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念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突然緊緊抓住了孫時權揮起的手臂。
“做什麼?”江洵面無表情地問道。
“這個賤女人殺了孟春!難道我還不能動手教訓一下她嗎?”孫時權氣急敗壞地吼道,額頭上青筋暴起。
“不能。”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嫌棄。
一旁的瑤卿忍不住朝着孫時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嘲諷地說:“人都已經死了,你現在又是哭的哪門子墳?”
趙紫芮確實殺了人,但也輪不到孫時權這樣對她隨意打罵。
更何況,衙門的人此時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到底應該如何判刑定罪,一切自有公斷。
想當初,孟春還活着的時候,孫時權對其不聞不問,甚至死了還嫌她丟人現眼。
如今得知人不是自殺,卻又跑過來假惺惺地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真是讓人覺得可笑至極。
難道之前下令將孟春的屍體拋棄到荒郊野外的那個人,不是他孫時權嗎?
實際上,他之所以如此惱怒,壓根兒就不是由於趙紫芮殺害了孟春這件事本身。
真正令他怒火中燒的原因在於,她在行兇之前竟然未曾向他透露半點風聲,甚至一直當著他的面佯裝出一副溫柔可人、賢妻良母的姿態來。
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深深地刺痛了他那強烈的自尊心,才令他惱羞成怒起來。
江洵鬆開了緊握着孫時權胳膊的手,並順勢用力一推,直接把孫時權搡到了旁邊的一張椅子跟前。
喬訣站立在一側,面色冷峻地開口說道:“我們之所以答應讓你返回府邸,只是認為你理應回來瞧上一眼。可倘若你膽敢妄圖耍弄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小手段,那麼抱歉,我們可不會陪着你繼續胡鬧!”
傅霖默默地凝視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兩個人,真沒想到啊,二三閣從何時開始變得這般關係默契了?
就在孫時權剛剛落座不久之後,孫玉珍便領着孫玉州一路小跑了過來。原本心情就已經煩躁不堪的孫時權,這會兒瞧見孫玉州那副模樣,心頭的煩悶更是陡然增添了幾分。
起初,他偶爾聽聞一些旁人的風言風語之時,他並未將其放在心上,反而認定那些人純粹是出於對自己的嫉妒,才會如此搬弄是非。
可自從得知趙紫芮殺人的事情以後,他如今再看孫玉州的容貌,突然發覺旁人說的也並非是捕風捉影。
孫玉州的確與他毫無相似之處,不論是精緻的五官輪廓,還是那白皙的膚色,兩人甚至連性格都沒有絲毫的共同點。
再仔細打量下來,孫玉州竟有幾分神似早已離世的胡伯駒。若不是胡伯駒已然故去多年,他幾乎會懷疑趙紫芮與胡伯駒背着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孫時權凝視着眼前正輕柔地為孫玉州暖着手的趙紫芮,心中五味雜陳。
他對趙紫芮確是真心喜愛,並一直都對她言聽計從,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到她跟前兒。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當初你選擇嫁於我,可曾出於真心?”這話語出口后,連他自己都感到一絲忐忑不安。
趙紫芮聽聞此言,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便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覺得這話實在荒謬至極!
這個踏着別人屍體一步步往上爬的人,這個對自家夫人不聞不問、漠不關心的人,竟然還妄圖奢求他人的真心?
簡直是痴人說夢!
想到此處,趙紫芮不禁心生鄙夷。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又可曾想過孟春一絲一毫?
那個同樣傾心於孫時權卻被拋棄的女子,她的一片真心又該由誰來珍視和回應?
雖說趙紫芮本人是看不慣孟春那與世無爭的性子,因為那說白了就是無能!但同為女子,她又怎會不知孟春的無奈。
“夫君,難道你還天真地認為,妾身之所以嫁於你,是因為對你心懷愛意嗎?”
趙紫芮嘴角輕揚,發出一陣嘲諷的笑聲,繼續說道:“你若依舊是剛來招壽村那個德行,你覺得我會看你一眼嗎?你憑什麼認為你配得上我?”
趙紫芮生得那叫一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是這方圓幾十里內出了名的大美人兒。
每日前來她家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簡直快要把她家的門檻都給踏平了。
可即便眾多青年才俊對趙紫芮傾心不已,但她最終還是選擇嫁給了孫時權。
其中固然有一些別的因素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孫時權的財力也是吸引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孫時權聽到趙紫芮說出這番話后,他不禁緊皺起眉頭,滿臉怒容地質問道:“難道在你眼中,我竟如此的不堪?我真沒想到你會是如此淺薄庸俗之人!”
趙紫芮聽聞此言,當即仰頭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不屑:“哈哈哈哈哈,我庸俗???我的好夫君啊,你捫心自問一下,當初你之所以看上我,難道不是因為我這副姣好的容貌能夠為你掙足面子嗎?”
“如若不然,還能有什麼其他理由?倘若我生得如同孟春那般相貌平平,恐怕你連正眼都不會瞧我一下吧。既如此,你又憑什麼來指責我呢?”
孫時權被趙紫芮這一番犀利的言辭懟得啞口無言,只覺氣血上涌,腦袋嗡嗡作響,眼前一陣發黑,險些就要昏厥過去。
站在一旁的孫玉州見爹爹臉色不好,心急萬分,連忙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攙扶住他。
怎料孫時權此時正在氣頭上,揮手便將孫玉州狠狠推搡在地,並怒吼道:“你給我滾遠一點!”
孫玉州從未經歷過如此粗暴的對待,他瞪大了眼睛,十分委屈地望着孫玉州。
明明以前爹爹最疼他了,可如今卻避他如蛇蠍。
而另一邊,孫玉珍靜靜地站在那裏,冷眼看着這場爭吵。
她沒有絲毫想要勸解的意思,甚至當看到孫玉州被推倒在地時,嘴角還微微上揚,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孫玉珍昨天就偷聽到了趙紫芮與人密謀殺害了她母親的事情,今天又聽到趙紫芮對父親根本就沒有真心實意,就算那孫玉州都不是她的親弟弟。
孫玉珍深知自己也並非什麼好人,她同樣沒有資格去指責別人的過錯。畢竟,每個人都有着自己不可見人的陰暗面,這個家也早就腐爛不堪了。
想到這裏,孫玉珍不禁嘆了口氣,心中暗自惋惜:只可惜我那苦命的娘親,再也無法親眼目睹這出鬧劇咯。
瑤卿一把將哭泣不止的孫玉州緊緊地抱在了懷裏,她滿臉心疼地看着懷中的孩子,眼神中既有對孫玉州的憐惜,又有對孫時權的不滿。
就在此時,孫時權突然怒目圓睜,衝著趙紫芮大聲吼道:“這個孩子……趙紫芮!!!這孩子到底是你跟哪個野男人生的??”
孫時權猛的站起身來,一臉憤恨地往趙紫芮那兒走去,卻又被喬訣上前給拽了回去。
“談話可以,動手不行。”喬訣淡淡地說道。
“總之不是跟你生的,你就帶着這個疑問一直到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紫芮那張原本嬌艷動人的臉蛋兒,此時因為肆無忌憚的大笑而變得愈發猙獰可怖。
有人笑得前仰後合,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滑稽戲;有人哭得肝腸寸斷,悲痛欲絕;有人在悔恨交加,自責不已;還有人則面無表情,麻木不仁地觀望着這場鬧劇,宛如置身事外一般。
孫時權掙扎着想要逃脫喬訣施加於自己身上的束縛,然而無論他如何掙扎扭動,卻都動彈不得半分。
他忽然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孫玉珍——那個他平日裏一直有意無意忽略的女兒。
此刻的她正用冷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也在無聲地嘲笑他的無能為力和狼狽不堪。
終於,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衙門的官差們匆匆趕到現場。
這場混亂的鬧劇至此總算迎來了尾聲,趙紫芮在衙役們的押解下,緩緩離去。
孫玉州見母親要被帶走,心急如焚,他一邊扯着嗓子苦苦哀求那些官差不要將他娘帶走,一邊奮力向前撲去,試圖抓住母親的衣角。
可是,他終究只是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他那微弱的呼喊聲被周圍嘈雜的人聲所淹沒,他那滾滾而下的淚水也無人在意。
沒有人停下腳步來傾聽稚童內心深處的痛苦與不舍。
喬訣見狀,輕輕抱起孫玉州,穩步走到那幾位衙役面前,語氣誠懇地請求他們稍等片刻,讓這對母子好好道別一番。
由於知曉喬訣等人的身份背景,那幾個衙役彼此對視一眼之後,便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十分識趣兒地退到一旁等待着。
“阿娘犯了錯,所以要被帶走關起來,等阿娘......等阿娘贖罪了,再回來看你。”趙紫芮溫柔的擦掉兒子臉上的淚珠,笑着對孫玉州說道。
“我不要,我就要阿娘,我替阿娘贖罪……我替阿娘贖罪。”孫玉州哭腫了眼睛,也哭啞了嗓子。
趙紫芮看到孩子這個樣子,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淚來,她邊笑邊哭的搖着頭。
“州州,阿娘教過你的,要一人做事一人當,萬沒有替罪這個道理。但是,如果我們州州多做善事的話,那阿娘的罪或許就會多贖一分。”
“只要你一直念善,那我們便能早日相見。那麼,州州願意答應阿娘嗎?”
趙紫芮不奢求自己有生的機會,她也不會逃避責任。但是她的州州才五歲,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如果成長的路上帶着恨,那就像是在走一條獨木橋,既黑暗又孤單。
可如果是帶着善意出發,那則是在走一條陽光大道,即光明又溫暖。
“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可是我要是想阿娘了怎麼辦?”孫玉州抽泣着問道。
“想我的話,就抬頭看星星。當天空中出現第一顆星星的時候,就是我也想州州的時候。”趙紫芮親了親孫玉州的額頭,這一別怕是此生都再也見不到了。
“好,好,我每天都會抬頭看的......阿娘也要每天都早點出現。”
“好,我們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孫玉州說著說著就沉默了,過了一會才抬頭繼續說道:“我變我是王八蛋。”
“那阿娘呢?”
“阿娘變了也是阿娘。”
趙紫芮走了,孫玉州跟在後面,邊哭邊喊:“星星什麼時候出來呀?天怎麼還不黑呀!阿娘你說話呀……我是王八蛋......”
可他那兩條小腿兒怎麼跑的過囚車,沒多久,就跟不上了。
瑤卿紅着眼,將他給抱了回來。
其實趙紫芮有一件事做的很對,就是沒有把孫玉州養成一個冷漠的人,就連在最後她都在竭力教導孫玉州去成為一個有善心的人。
可是孩子一路上的成長,離開了父母的陪伴,又怎會不孤單?
想着想着,她就看了一眼身後的江洵。
這孩子從小到大,也是自己一條路走到黑的吧。
江洵注意到了瑤卿的目光,有些不解地看了回去。
“怎麼了?”
“就突然覺得你也挺不容易的。”瑤卿一臉心疼的地說道。
“哈???”他有什麼不容易的?
“沒什麼,姐姐就是突然感慨。”
“我不是五六歲的孩子了,我已經不需要了。”
江洵明白了瑤卿那略帶同情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也明白了她說的不容易是指什麼不容易。
但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已經不是一個需要爹娘陪在身側的孩子了。
他已經比很多人要幸運了。
起碼如今看來,這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起碼在他看來,他是願意長睡不醒的。
“姐姐錯了,姐姐以後不跟你說那些話了。”瑤卿抱着孩子走到江洵面前,認真的說道。
一個在黑暗裏待久了的人,也會渴望陽光,哪怕你告訴他那只是一盞燭光也沒關係。
對他來說,光就是光,他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江洵看到瑤卿這抱歉的眼神,頓時有些想笑,“姐姐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只是我們看待問題的方式不同罷了,或許......等我長到姐姐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會更清醒一些吧。”
“我們洵兒不用長大!!!一直這樣就很好!!!”瑤卿說著就要伸出左手去抱江洵。
“瑤姐,這兒還有外人在呢。”江洵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卻沒有躲開。
喬訣站一旁聽到他倆的談話,接了句:“那需要我把外人請出去嗎?”
瑤卿鬆開江洵以後,笑着回道:“不用麻煩,你自己出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