
羅蘭看了看顯然是剛剛擺回原位的辦公桌椅,抬起頭。用如刀般鋒利的目光在對方身上來回掃視,冷冷地說。
“我,我來找少尉有些事情,需要商量”
慢慢活動着脖頸,孫剛臉上仍然殘留着尚未褪去的殘紅。他故作平常地笑了笑,下意識地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將目光投向站在旁邊的女孩,似是威脅,又彷彿帶有某種指向意味地說:“是不是這樣?少尉?”
“是,是的。”
許娜的回答機械刻板,她渾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臉上的潮紅完全被死樣蒼白代替,說話的時候牙齒也在“得得”撞擊,似乎正在絕望與求生的縫隙間拚命掙扎。
“什麼事?”
羅蘭轉過身,死死盯住正準備側身離開的孫剛。
“我,我需要一份第六中隊的訓練彈藥補充數量表,這東西只有秘書室才有。最近士兵的射擊訓練量已經增加,可是彈藥缺額一直沒有補足。我必須儘快解決這個問題。”
孫剛的腦子轉得很快,如果不是羅蘭能夠通過對方瞳孔與皮膚、體溫等不自覺的變化,察覺到其中異常,誰也無法看出他在說謊。
羅蘭沉默地看着他,足足過了五分鐘,才冷冷地說:“以後,如果有特殊事務需要與秘書室聯繫,必須首先對我進行通報,獲得允許之後,才能進來。”
話音未落,孫剛臉色微微一變,這個消息對他的衝擊,顯然已經超越了對羅蘭政委以及政監委員身份的畏懼。他的目光中不自覺地釋放出一絲敵意,漸漸的,這種異樣的變化,很快被發自內心的恐懼和后怕取代。最終,他再也無法與羅蘭那雙陰狠冰冷的眼睛對抗,只能用力咽了咽發乾的喉嚨,訕訕地強笑着,側過身體,幾乎是貼着牆面,從狹窄的通道中迅速離開房間。
房間裏再次恢復沉默。羅蘭從旁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看了看身體搖晃得幾乎快要摔倒的許娜,安靜地指着對面的另外一張木椅,說:“坐下吧”
身體與椅子接觸的一剎那,女孩只覺得混身發軟,似乎所有的力量瞬間都從體內徹底流失,只能無力地癱靠在椅背上,用哀求與絕望的目光望着對面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地位和權力卻遠遠高不可攀的男人。
“為什麼要這樣做?”
羅蘭不喜歡拐彎抹角。發散開的探測意識已經“看清楚”房門未被推開的時候,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幕,男人臉上帶有舒服意味的享受表情不同,許娜雙眼緊閉,充滿屈辱與不得不接受的無奈。
“你應該明白,進化人擁有一些普通人無法想像的特殊能力。”
羅蘭從口袋裏摸出香煙,抽出一枝點燃,寧定如水的目光,靜靜地看着面色惶恐的女孩,認真地說。
許娜低着頭,死死盯着腳下絲毫沒有任何變化的水泥地面,緊抿的嘴唇狠狠地咬住夾在中間的幾縷髮絲。她始終沒有說話,只有幾滴滾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掉在冰冷的地板上,化作幾灘水漬,迅速變得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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