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下雨
這一日,從中午開始,天空就陰沉沉的,像壓下來一張大網,裏面烏雲翻滾着,企圖找到一個出破口,空氣又悶又熱,即便什麼都不幹,都能出一身汗。
曹氏在家中心急如焚,頻頻向外張望,嘴裏不停念叨着,“要不,大郎,你上山找找他們?”
白奶奶聞言又不樂意了,似乎曹氏說什麼,她都能挑出錯來,“三郎又不傻,看這天,還不知道回來?大郎去了,兩人走岔了怎麼辦?”
“可是……”曹氏皺着一張受氣臉,小聲爭辯,“三郎五娘要是趕上了雨,山路不好走,我怕他們……”
白奶奶不願意聽她蚊子似的哼哼,擺手打斷她的話,“你願意讓大郎去就去,不過別上山,免得走岔了。”
大郎應了一聲,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手裏又拿着一件,疾步走出去了。
白奶奶哼了一聲,臉上絲毫擔心都沒有,慢悠悠回屋了,徒留曹氏一個人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大娘在大嫂屋裏,一起看着狗子,外面陰沉沉,屋中不點燈就黑的跟晚上似的,大娘心中也為弟弟妹妹擔心,但同時,這種天空都被壓低的感覺讓她有絲安心,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包裹住。
白鑫確實不傻,縱使再不捨得,也不會冒險等雨,這要真趕上雨,可不是鬧着玩的,淋不淋病不說,道路濕滑泥濘,稍有不慎摔下去,半條命都沒了,早在天空剛暗下來時,他就領着五娘急匆匆往回走。
很快下了山,倆人叫汗洗了個澡,在路過池塘時,聽裏面蛙叫聲連成一片,這時見迎面走來一個穿着蓑衣的人,始終低着頭,都快撞上了,才猛地抬起頭,定睛看了看,然後驚喜叫道:“三哥,五姐。”
五娘見是他,驚喜撲過去:“大哥!”
大哥摘下斗笠戴在五娘頭上,笑道:“趕緊回家吧。”一邊說,一邊又幫五娘披上蓑衣,然後把自己穿的解下來,遞給了白鑫,並自顧拿過兩人的背簍,一個背在背上,一個拿在手裏。
“大哥,你穿吧。”白鑫想躲,大哥卻用一隻大手固定住白鑫,匆匆給他披上。
轟隆隆一聲響雷,一滴豆大的雨珠砸了下來,片刻之間,地面像是漏勺樣被雨水砸得密密麻麻小圓點,轉瞬連成一片,耳邊是嘩嘩雨聲,伴隨着池塘的咚咚響,一股泥土氣息鑽進鼻子裏。
“快跑。”大哥大叫道,他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
三人跑了起來,五娘興奮地歡笑着,連白鑫都渾身痛快,連日來的煩悶似乎一掃而空。
他們跑回了家,曹氏遠遠瞧見雨幕中的三人,臉上露出了笑臉,站在門口喊道:“快進來,快進來。”
其實她喊得什麼,三人都沒聽見,但也猜得出來,白鑫幾人魚貫進了大門,衝進了屋,地上濕漉漉的,全是腳印,曹氏也免不了被所以濺了些水在身上,白鑫和五娘靠着門邊脫了蓑衣,抬頭再看大郎,跟落湯雞似的,腳下都形成了一灘小水窪。
三人平安回來,曹氏就放心了,她笑着叫了聲大娘,讓她去廚房給幾人燒熱水。
大娘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臉上也掛着淺淺笑容,眸子裏充滿神采,雨幕將其他人阻隔,像是家裏只有他們一房的人。
很快,熱水燒來,三人各自回屋擦洗了一遍,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渾身清爽舒服。
大娘將水潑在了外面,有種發泄地快/感,潑灑的水還不及天上下的雨水,轉眼就彙集在一起,往院子裏最低勢的地方流去。
這雨下了將近半天,晚上的時候才停,順着房頂上的茅草一滴一滴往下落,地上的小水窪頓時泛起漣漪,白奶奶抬頭看了看,一臉心疼:“進冬之前又要修一修了。”
雨後空氣清爽,幾不可見的微風中,夾雜着一丁點涼意,白家人都出了屋,坐在院子中乘涼,連白二郎都走了出來,表情帶着淡淡愉悅,遙望天空,嘴裏即興念了首詩,惹得其他人贊聲一片,白二郎心中得意,不自覺就帶上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三娘、四娘心思深,想從二郎這偷學幾句,也顯得自己有才華,日後說不準還能用上,於是嬌滴滴地說:“二哥,再來一首吧。”
二郎原本是想賣弄,但如今聽三娘四娘開口讓他作詩,他反而不想了,要不然顯得隨便什麼人叫他作詩他就作,降低身份,二郎心中哼了哼,沒明了拒絕,卻背過身子不說話了。
三娘四娘見他轉身,還以為他在醞釀,誰知等了會,二郎反而和別人說上話了,倒好似剛剛沒聽見,倆人此時無比尷尬,乾巴巴站了會,然後訕訕走到五娘旁邊,裝作無事地跟五娘說話,其實臉上還火辣辣的,心中更是恨二郎恨得要死,常年以來奶奶的偏心,和對他們三房的不公,讓兩個小女孩在瘋狂詛咒着二郎。
白鑫從旁觀察着二房三房的波濤暗涌,哼道,狗咬狗一嘴毛。
轉日,驕陽如火,雨水帶來的涼爽如曇花一現,樹上的蟬叫的更加賣力,此起彼伏呼應着,呼吸間混合著一種泥土和烈日的氣味。
剛剛下完雨,山上濕滑泥濘,曹氏跟自己的兒女說:“山上路不好走,你倆老實在家歇幾天,五娘,你跟姐姐學學針線,都多大的了,還整天就知道往外跑。”
白奶奶從旁走過,正好聽見她口中“歇”那個字,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歇什麼歇?家裏干不完的活,哪有功夫讓他倆歇?”
其實白奶奶冤枉曹氏了,曹氏本意是讓兩孩子呆在家裏,別往外跑了,也沒特意地去挑用詞,話順口說出來了。白奶奶呢,也不是不知道大兒媳的本意,但她瞧着曹氏受氣包模樣,不刺上兩句不舒坦。
曹氏口笨拙腮,磕磕巴巴辯解幾句,白奶奶丟下幾句難聽的話,扭臉走了。
曹氏委屈地摸着小女兒的頭,小聲地說:“等你忙完了,跟你姐姐學學針線,以後……”
她的話沒說完,但白鑫知道她是怕五娘什麼女紅都不會,將來不好嫁人。
五娘懵懵懂懂,之前學過幾天,她還存着小孩子的天真性子,不愛捏着細針繡花,也坐不住,只是剛剛瞧見奶奶數落娘,她乖巧地沒有反駁,心中暗自想着藉著幹活的名義躲過去,她還了解不到母親的苦心,寧願幹活也不願意繡花。
等吃完飯,院子收拾利索了,白鑫見奶奶心情不錯,趁機說:“奶奶,我出去轉轉。”
白奶奶重男輕女實在厲害,即便是最不待見的大房,對白鑫也是比較寬容些,她嘴裏念叨幾句“整天就知道玩”,然後揮揮手算是默認了。
五娘見狀心生羨慕,也想張口說一起出去轉轉,早摸透婆婆性子的曹氏,先一步緊緊抓住五娘,小聲喝斥一句,“老實在家獃著。”
五娘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撅着小嘴看着白鑫。
白鑫現在也實在沒辦法,只能轉過頭不去看妹妹如小貓咪般的表情,他見奶奶同意,唯恐她變卦似的,一溜煙跑出去了。
白鑫跑了幾步,腿上就全是泥,一開始還有些彆扭,後來泥點子多了,也習慣了,反倒有些涼絲絲的舒服。
他溜溜達達來到田邊,本意是隨便轉轉,看有沒有什麼賺錢的法子,走着走着,忽然被只到腿肚子高的野草割了一下,小腿上傳來細微疼痛,本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但白鑫腿上都是泥水,順勢流進了傷口上,刺激得又癢又疼。
緊接着,白鑫感覺腿上似爬上了什麼蟲子,他雖不怕,但還是被那突如其來的觸感弄得渾身發毛,他下意識用手揮了揮,小拇指掃了一下,那蟲子落在了他腳面上,白鑫低頭一看,見是只拇指大小的蟲子,外殼黑亮黑亮,白鑫的眼睛頓時也如這蟲子似的亮了起來,他一把抓起毫無反抗的蟲子,驚喜道:“油殼螂!”
油殼螂被人捏在手裏,翅膀扇了扇,幾條腿也跟着不停動彈,發出輕微的啪啪聲。
白鑫心情大好,捏着油殼螂彈進了隨身的布袋裏,然後在附近找了找,抓了十來只。
他沿着路一直往前走,竟往雜草堆里走,轉眼抓了好幾十隻,他光顧着低頭抓油殼螂了,等他注意到時,差點跟迎面走來的人碰上,還沒看清來者,對方先咋咋呼呼叫了起來,“哎哎哎!”
白鑫抬頭,只見對面站的是虞小寶,他腰上繫着個鐵罐子,另一隻手裏也捏着一隻油殼螂,顯然,虞小寶也看清了白鑫在幹什麼了,他撇了撇嘴,說:“你也來抓‘瞎瞎碰’?”
白鑫知道不同地方叫法不一樣,他點了點頭,可是心中有些奇怪,虞家富足,不應該也抓油殼螂打牙祭啊,於是他問:“你抓這個幹什麼?”
虞小寶絲毫沒多想,嫌惡地將手裏的油殼螂扔進鐵罐子裏,然後說:“我爹就好這口,回去炸着吃。”他看着白鑫腰上鼓鼓囊囊的袋子,裏面有東西動來動去,於是用一種近乎同病相憐的口氣說:“你家也有人愛吃這個?”
白鑫恩了一聲。
虞小寶怪叫道:“這蟲子能好吃嗎?又黑又亮,看着就噁心。”
“你沒吃過?”白鑫挑了挑眉。
虞小寶連連擺手,“我爹一直讓我嘗嘗,可我看見就嫌噁心,家裏有魚有肉,我為什麼要吃蟲子?”
白鑫一臉可惜地看着他,“這個的味道不同於魚和肉,又香又脆,你吃過就會喜歡上。”
虞小寶不信,還是嫌惡地搖頭。
白鑫也不勸他,聳了聳肩。
倆人也並不是太熟,如今見面能說上話,一是因為上次打了二虎,二是因為又都是在抓油殼螂,說了幾句,就分開了。
白鑫看了眼虞小寶來時的方向,於是掉轉頭去了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