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油殼螂
雨後油殼螂多了起來,尤其草叢裏,幾乎都撲人腳,一上午的功夫,白鑫就抓了滿滿一袋子,他雖沒幹體力活,但跑來跑去一刻也不得閑,再加上早上喝的清湯寡水的稀粥,早就餓了。
他看抓的也差不多了,至少夠吃一頓了,於是拿着袋子往家走,一進家門,就見奶奶在數落大娘,愉悅的心情瞬間煙消雲散,反而胸口堵得慌,大娘半垂着頭一言不發,眼神獃滯地盯着地面,幾乎都麻木了。
白鑫見狀,忙上前打岔喊道:“奶奶,我回來了。”
奶奶因大娘的事忍不住遷怒白鑫,轉過臉沒好氣道:“整天就知道出去玩,一家子吃閑飯……”
白鑫忍得差點咬碎牙齒,大哥耕地務農,娘和大姐操持家務,就連嫂子都一邊照看狗子一邊納鞋底拿到鎮上去賣,白鑫怕自己再聽下去忍不住反駁起來,忙舉起腰間的袋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嘴角僵硬地往上揚,“奶奶,你看我抓了什麼?”
“什麼?”奶奶說這話時並沒上心,耷拉着眼皮掃了眼白布袋子。
白鑫裝作獻寶似的表情,一邊打開袋子一邊說:“我抓了好多油殼螂。”
奶奶抻着脖子往裏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全是油殼螂,又黑又亮擠在一起,要擱一般人早嫌噁心地撇過頭了,可奶奶臉上卻露出的驚喜的笑容,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她如變臉似的,聲音立馬不同了,“嘿,這個可是好東西,我怎沒想到呢?乖三郎,你可真懂事!”
袋子讓奶奶一把拿了過去,白鑫見狀,趁機跟大娘打了個眼色,大娘比較木訥,還傻站在一旁,沒明白白鑫讓她先離開的意思。
“中午就炒了……”白奶奶抓着袋子往廚房走,壓根忘了大娘,可她走到一半又放慢了速度,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還是等晚上二郎回來再吃吧。”
白鑫撇撇嘴,但也早猜到奶奶會這麼說,反而一點都不驚訝。
中午照往常吃的烏糯饃饃,喝的稀粥,配着兩樣涼拌鹹菜,連滴香油都捨不得放,白奶奶心心念念晚上吃油殼螂,餐桌上一直在說,對白鑫也和顏悅色起來,誇了他幾句,還親手給他夾了一筷子鹹菜,臉上的褶子堆了起來,“三郎,下午再去抓點,奶奶晚上親手做給你吃。”
其實是親手做給二郎吃吧,白鑫泄憤地咬着饃饃,同時,他也被那記憶中油殼螂的滋味勾起了饞蟲,一想起那美味,嘴巴里分泌出大量口水,略微發硬的饃饃更像是在嚼蠟。
“恩。”白鑫心不在焉應聲。
白奶奶笑得更開心,又誇道:“三郎真懂事。”
村裡不少人家都好這口,白鑫下午再抓,就沒上午抓到的多了,只弄了不到半袋子。
白奶奶見他回來,先是去看他袋子,見布袋癟囊囊的,不免有些失望,嘀咕道:“怎麼抓了這麼點,三郎,莫不是偷玩去了吧?雨後這東西可多着了。”
白鑫眼中有絲不悅一閃而過,他毫無起伏地說:“不少人都抓油殼螂打牙祭,村裡我都翻遍了。”
白奶奶雖這麼說,倒沒怎麼生氣,拿着布袋子就往廚房走。
曹氏知道自己婆婆要親自料理這蟲子,於是守在一旁看着,白奶奶先是扯去油殼螂的翅膀,然後過水清洗幾遍,這時的油殼螂已經半死不拉活了,接着白奶奶將油殼螂悉數倒進鍋里,不停翻炒,炒干水分再加鹽,繼續翻炒,油殼螂的殼和貼過摩擦發出咔咔的清脆聲。
白鑫也站在廚房門邊看着,聽着那聲音都能想像出那口感,咕咚又吞了口口水。
不一會,鹽炒油殼螂就出鍋了,黑漆漆的一盤,黑白分明,一股焦香味也飄了出來,白奶奶剛炒好,二郎就從外面回來了,他臉上的汗跟小溪似的,面有疲色,白奶奶一見他,整個眼睛都亮了,一邊招手一邊喊:“二郎,回來了,今天有好東西吃!”
二郎聽奶奶這麼說,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期待,下意識往廚房看了看,又抽鼻子聞了聞。
白奶奶喊完,二郎也走近了,她瞧見了寶貝孫子神色疲憊,白奶奶一臉心疼,轉而遷怒曹氏,“看見二郎回來,還不倒些熱水給他洗洗臉?就知道傻站着,一點眼力價都沒有。”
二郎往這邊掃了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然後昂着下巴走回了屋。
曹氏聞言,連忙喏喏應聲,舀水倒水,跟在二郎身後將盆子送進了主屋。
白鑫狠狠閉上眼睛,牙關緊緊咬着,他覺得自己一張口,肯定會大罵起來,鼻子裏嘶嘶往外噴了幾口氣,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再次在心中警告自己,一天不擺脫白家,一天就不能脫離這種情況,右手拳頭緊緊攥着,只恨不得賺更多的錢,這種迫切心理讓他全身骨頭充斥着一股無力感。
等二郎洗濯完,晚飯也都擺好了,白奶奶將油殼螂擺在了二郎跟前,用獻寶的口氣說:“二郎,奶奶給你炒了瞎瞎碰,可香了,多吃點。”
二郎原本還期待好吃的至少是魚或者肉,誰知竟是光看着就噁心的蟲子,他根本不領情,反而因期待落空,而心生惱怒,一臉嫌惡地往後仰,右手頻頻揮動,沒好氣地說:“快拿走,快拿走,誰吃蟲子啊!”
其實往年,白家也用油殼螂打過牙祭,但二郎平時伙食就是全家最好的,隔三差五還有雞蛋,有時書院的同窗也會請他吃碗面什麼的,他當然瞧不上這蟲子,和虞小寶的想法一樣,噁心還來不及了。
白奶奶臉上有些受傷,還不甘心地勸着,“你嘗嘗,可香了。”
二郎聲音冷了些,“拿走,我不吃。”
二叔見狀,瞪了瞪他,喝斥,“怎麼跟奶奶說話?”
二郎絲毫不懼,反而啪的一聲擱了筷子,站起身就要走,看意思像是不打算吃晚飯了。
二嬸是最心疼這個兒子,連忙拉着二郎,嘴裏衝著自己男人抱怨,“孩子累一天了,你還衝他嚷嚷!”
白奶奶見狀,也忙說:“好好我拿走,二郎你快坐下吃飯,莫餓着。”
二郎慢悠悠坐下,身體還是往後仰着,沒有動筷子的意思,白奶奶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忙將油殼螂拿到了離他最遠的位置——白鑫跟前。
鄉下人吃飯沒有講究,也不分男女席,白奶奶左邊自然坐着二郎,然後是二房一家,另一邊則是三房,大房一家坐在白奶奶對面。
白鑫看了看二郎又看了眼奶奶,心中暗爽,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同時又高興油殼螂到了他們家面前。
白奶奶還在哄着二郎,“這樣好了吧,你趕緊吃飯吧。”
二郎動筷了,極其斯文地夾了筷子鹹菜,放在嘴裏慢慢嚼,白奶奶看他真的吃的起來,也跟着吃了起來,其他人見狀,這才都舉筷子。
白鑫一下子就夾了個油殼螂放進嘴裏,入口香脆,咔嚓一下,帶着一點油腥的香味,對於白鑫來說,不異於人間美味。
他一下子就連吃了好幾個,恨不得將一盤子都吃了,白奶奶愣了下才想起還有油殼螂,只因離着她有點遠,又不敢拿到跟前來,略着急地讓人給她舀了一勺,白奶奶吃進嘴裏,那表情跟白鑫一樣,一臉享受。
但二郎離她最近,連是聽那咔嚓咔嚓的聲音都受不了,不着痕迹地往另一邊挪了挪,白奶奶起先沒察覺到,後來見白鑫都快貼上了他娘,這才反應過來,心中像被針扎了一下,雖然還是饞,但很少再吃了。
二叔和二嬸本來也愛吃這口,但理由跟白奶奶一樣,只吃幾口就不吃了,三房一家卻一口不吃。
大郎也極愛吃這道菜,他也沒注意二郎那邊的反應,又離得遠,咔嚓咔嚓吃了不少,大嫂靦腆,吃的不多,大娘和曹氏也吃了點,五娘年紀小,嫌吃蟲子噁心,無論白鑫怎麼勸,一個都沒吃。
白鑫抓了不少油殼螂,但卻不禁吃,一人一筷子,不一會就下去半盤,要是將這一大碟子都吃了,白奶奶肯定不樂意,於是大房一家後來就不怎麼吃了,有意留了半盤子,但幾乎那一多半都是他們家人吃的。
吃完飯,收拾碗筷的時候,白鑫想不能做好事不留名,於是偷偷跟白奶奶說:“奶奶,我見你餐桌上沒吃多少,留了半碟子。”
白奶奶此時心中感概良多,剛剛被二郎刺過,現下又有三郎的體貼做對比,她也意識到三郎這孩子當真不錯,腦子又活,人又機靈,又孝順,心中生出一些對白鑫的喜愛之情,眼神都柔和了,只是一想到白鑫再聽話,往後也是莊稼漢,沒什麼出息,二郎就不同了,考取功名,以後還得指靠二郎,於是她不冷不熱地說:“恩,給我端房裏去吧。”
白鑫不明白奶奶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他要是知道奶奶心中想的什麼,非抽自己嘴巴子,怪自己犯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