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章】困難
十一分二十七秒,這個數字在紅色共和軍當中已經屬於絕對優秀的成績。羅蘭重重喘着粗氣,費力地解下捆在肩膀上的鋼繩,將巨大的鋼製背包擺在地面上順序歸攏,在旁邊記錄官複雜的目光注視下,神情平靜地走進單人宿舍,取出毛巾和洗漱用具,像普通士兵一樣,在廣場側面的共用水龍前開始清潔。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如果不是胸前佩戴着代表中校軍銜的徽章,她和普通士兵根本沒什麼區別。
負重越野的士兵開始三三兩兩返回操場。當刺耳急促的哨音在軍營上空凄厲響起,疲憊不堪的人們重新整列成隊伍的時候,羅蘭已經單獨結束洗漱,轉身走進單人宿舍。就在操訓官發佈解散口令的同時,他的身影也從宿舍門廊里再次出現,邁着穩重堅定的步伐,徑直走向遠處散發出大量白色蒸汽的食堂。
“這個該死的混蛋”
魁梧結實的操訓官用力擰乾毛巾,橫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朝着漸漸遠去的羅蘭身影不乾不淨地罵著。片刻,又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緩緩低嘆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傢伙真他媽的強。至少,他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廢物,多少還有那麼一點點算是不錯的區別。願意參加晨訓的中校很多年都沒見過了。”
羅蘭的速度,似乎總要比旁人快上那麼幾分鐘。當士兵們排隊走進食堂的時候,她正好端起大碗,仰脖喝盡最後一口麵湯。
八點三十分,身穿黑色制服的羅蘭已經坐在掛有“政委辦公室”標牌的房間裏,仔細翻閱着擺在辦公桌上的一摞厚厚文件。
西北軍區並不歡迎自己。從昨天至現在,除了表面上應有的禮節,沒有任何人主動與羅蘭進行聯繫。團長、副團長、各營主官均未出現,政委這個本該屬於二號首腦的職位,似乎只是扔進角落裏無人理會的垃圾。甚至就連辦公樓前來回走過的士兵與軍官。眼睛偶爾望向政委辦公室的時候,臉上都會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冰冷與譏諷。
羅蘭終於明白,為什麼在新京的時候,于思淼會用鄭重其事的口吻告訴自己:“西北軍區的工作,要比你想像中困難得多。”
對此,羅蘭並不覺得意外西部軍區與新京之間的關係,其實並非外人看起來那麼融洽。如果不是真正身處其中。很難想像紅色共和軍內部竟然也存在着權力紛爭。但這並不是關鍵。自己所關注的,僅僅只是齊越、方雨潔等幾個曾經熟悉的人。
裝在厚牛皮紙袋裏的文件。大多是無關緊要的宣傳資料與軍隊戰史。一目十行快速瀏覽過這些和廢紙沒什麼區別的東西,羅蘭把資料袋整齊碼在旁邊,雙手擺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慢慢絞緊,陷入思考。
他能夠清楚感覺到周圍人群對自己的敵意。其原因很大程度是上因為自己這張與宣傳畫冊上“英雄”完全相同的臉,還有這身只有政治監察委員會人員才有資格穿上的黑色制服。雖然紅色共和軍一直都在進行洗腦式忠誠教育,但即便是對國家再忠心的人,也無法忍受虛妄無名的抄家、迫害、強制勞動改造和流放。以羅蘭對於齊越的了解,第三集團軍很可能僅僅只是在名義上接受新京方面領導,那個性格耿直的特戰隊軍官當然不是想要進行分裂。而是以擁兵自重的方式,對紅色共和軍上層與偉大領袖表明自己的憤怒。
可供分析的情報實在太少,除了來自於李俊等叛逃者提供的信息,騰龍帝國對於紅色共和軍幾乎一無所知。即便是羅逸這種在醫生聯合協會身據高位的人,也僅僅只是了解共和軍制度的毛皮。惡劣的自然環境。無法像舊時代一樣隨意使用的高精密度遠程通訊器材,再加上森嚴無比的政治審核制度最終造成這種完全畸形,卻能夠有效保證機密的扭曲社會制度。
羅蘭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深邃的目光,似乎能夠看透時間與牆壁組成的障礙。
現在去見於思淼,顯然並不合適。
以團政委身份申請求見集團軍司令官,的確符合程序。然而,西部軍區在共和軍內部所處的特殊地位,以及羅蘭目前擁有的身份,卻不允許他這樣做不僅僅是第三集團軍,整個共和軍實際控制區內,有相當一部分民眾和軍人,都對目前的社會制度報以反對。在**的前提下,任何異常事務都有可能被攀誣成反黨、反國家的叛亂舉動。
尤其是在西部軍區內部,對於政監委員的敵意和仇視,已經達到隨時可能爆發的臨界點。在這種情況下,身為三集團軍司令官的于思淼,也成為被眾人擁戴的首腦。作為持不同政治觀點人群的最後庇護,他們必須消除任何可能對於思淼造成威脅的潛在隱患。這一點,羅蘭從此前與李俊等人的接觸就有所得知。以此推斷,自己面見於思淼的要求,也會被其手下看作是別有用心的企圖。他們會不顧一切阻止自己,甚至可能直接引發暗殺。
至於新京方面同樣也會對自己這種沒有經過上報就擅自動作的行為不滿。總而言之,現在的確不是展開下一步動作的最佳時機。
“既然身為政委就應該做點與自己身份對應的事”
羅蘭終於開口了。儘管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悠揚悅耳,充滿魅力。
探出身體,光滑的手指徑直摸向辦公桌角的電鈴。指面與鈴鍵即將接觸的一剎那,羅蘭已經伸出的胳膊卻在半空中僵住。幾秒鐘后,開始慢慢回縮。
電鈴,與走廊盡頭的秘書室相連。不知為什麼,羅蘭忽然不想使用這種便捷的呼喚方式。
推開椅子站起,撣了撣落在衣領上的灰塵,帶着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愉快或者陰鬱的心情,慢慢走出房間。
秘書室的房門虛掩着,空曠的走廊里,除了羅蘭孤獨的腳步聲,還有從木質門板後面傳來輕微且隱隱約約的鬨笑。悄悄推開房門,四個分別坐在不同位置的女軍官也隨之進入視線。從服裝判斷,她們都是以文秘案卷工作的普通人員,軍銜從準尉至少尉不等。其中,還有一名佩有學員標誌的候補生。
羅蘭推門的動作很輕,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從她所處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房間裏的每一個女軍官。她們很年輕,長相也還算不錯,有的正趴在辦公桌上忙碌,有的則細嚼慢咽餅乾之類的零食。其間不時爆出陣陣輕笑,似乎正在聊着某個令人感興趣的話題。
發散開的意識能量,探測到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就站在房門側面的位置。如果不走進房間,他和羅蘭都無法看見對方。
羅蘭默默地站在門口,秘書室里的各種聲音頓時嘎然而止,所有人都愕然轉過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尤其是那個坐在斜對面角落裏,正拿起一塊餅乾往嘴裏送的女準尉,也兩眼發直,登時僵住。
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從無數目光中穿行。走到房間正中,羅蘭伸手輕點了點旁邊軍銜最高女少尉的辦公桌,用富含韻律的聲音認真地說:“我需要步兵二團的全部人員名單,以及裝備與後勤供應方面的詳細數據。”
少尉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女孩,臉蛋長得不錯,皮膚很白。由於太過緊張,顯得面頰兩邊微微有些發紅。她以最快的速度推開椅子站起,伸直右手朝羅蘭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這就立刻整理出來,給您,給您送過去。”
點了點頭,羅蘭繼續朝前走了幾步,來到渾身僵硬的女準尉桌前,望着面色煞白的她笑了笑,伸手從擺在桌面上的紙袋裏拈起一塊餅乾,放進嘴裏慢慢嚼着。
餅乾很粗糙,其中攙雜有粗硬的玉米顆粒與麥麩,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自己做的?”
羅蘭含含糊糊地問。由於缺少必要的調料,餅乾味道其實並不怎麼樣,更不可能與應嘉烤制的美味甜餅相提並論。但是不管怎麼樣,它畢竟還是一種不錯的食物。
女準尉機械地點了點頭,臉上滿是近乎哀求般的緊張神情。
“多加點糖,再少放些鹽,用紫花菜根汁調味的話,口感會好得多。”
咽下已經嘴裏的餅乾糊,羅蘭拍了拍手上的餅乾屑,說話聲重新恢復威嚴:“十分鐘后,把資料送到我的辦公室。”
“是”
四名女軍官同時立正站起,朝年輕的上司整齊行禮。
羅蘭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身。站在房門側面的男人,也開始進入視線。
那是一名上尉,肩膀兩邊的刀劍交叉標誌,表明她隸屬於正規作戰部隊,而不是與秘書室里四名女軍官一樣同屬於文職。近一米九的身高,肩膀很寬,體格卻偏於細瘦。面頰由上自下縮得很尖,臉色卻是略帶病態的蒼白。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到軍人應有的強壯與魁梧,顯得過分單薄。至於軍服似乎僅僅只是罩在身上,與肌肉完全脫離,空曠寬大的一層怪異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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