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片冰心

第37章 一片冰心

第37章一片冰心

嬴女去秦宮,瓊簫生碧空。濁世不久住,清都路何窮。

夜裏天氣並不燥熱,玉安坐在窗前,園中的曇花散發出陣陣清香。她手托下巴,靜靜地等待着窗欞上的月亮藏到那一片淺藍色的雲彩後頭去。

有人輕聲叩門。笙平開門后發現來人竟然是漱雪。玉安詫異地吩咐笙平備茶,便迎她在床榻邊坐下。這麼多年來,因為子泫的關係,她們倆對彼此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卻從來沒有這樣單獨聚過。

“梅姑娘怎麼有雅興來這邊坐坐?”玉安問道。

漱雪從笙平手中接過茶,卻放在了一側,似憂心忡忡,“我剛剛去看過子泫,他下午應付城外流民時受了傷。”

玉安一驚,“傷得重嗎?”

“一乍長的口子,我剛剛為他包紮過了,休息幾日便沒有大礙。”

“那他試藥豈不是有危險?”玉安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漱雪點點頭,“下午子泫突然回來,讓大家措手不及,沒顧得上細想便答應了他。但如今他身上有刀傷,再讓他試藥我便沒了把握。”

“雍王和荊王知不知道這件事?”

漱雪點點頭,“就是他們讓我來找你的。子泫受傷不能試藥,而現在試藥的人里亦沒有女子,也怕難以服眾。試藥的目的是為了向百姓證明這不是毒藥。公主先前威服豪強,為百姓贏得了糧食,百姓們也定然願意相信公主。”

她說的話不無道理。玉安聽罷,嘴角卻掛着一抹笑意,“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相信你?”

“公主若願意試藥,漱雪願意簽生死狀。公主若有任何意外,漱雪自願領死。”說罷,漱雪從袖中掏出一份帛書遞到她手中。

玉安緩緩展開帛書,筆跡娟秀里透出的勇氣讓玉安暗生佩服。玉安沉默片刻后卻將帛書還給了漱雪。迎上漱雪詫異的臉,她緩緩道:“比起生死狀,我更相信漱雪姑娘的自尊心。不過我曾經答應過子泫再也不讓他擔心,所以我必須先說服他。”

自從上次借糧后,子泫一直杯弓蛇影,時刻看着她,生怕她再出任何狀況。如今別說可能昏迷兩三天,就算是頭痛發熱,他也斷然不會同意的。漱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自己的未來夫婿如此記掛另一個女子,她的眼底閃過一抹難以言說的尷尬。

“他草木皆兵,一定不會讓你去……不過他也不會阻止你的……”漱雪深吸一口氣,道出了實情,“子泫的傷口疼痛,為他處理傷口前我便讓他服下了山茄花和火麻花末麻醉,明天未時前後才會醒來。”

玉兔東移,清風徐徐,滿園花香。玉安輕輕推開子泫的房門,見他躺在床榻上已沉沉睡去。胳膊上的紗布滲着點點猩紅的血跡。玉安打開茜紗窗將涼風放進來后在他的床頭坐下,用衣袖拭去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熟睡的子泫的眉頭依然微微蹙着,似帶着一絲淡淡的憂愁。聽笙平說,曾經的他天真中帶着一絲狡黠,一皺鼻子就能講很多趣事和笑話。可是自從認識了她,他便像一根拔節的竹子,每天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十八歲的少年,眼裏卻已經有了歷經歲月的人才會有的持重。

難道她的愛,竟會使他變得滄桑嗎?“子泫,”她的心裏有個聲音在說話,“為了你,我會努力像漱雪那樣過得簡單快樂,把他們所說的那個無憂無慮的你找回來……”纖柔的手指緩緩撫過他受傷的胳膊,她顫抖着俯下身,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

翌日晌午,熱辣辣的太陽像要把地面烤化,城西戲台前卻人山人海。遠遠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大家議論着,期待着。木材、藥材堆積如山,大鍋也已經燒了起來。屋檐下的陰涼處,祈鑒、祈鈞、玉安、知州和諸位醫官依次就座。

烈日中天。漱雪和幾位葯官戴着斗笠和面紗,在熊熊燃燒的火爐前分揀藥材。百姓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奇怪的藥材被他們麻利地揀出,磨碎,放進沸騰的鍋里。

大鍋汩汩地冒着熱氣。從配藥到熬藥乃至盛葯,一切都在眾人的眼皮底下。

張醫官稟告葯已煎好,試藥可以開始。同時醫官、葯官和府衙的差官已經齊備,待眾人試藥之後,便將第一批葯分發給有病徵的人們。

祈鑒點點頭,從玉安手中接過尚方寶劍后,走到戲台的前端。

“各位鄉親,這把劍是當今聖上親賜的尚方寶劍!今天,本王在此兌現對鄉親們的諾言,我、荊王、玉安公主,還有你們的父母官儲大人將為大家試藥!如果鄉親們信得過朝廷,信得過我們幾個,待我們試藥后也須遵守約定,服從官府指令,共同對抗疫症!”

尚方寶劍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眾人嘖嘖驚嘆,紛紛湊了過來。

人群里有人高聲問:“玉安公主可是前些日子從趙老爺家借來糧食的公主?”

還有人在問:“我聽說玉安公主懂得法術,能用一百個士兵變出一千個士兵,可有此事?”

見百姓將玉安說得近乎神仙,台上的人都哈哈笑了。知州作為這一帶的父母官,一向清廉有望,見狀也站起來說:“玉安公主是官家的女兒,也就是真命天女。真命天女撒豆成兵,點石成金,都沒什麼奇怪的!”

台下立即響起一片笑聲。

祈鑒轉身踱步回來,和祈釣、玉安等交換眼神,他們便從屋檐下走出來,從葯官手中接過剛剛從葯鍋里盛起的葯。葯的酸味和苦味立刻撲鼻而來。眾人各自一飲而盡,心中似有熱浪升騰。

“鄉親們,”大家展示着手中的空碗,祈鑒道,“現在大家可以相信醫官,相信朝廷了嗎?病患們的病情刻不容緩,請大家配合官府和醫官,儘快為你們的親人診治!”

台下的百姓竊竊私語一番后便立刻有人帶着一位老人向戲台擠過來,“大人,快救救我的父親……”

差官立刻幫助來人將老人抬上戲台。醫官望聞問切后確診為瘟疫,便即刻讓他服藥。其他人見試藥人和老人都安然無恙,而葯鍋里的葯卻是有限的,便爭先恐後地擁擠過來,吵着嚷着要喝葯治病。

“先給我吧!我身上的紅斑已經兩天了!”

“先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已經快不行了……”

知州大人一邊示意差官維持秩序,一邊道:“大家不要着急,今後每天我們都會在農莊為病患熬藥;醫官們也將在府衙前設診。這場瘟疫很快就會過去的!”

焦慮的百姓很快在差官們的組織下排成兩隊。祈鈞見此,欣喜一笑,走到祈鑒和玉安身邊道:“玉安妹妹真是神機妙算。這一對父子一帶頭,百姓們便都熱情高漲,唯恐落後了!”

玉安望着涌動的人群,笑道:“這多虧了二哥哥對百姓情緒節奏的準確把握,否則也未見得有這樣好的效果。”

見大家都安然無恙,祈鑒如釋重負地拍了拍祈鈞和玉安的肩膀道:“這次治水多虧了你們。”

玉安笑着搖搖頭,指着不遠處的漱雪道:“論起來,漱雪才是立了頭功。”

祈鑒欣慰地望着漱雪的背影。眼前的一切,也算是對得起她日夜的辛苦了。他無限感慨地嘆道:“咱們又能說誰的功勞大,誰的功勞小呢?即使是未能前來的子泫,付出的心血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只是子泫醒來后若知道我們給他下了昏睡葯,不知道會不會生氣呢!”

祈鈞看着玉安笑道:“子泫原本就是杞人憂天。現在玉安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裏,他自然也就沒話可說了!”

趕回府邸已是下午。漱雪和玉安、祈鑒、祈鈞一起前去看望子泫,醫官和郎中則在知州的安排下分成兩隊,一隊前往農莊,一隊在府邸前為病患診治。

幾個人進府衙后苑時,子泫剛好衝出來和漱雪撞了個滿懷,子泫連忙抓住她問道:“玉安呢,她怎麼樣了?她在哪裏?”

漱雪正被他問得不知所措時,玉安已推門進來了。見她安然無恙地站在眼前,子泫原本焦慮的臉上有了慍色,哼了一聲便轉身回房去了。

祈鑒和祈鈞連忙跟上去道:“子泫,你就消消氣吧!這都是我們的主意。你看,現在外面的問題解決了,我們大家也都好好的,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子泫瞪了他們二人一眼,火氣已消了許多。但當他的目光遇上玉安后便迅速移開了,不肯與她說話。玉安知道他是氣她參與他們的騙局,忙哄他道:“我瞞着你是我不對,不過你受了傷也不告訴我,我們算不算是扯平了?”

子泫更生氣了,“這怎麼能一樣呢?你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玉安歪了歪頭,在他跟前蹲下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很少見到玉安這般俏皮的模樣,子泫氣消了大半,這才肯正眼看她一眼,“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一切都很順利。見我們喝了葯一點問題也沒有后,百姓們肯喝葯了,醫官們正在外面忙活呢!”玉安心疼地看着他的傷口,“目前最不好的怕就是你了,快讓漱雪再好好給你看一看吧!”

子泫看了看漱雪,說:“那就勞煩漱雪妹妹了。”

漱雪靜靜地在他跟前坐下,一圈一圈退去他胳膊上的紗布后,觸目驚心的刀傷便裸露出來,一乍長的口子,血肉模糊。雖然漱雪的動作很輕,子泫還是滿頭大汗,想必疼得鑽心。

玉安將整個過程看在眼裏,她只覺得心像在被鈍刀凌遲一般疼痛,到了後來,那種疼痛的感覺慢慢變了,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被大鍋烹煮,騰騰的熱浪在胸腔彌散,她快不能呼吸了。

笙平不經意地一瞥,見玉安的眼神越來越迷離,急切地問:“公主,你怎麼了?”

她的話音未落,玉安便向後倒下,祈鑒疾步扶住她。中暑、中毒……祈鑒率想到了各種可能的情況,立刻吩咐人關上了房門。

子泫見狀也顧不上胳膊上的傷了,一把推開漱雪的手便撲到床前,聲音也因擔憂而顫抖起來,“玉安,玉安,你怎麼了?你哪裏不舒服?”

祈鈞連忙勸子泫道:“子泫,你別著急,漱雪之前就說了,健康人服藥后都會有兩三個時辰,甚至兩三天的異常反應,這都是正常的……”

但他的話子泫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直覺的恐懼包圍了他。一旁的漱雪更是比誰都擔憂,因為玉安的臉色正由紅色慢慢變成暗青,這並不是她所預計的排異反應,而像是引發了某種病症。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多想,只能勸子泫道:“讓我來替她看看吧!”

漱雪接過玉安的右手診脈。大家都焦慮地期待一個好的結果,卻見漱雪眉頭越鎖越緊,臉色越來越壞。

“怎麼樣了?”祈鑒小心翼翼地探問。

漱雪放下玉安的手,起身道:“公主的體內似有冷熱兩股氣流在竄動,脈象沉澀且瞬息變幻,令人捉摸不透。”她雙手抵着額頭,愁眉深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脈象,就連醫書里也沒有記載這樣的病例。”

眾人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祈鑒沉着音調問:“你是說,這……這藥方有問題嗎?”

漱雪搖搖頭,“公主的癥狀雖因湯藥而起,但並不見得是湯藥的問題,而是和她的體質有關。”

正在這時,子泫見玉安已經滿頭大汗,眉頭緊鎖似越來越痛苦,他的心彷彿被撕成碎片,卻無計可施,只能一聲聲瘋狂地呼喚:“玉安,玉安!”

天黑時分,外面服過葯的人僅有個別人有排異反應,大多數人的癥狀都減輕了,而屋內的玉安卻因發熱陷入了昏迷。

眾人皆為玉安而擔憂,最為難過的要數漱雪了。

子泫雖然心憂如焚,卻未失去理智,他走到漱雪的身邊安慰她道:“治病的方子不是一時想出來的。你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漱雪抬眼看他。此刻的他,雙目無光,憔悴得不成人形。平日裏遇到玉安的事,為了顧全她的心情,他多少會有些掩飾,而此刻他連掩飾的力氣也沒有了。

漱雪“嗯”了一聲便向房門外走去。滿天星斗,繁亂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路小跑到一棵梧桐樹下,她終於再也無法壓抑,額頭抵着樹榦,淚水瘋狂滾落。

她不過是想安安穩穩地治病救人,可是如今卻因輕信自己的醫術而犯下了錯誤,玉安若有了差錯,不但她活不成了,子泫怕是也活不成了。

她的肩膀不停抽搐着,直到身後有沙沙的腳步聲響起。漱雪知道此刻淚水已經弄花了面龐,也不轉身,只幽幽地問了聲:“誰?”

“是我。”來人並沒有報他的名字,但她聽出了他的聲音。那聲音平日如洪鐘般低沉,此刻卻帶着鼓勵和包容的意味,“玉安的事是意外,你別太難過。你必須冷靜下來,才能想辦法救她。”

“我救不了她,”她的聲音戰慄着,“她會死的!子泫一定會殺了我的!”

“看你現在的樣子,在他殺了你之前,你已經把自己殺死了。醫者本就行走在刀尖上,翻手即生,覆手即死。我若是你,就會想此刻的玉安是多麼好的病例。”

漱雪簡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玉安生死未卜,他竟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她轉過頭來,狼狽地收拾好凌亂的髮絲,止住眼淚。但那長長的睫毛上仍舊沾滿了淚水,因此他的臉在她眼底,也是模糊的。

“你一點兒也不擔心她?”

“怎麼擔心?”祈鑒不以為然地回答她,“像你一樣?還是像子泫一樣?你們個個六神無主,總得有人腦子清醒點兒吧?”他漫步行至她跟前,仰面一笑,“我若也像你們這樣放任自己的感情,只怕我的心早就碎了。這瘟疫前所未有,你不也找到藥方了嗎?再怪的病症,我相信你也能夠找到辦法的。有什麼需要我幫你的,儘管開口。”說完他轉身要走。

漱雪擦乾了眼淚,張口叫住了他,“喂!我想查看一下《脈經》和《本草經集注》。”

“當然沒問題。”祈鑒停下腳步,點點頭道,“我們這就去找知州。”

州府里並沒有這類醫書,他們必須去六七裡外的黃員外家裏找。這個黃員外的祖父曾是有名的郎中,留下了不少的財富和醫書。自己子孫都不學醫,那些書便束之高閣。祈鑒見天色已晚,便決定陪漱雪前去。翻身上馬後,見漱雪還在下面愣着,他輕笑道:“怎麼,還想走過去?”說完便向著她伸出一隻手。

漱雪從小學習四書五經,和男子同乘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但此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將手搭了過去,他一用力,她便飛身上馬。策馬揚鞭,棗紅馬向著城門外的蒼茫夜色絕塵而去。被祈鑒喚作“星辰”的馬是來自西域的良駒,有一日千里的本事。耳畔風聲呼嘯,混雜着祈鑒的呼吸聲,漱雪只覺得心裏有如萬馬奔騰,連日的緊張逐漸釋放,恍若展翅待飛的鵠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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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傾國傾城之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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