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皇叔
凌祁祐登基的第二年冬天到來前,江東宣王、蘇南齊王、嶺北洛王請旨入京拜祭先帝,徐國舅代皇帝出城迎接。
三位藩王都是凌祁祐的皇叔,宣王凌璟是開國皇帝天承帝的第七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天承皇帝共有十一個兒子,當年為爭儲位,前二子各自死在明爭暗鬥之中,凌祁祐的父皇為第三子,得到徐家鼎力支持,以非嫡非長的身份脫穎而出,被立為儲君,而那個時候才十二歲的凌璟被外放去江東為王,一直到現在,時隔十七年,再次回京。
大晟朝的藩王在地方上有自主的政權,也有一定的兵權,相當於一方土皇帝,為防地方藩王起兵威脅京師,天承老皇帝當年在分封了自己的兄弟兒子之後就定下了規矩,藩王無詔不得入京,即使是皇帝駕崩這樣的國喪,也須得等到一年之後,才可分批請旨回京祭拜,為的也就是怕這些藩王趁着皇權交替朝局不穩之時,起反逆之心揮師亂上。
如今凌祁祐的父皇順德皇帝駕崩已滿一年,各方藩王紛紛上奏請准回京,而凌祁祐最先批准的除了宣王,也就只有他最小的兩個皇叔齊王凌琛和洛王凌珏。
藩王入京按着規矩最多只可帶五百人,凌琛和凌珏各自只帶了百餘號人做護衛,只凌璟一個,不多不少,堪堪五百人,個個是精兵強將,在他出發上路之時,凌祁祐就已經收到消息,徐國舅幾乎跳腳痛罵,直言凌祁祐就不該讓之入京,凌祁祐由着他說,卻自始至終沒有反駁過半句。
最後也還是徐重卿出了城去迎接三位藩王,帶來的兵馬只能駐紮在城外,徐重卿只讓了他們各帶三十人進城,凌琛和凌珏兩個對他的要求有所不滿,倒是凌璟很痛快地答應,挑了三十貼身護衛出來,就上馬隨着他一起進了城。
凌祁祐是在平日裏聽政的大乾門接見的三人,滿朝文武分班而立,凌璟打頭,三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恭敬的行叩拜大禮,拜見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凌祁祐。
這三人說是他的皇叔,最大的宣王也不過只比他大九歲,最小的洛王幾乎和凌祁祐同齡,宣王因為身份特殊,當年是中宮嫡子的身份,本是最有可能被立為儲君繼承大統之人,只不過因為年幼又在朝中勢力遠比不上那個時候有徐家支持的凌祁祐父皇,才最終落敗,在凌祁祐父皇被封太子之後以宣王身份出京去了江東,一年之後天承皇帝病逝,凌祁祐父皇登基,凌璟也沒有回來拜祭過,如今時隔十七年,他在江東勢力穩固,幾乎是隻手遮天,朝廷在江東的辦事衙門形同虛設,江東一帶駐軍將領也全是他的心腹,他幾乎牢牢掌控了整個江東,而江東又是大晟朝最大的州府,是大晟朝發家的地方,朝中官員聞宣王色變,徐國舅屢次提起這不把朝廷詔令當回事的宣王都是咬牙切齒,凌祁祐雖然面上沒有過多表露,心裏卻清楚得很,宣王同樣是他如今內憂外患中最為頭疼的人物之一。
等到三人大禮行完,凌祁祐才慢慢開了口:“三位皇叔一路風塵僕僕辛苦了,都起吧。”
語氣冷淡而疏離,完全的高高在上之態,凌璟輕勾了勾嘴角,從容站起了身,半點不避諱地抬眼就直視向了御座之上的凌祁祐。
在他看凌祁祐的時候,凌祁祐同樣在打量他,十七年的時間,凌璟已經從當初離京時的稚童長成了如今挺拔健壯眼神銳利的一方霸主,在他的眼裏,凌祁祐看不到一絲一毫面對帝王時該有的畏懼,甚至那隱約的笑意也帶着幾分挑釁。
瞳孔微縮,凌祁祐眼裏的溫度便更冷了一些。
按着大晟朝的習俗,初次見面、久別重逢的親朋都要互贈見面禮,凌祁祐也一早就將命人將這禮給備了好。
齊王凌琛是個痴迷書畫的書獃子,凌祁祐送給他的是幅前朝名家真跡,凌琛一看當下愛不釋手,連連謝恩,回的禮也是自己作的畫。洛王凌珏則是個遊手好閒鑽到了錢眼裏去的紈絝,同樣好打發。最後輪到凌璟,凌祁祐命小丑兒送到他跟前去的,是一隻黑鷹……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雄壯黑鷹。
凌祁祐緩緩說道:“黑鷹是我大晟朝吉物,這鷹眼神銳利姿態矯健,倒是頗有幾分七皇叔的風采,七皇叔可得好生養着。”
凌璟一看嘴角越發上揚了幾分,鷹是好鷹,可惜再好的鷹關在了籠子裏也都如同折了翼一般再難有作為,小皇帝送這個給他,似乎是在提醒他就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安分守己不要多做妄想,只是偏偏他對這小皇帝的態度就是有些嗤之以鼻。
手伸過去,直接將那籠子的門給打了開,在滿朝官員錯愕震驚的倒吸氣聲中,那雄鷹鑽出籠子,一聲嘶叫過後,在半空盤旋了幾圈,很快就飛沒了影子。
凌祁祐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徐重卿喝罵道:“宣王您實在太過分了!陛下送您的禮您竟然就這麼當眾給放了!您眼裏還有陛下嗎?!”
凌璟不以為然:“陛下也說這鷹眼神銳利姿態矯健,困在這籠子裏多可惜,當然是放出去得好。”
然後便也不管那徐國舅如何氣急敗壞,凌璟笑着拍了拍手,他身後的人把他要送給凌祁祐的禮物送了上來。
“還真是巧了,本王要送給陛下的,卻也是一隻鳥。”
眾人定眼一看,更是驚訝不已,這宣王的人手裏提着的鳥架子上,是只五彩斑斕的金絲雀,鳥架子外並沒有籠子,那鳥兒停在架子上,一會兒啄着自己的羽毛,一會兒撲扇着翅膀擾着架子飛幾圈,即使沒有束縛,卻也飛不遠,最後依舊還是會停到那架子上去。
凌祁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微眯起了眼裏已經有了並不明顯的殺意,凌璟送這種東西給他,嘲諷的意圖實在太明顯,這已經不單是挑釁,而是根本就等同於犯上了,但這個時候,他卻不能跟他翻臉,半晌之後,他慢慢攥緊了袖子下頭的手,以盡量平緩的語調道:“那就謝謝七皇叔送的這份禮了。”
“好說。”凌璟得意笑着應下。
昭德殿。
抱着小饅頭在院子裏曬太陽的蕭楚謙眼見着凌祁祐黑着臉進來,打自己身邊過時小饅頭嘴裏發著“噠噠”聲伸手就要他抱,凌祁祐置若罔聞,連餘光都沒有分過來一個,大步就進了裏頭去,再聽殿裏傳出來的踹翻桌椅的聲響,蕭楚謙搖了搖頭,趕緊抱着扁了嘴就要哭的小饅頭哄了一陣,然後便攔住了滿頭大汗跟進來的小丑兒。
“你讓開!”
“陛下他今日不是接見宣王幾個?怎麼發了如此大的火?方才都發生什麼事了?”
“跟你有關嗎?”小丑兒沒好氣道。
“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陛下分憂呢。”
“你一個閹人能做什麼?!”
蕭楚謙不以為然:“丑公公不也整日想着替陛下分憂嘛,乖,說來聽聽。”
小丑兒這會兒也氣得夠嗆,便乾脆就一股腦地把方才宣王如何不把陛下放在眼裏如何暗諷陛下的行為給說了,蕭楚謙一聽就樂了:“那也是陛下先給人下馬威……”
“你敢這麼說陛下!”小丑兒瞪他。
蕭楚謙再次搖了搖頭,抬頭看了看一片湛藍的天空,將小饅頭交給一旁的奶娘抱着,舉高手打了三個響指,嘴裏跟着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響,時斷時續,不多時,一院子的人就都驚訝看到,那黑鷹突然就出現了,就在不遠處的半空中盤旋。
蕭楚謙笑着沖小丑兒道:“去拿柄弓箭來。”
“啊?”
“啊什麼啊,我說,想要陛下高興,就去拿柄弓箭來。”
小丑兒猶豫了一下,一咬牙還是去幫之給取了來。
蕭楚謙接過弓,動作熟練地上箭、拉弦,抬手瞄準了那在空中不斷盤旋的黑鷹。
小丑兒看得呼吸都屏了起來,蕭楚謙滿臉鎮定,從容不迫地隨着黑鷹的位置微調方向,再之後,‘咻’的一聲,放箭而出,一聲凄厲的嘶鳴過後,那鷹應聲落下,落到了前方的宮殿瓦頂上。
蕭楚謙笑着收了箭,提醒有些看傻了的小丑兒:“還愣着幹嘛,還不趕緊派人去撿。”
“哦哦……”小丑兒回過神,趕緊帶了人親自去撿獵物。
“你為什麼還能使得出力氣來?”
聽到聲音,蕭楚謙有些意外地轉過身,凌祁祐就站在殿門口,正滿眼懷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