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急天高

第41章 風急天高

第41章風急天高

幽客海陰路,留戍淮陽津。垂情向春草,知是故鄉人。

齊州水災最嚴重,卻解決得最好。行隊未近城門,宮中已下三道聖旨嘉獎諸人,尤贊玉安。

聖旨讓玉安更覺廢後事態嚴重。

馬不停蹄地回到宮廷,玉安終究晚了一步,柔儀殿空空如也。她問宮人後方知官家已經於昨天下旨昭告天下,皇后無子,自願退位修道,賜名清悟,降為凈妃,居長寧宮。

依皇后被羅織的罪名已足以置其死地,皇帝匆匆降詔想必是為了保她平安。玉安即刻前往福寧殿面聖,趙禎卻以龍體不適為由避而不見。

玉安招來小林子問話,得知廢后詔書擬定后,范仲淹和眾諫官聯名上書稱“后無過,不可廢”,奏章卻都被扣在了中書省,根本沒有傳遞到趙禎手中。

“官家知道大臣們的奏章嗎?”

“官家似不曉得,但是小的總覺得有些蹊蹺。朝廷會掀起軒然大波連小的都知道,官家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皇后的案子鐵證如山,天衣無縫,如果無法用證據為她洗刷清白,即使皇帝信她,也不得不依宋律處罰。此情形下他不納百官進言,讓中書省擔了責任,大臣們怨恨的便是中書省,他朝若想重新翻案或是制衡中書,這件事都可以拿來做文章。

玉安心知如果趙禎聽信了讒言,事情尚有轉機,但目前看來他已經有自己的打算,事情便已無可挽回。

連續三天,趙禎都對玉安避而不見。但聖旨卻到了霽月閣,就齊州治水大行封賞,賜采邑,晉封楚國公主。隱約揣度到趙禎的心意,玉安亦不再造次。直到十天後,廢后風波已漸漸平息,玉安方才帶着笙平來到了長寧宮。

長寧宮原名長樂宮,前朝修建,后被大火焚毀,先帝重建用以供奉各路神仙,較為偏僻,天氣陰冷,歲月清苦。

長寧宮供奉的雖是道教神仙,但皇后一向喜歡佛法,故遠遠便聽到木魚聲聲。邁步進入殿堂后,堂上神像森森,油燈長明。皇后一身素服,雙目微閉,手握佛珠,口中念念有詞。玉簫隨侍在側,為燈里填些香油。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玉安跨進門檻時,皇后正默默念着《金剛經》裏的經文。

“娘娘。”她輕聲叫道。木魚聲停,皇后睜開雙眼。玉安走到她跟前蹲下身道:“對不起,玉安回來晚了!”

皇后微微一笑,臉色卻是無比的平靜,道:“玉安,謝謝你來看我。”

玉安詫異地看着她,“娘娘……”

身後的玉簫道:“公主可算是回來了。娘娘遭逢奸人陷害,還請公主轉告官家,求他明察啊!”

皇后搖搖頭,淡然一笑,“官家一生謹慎行事,畏天地,守法度,敬臣民,又豈會為了我而違反宮規律法?我得勢時,別人在我掌中,如今得勢的人,何嘗不在官家掌中?而官家又何嘗不在臣民掌中呢?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世事兜了個圈子,終有一天還會回來的。這些年來我高居后位,料理後宮,真是太累了。像現在這樣白天誦讀經書,夜晚在夢裏和正陽、祈鉉相會,倒是難得的清靜。”

玉安抬眼看着跟前的神像,尊尊面帶微笑。皇后改變的不只是身份,她的心也改變了。

曾經玉安是那麼痛恨高高在上、手握權柄的皇后,可如今她跌落高座,玉安卻發現起初對她的恨意,早已在蒙受她諄諄教誨的點滴中煙消雲散。

“玉安賀喜娘娘終得這清靜的太平時光,娘娘保重。”臨別時,玉安俯身向皇後行了一個大禮。

走出正殿,玉安覺得心事沉沉。當木魚聲漸遠時,出門相送的玉簫突然拉住她的衣袖,跪在了她的跟前。

“玉安公主,皇后雖看破紅塵事,可暗地裏作祟的小人卻未必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她,求您看在娘娘對你有再造之恩的分上幫幫她!”

玉安連忙扶起玉簫,問道:“玉簫姐姐,當初是誰推薦那個奶娘進宮的?”

“她確實是國舅爺家裏的人,娘娘見她細心周到,便留下了。”

“玉簫姐姐可知道五皇子中毒有多深?”

“五皇子服藥的時間不長,但他年幼,傷着了腦子,長大后說不定會是個白痴。”玉簫嘆息道,“如果娘娘當初聽從了公主的建議,除掉這個惡婦,又怎麼會像今天這樣有苦難言。”

“虎毒不食子,這未必是尚美人所為。”玉安搖搖頭,“冊封皇后必定會賞賜九十九工匠三年打造的鳳冠鳳袍,勞力費時,因此歷代皇后的禮服都是代代相傳。不知娘娘的這套服裳如今在哪裏?”

玉簫道:“娘娘被廢后,官家卻沒有下令收回那套鳳冠鳳袍,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故悄悄存放在長寧宮一處秘密的地方。”

“那好。”玉安思忖片刻后湊到玉簫的耳邊低語幾句。玉簫會意地點點頭,玉安便帶着笙平辭別了長寧宮。

翌日,官家便傳召玉安到觀文殿侍讀,並咨以政事,一切似回到了從前。皇后被廢后,因為玉安最熟悉她的職分,許多事便分派到了玉安的身上,玉安便將墨蘭調回了司寢局擔任司苑,以自由出入各殿閣,同時許承佑和內侍們的聯繫也更頻繁了。

雖然在離宮前為皇后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還是想做一些嘗試。

霽月閣的生活很平靜,但朝中卻越來越不太平。新政如火如荼,越來越觸及舊派大臣的根基,反對聲越來越強烈。而派駐各地的按察使也確有以權謀私,中飽私囊之行徑。奏章上到朝堂,新舊兩派的相互攻訐幾乎是早朝的必修課。

趙禎自知“除舊”方能“迎新”,亦只將兩派的衝突視為變革中的陣痛,各自安撫后一切照舊,並不放在心上。直到御史中丞王拱辰的一道上疏引起了他的注意。

國朝對外戚、內侍、朝臣的各種約束,無一不體現了歷代帝王們對朋黨的厭惡,故當王拱辰提及新派的諫官和名士聚集醉酒後評點古今政事,“出了大朝又入小朝”,趙禎便即刻傳了范仲淹等人親自過問。

不料范仲淹認為君子結黨則於天下有利,不但不認為是錯,反而頗感自豪。趙禎雖不便多說,心裏卻極不認同。漸漸地,他開始隱約感到新政已漸漸淪為朝中結成派系的借口,外事不成卻內耗無數。因此他便採納了莫允賢的建議,開始考慮祈鑒和祈鈞的婚事,並將立儲之事提上了日程。

新政雖有諸多爭端,但祈鑒在修習武備和齊州治水的成績卻是有目共睹。以他的銳氣和魄力,或許能做比朝中大臣更多的事。

趙禎亦是在為兩子議親的過程中,得知子泫和漱雪已經定親。他雖頗有些遺憾,卻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朝中青年才俊比比皆是,要挑一個滿意的女婿並不難。趙禎便將此事交予梅妃操辦。王公貴胄子弟,十八歲到三十歲,尚未婚娶的,皆可考慮成為玉安的駙馬。

幾日過去,趙禎向梅妃問詢此事後道:“此事不宜急進,一定要讓玉安慢慢挑選,可別委屈了她。”

梅妃道:“這就難了。朝中能與子泫比肩的青年才俊本就不多,何況駙馬又必須調任虛職,即使玉安挑中,官家也未必捨得啊!”

趙禎順手拿起名冊,仔細翻閱后道:“我看曹儀的兒子曹誦和莫允賢就都不錯。你試探一下玉安對他們兩人的看法。祖制不必事事拘泥,玉安公主的駙馬仍舊可以做朝廷的棟樑。”

玉安孤身無外戚,趙禎願為她破例並不難理解。梅妃便道:“官家怎麼看這兩位公子的?”

趙禎略思片刻后道:“曹誦學問一般,但繪畫頗有靈氣,何況上次肯為玉安挺身而出,可見他對玉安是一片真心。而莫允賢雖然出身商賈,但才識人品皆稱一流,且據我看,他對玉安也該是有些好感的。雖然我很不捨得玉安,但女大當嫁,將她嫁給身邊的人,日後她也能常進宮來陪我下棋說話。”

八月十四,祈鈞的生日再次臨近。

自從遼國使臣端午節前來勸說大宋勿與西夏議和后,朝廷便先後派了兩批使臣分別前往西夏和遼國對他們進行安撫。“四諫”之一的右正言余靖受命出使遼國並維護了國朝利益,深得趙禎讚許,其小女兒湘綾恰年方十七,知書識禮,趙禎與梅妃便將其議定為祈鈞的王妃,並藉著中秋菊盛在瓊林苑設宴,邀請皇子、公主和宮外親友一同參加。

因為是赴梅妃的宴,笙平特意為玉安梳了梅花髻。鏡中的玉安娥眉淡淡,雙頰光華,是舉世無雙的妙人兒。

玉梳起起落落,笙平的手沉甸甸的。她知道趙禎也奈何不了子泫和漱雪的婚事,這對有情人終難成眷屬。公主和子泫情深似海,卻又都那麼平靜,因此,每一個清晨她都分外緊張,因為她知道或許哪天醒來,公主的床榻就會變成空的。

這些日子隨着玉安歷經驚濤駭浪,對她不斷心生敬佩和憐惜,來霽月閣的初衷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跟着玉安早就變成了一種讓她感到踏實的習慣。

正在這時,許承佑送來了子泫的書信。讀完信,玉安的臉色仍舊平靜,但笑意卻藏在眼角。

“公主,高公子說了什麼?”笙平緊張地問。

玉安抬頭看她,眼睛亮如星辰,“笙平,漱雪向高家提出了解除婚約。雖然子泫的爹娘暫時還不同意,但假以時日,他們定然也無法阻止。”

笙平一把緊緊地抱住她,淚水湧出了眼眶,“這麼說我就不用和你分開了?”

“當然!”玉安堅定地點點頭,“這世上除了子泫,你是我最親的人,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和你分開!”

瓊林苑內長亭百步,垂楊蘸水,煙草鋪堤。是日祈鈞並未大宴賓客,受邀者男女共計不過二三十人。瓔珞亦在受邀之列,只是她前日吃食壞了肚子,未能前往。玉安到時,子泫、梅家姐妹和傳說中的准王妃都已經到了,這余家三小姐眉清目秀,斯文有禮,尤擅詩詞對仗,和祈鈞可謂琴瑟和鳴。

眾人一起煮酒猜謎,好不熱鬧。宴席將開之時,祈鑒也風塵僕僕地趕來了。他的賀禮竟是曹子建的文房四寶,該寶讓文人墨客為之趨之若鶩,如今竟讓祈鑒得到了,足見他的用心。梅妃的心也算有了安慰。眼下官家議定了祈鈞的婚事,對祈鑒的婚事卻一再躊躇,內心的偏向已不言而喻。若祈鑒能真心與祈鈞和平相處,倒也令人欣慰。

男女分別入席。宴罷便聚在一起賞菊品酒。青年男女相聚,話題天南海北,論及古今。梅妃隨着年紀漸增,也越發喜歡孩子們的熱鬧氣氛,始終笑逐顏開。

祈鈞的婚期議定后,祈鑒便成了宮裏的熱門話題。因祈鑒漸成最可能的儲君人選,說媒的命婦將玉京殿的門檻都快踏破了。但祈鑒已隱約感到趙禎已經對新派大臣不再熱情,在這晦暗未明之時和任何一派走近都不是好事,故以“須由爹爹定奪”為由拒絕了苗妃相中的幾人,亦再三叮囑她勿熱衷操持,否則將“壞了大計”,苗妃被他嚇唬后便再不敢擅作主張。

但一波平了一波又起。因西夏和遼國劍拔弩張,遼國便送了幾位絕色美女至雍王府,希望將來他能夠支持出兵襄助遼國,祈鑒以不忍讓幾位姑娘背井離鄉為由拒而不受,幾位美女原本十分願意回家,見祈鑒本人後發現他器宇不凡,又紛紛後悔,哭鬧着不肯離開,最後又是大費周折才沒有損害兩國邦交。

此事一傳開便成了一段英雄拒美人的笑談。梅妃故而也打趣他道:“要根據這民間議親的風俗,我們的雍王才貌萬里挑一,家世就更不用說了,這契丹的女子若想嫁過來,即便不是公主,也須是王侯千金才行,否則是斷不能入雍王眼睛的。”

一席話引來一片笑聲。祈鑒應和着笑道:“梅娘子說得倒是有理,不過我聽說外域女子刁蠻強悍,娶來那樣一位公主豈不是自討苦吃?娶妻娶賢,我倒是很羨慕四哥這般福氣。”

梅妃的眼波一轉,目光落在了漱雪和蘅冰的身上。漱雪解除婚約的事她反對卻無力阻攔,兩個侄女的婚事便成了她的心事。苗妃近日常常召蘅冰入宮,似有心讓她做祈鑒的側妃,但這日梅妃見祈鑒由始至終未看蘅冰一眼,目光倒是不時掠過漱雪,心裏便暗自有了主意。如果將漱雪嫁給祈鑒,將來若是他繼承了皇位,姐妹倆即使為妃亦不會影響梅家的地位,豈不是殊途同歸?因此她漫不經心地夾起一個南瓜餅道:“這話說得有理。論起相夫教子,還是咱們大宋國的女子是最好的了。例如咱們漱雪和蘅冰,就是一等一的好。”

祈鑒的嘴角掛着一彎淺笑,目光迅速掠過眾人,卻唯獨避開了漱雪,道:“梅家小姐玉潔冰清,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自然也要神仙一樣的人物才配得上的。”

宴罷,眾人行了一番酒令,梅妃稱有些睏乏,提前回宮去了。梅妃走後,年輕人興緻未減,尤其是初次和大家見面的湘綾,對各處都充滿了好奇。只是瓊林苑大家都來了數次,各種菊花也早已看膩,蘅冰便道:“這麼逛着也沒意思,我聽說高家後園開出了紫紅色的茶花,不如一起到高家賞花去!”

子泫未來得及開口,祈鈞卻說話了,“聽說子灃的夫人快生產了,我們也正巧去探望探望她。”

一聽這話,眾人都來了興緻。子泫也對這個提議頗為心動。眼下高珏夫婦雖勉強同意解除婚約,但對玉安的成見仍在。如果玉安肯前往拜訪,或許他們的印象會有所改觀。

只是一旁的漱雪沉吟片刻后道:“你們好好玩,我有些疲倦,先回去了。”

蘅冰連忙拉住她,“姐姐怎麼可以現在離去?高家少夫人即將臨盆,你若去了便可以幫她把脈安胎,使她更加安心啊!”

祈鑒轉頭看着漱雪,眼眸里滿是期待,“蘅冰說得有道理,一起去吧!”

漱雪抬眼看他片刻后一直沉默不語,卻也沒有再說離去的話。

子灃陪同高珏夫婦外出赴宴未歸,照君尚在午睡,子泫便徑直帶各人到後園賞花。這並不是山茶開花的季節。高家後園的山茶樹搖曳着碧綠的樹枝養精蓄銳,但靠近湖邊的一小叢山茶卻因得了特殊的光照和溫度而開出了紫紅色的花兒。大家在一旁嘖嘖讚歎着,子泫則頗為自得地看着玉安。

子灃房裏的丫鬟來報說少夫人午睡醒了,請王爺、公主和小姐前去喝茶。到了子灃居住的院子,照君正站在院落中央指揮兩個丫鬟準備茶具。見到眾人,她欣然相迎,眾人便各自在桂樹下落座。那株桂樹上的花兒已經開了,散落滿地,溢出濃郁的芳香。

照君腹中的胎兒已經八個多月了。寬鬆的衣裳掩住腹中的胎兒,卻掩不住她臉上的喜悅。不過她雖然容光滿面,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見此情狀,祈鑒走到漱雪身後,輕聲道:“我看少夫人的氣色有些奇怪,你能不能幫她看看?”

他的細心及語氣中放下身段的懇求都讓漱雪心生疑惑。她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走到照君的跟前。為了不令照君感到壓力,幾句寒暄后她順理成章地在照君的身邊坐下了,笑問道:“漱雪聽說向來是張醫官為少夫人安胎的,不知少夫人一向可好?”

照君抿嘴笑道:“張醫官心思細,去齊州前也不忘留下方子,還派了他的大弟子前來問診,因此我和腹中的麟兒一切都好。”

一旁的湘綾好奇地問道:“少夫人已經知道腹中是男胎了?”

照君面色飛紅,含羞地點點頭。

“這是如何知道的?”湘綾好奇地問。

漱雪微笑道:“余姑娘有所不知,男胎和女胎脈象不同,待胎兒成型時,醫官通過把脈便可以分辨男女。”一邊說著,她輕輕拉着照君的手為湘綾示範,“少夫人的脈象沉着有力,便是公子的徵兆。”

不着痕迹便為照君把了脈,祈鑒暗地佩服漱雪的聰明,然而看到一絲陰雲從漱雪臉上飄過時,他的心頓時收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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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傾國傾城之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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