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渚清沙白(1)

第28章 渚清沙白(1)

第28章渚清沙白(1)

皓如楚江月,靄若吳岫雲。明月留照妾,輕雲持贈君。

從霽月閣出來后,經福寧殿,再至延和殿,漱雪一路都心事重重。梅嶺海臨死前一晚到她房裏的懺悔,成了她清白一生中無法洗去的恥辱烙印。

自那天起,她便發誓一生治病救人,以償還父親欠下的孽債。但面對玉安的時候,漱雪努力不恨她,卻亦不可能喜歡她。

天空飄過一縷雲彩,遮住午後的陽光,婆娑的樹影落在漱雪身上。她穿過皇儀門后,迎面走來了身穿紫色朝服的祈鑒。見到漱雪,他眼裏閃過一抹亮光。

“梅大小姐,玉安妹妹可有好些?”

漱雪點點頭,“三五天便可痊癒。”

祈鑒仰頭一笑,“她傷得不輕,卻這麼快便有了起色,漱雪姑娘真是妙手回春。”

漱雪聽他的語氣並不儘是誇獎,便道:“王爺謬讚了。”

“梅姑娘,”祈鑒頓了頓,行至跟前,雖目光仍落在遠處,但語氣卻柔和了許多,“聽說東十字街的那些老臣的舊疾都是你給治好的?”

漱雪隱約會意,垂目答道:“漱雪不過是開了些調理身體的方子,算不上根治。”

祈鑒的笑意僵硬在嘴角。祈鑒平生最恨“規矩”,故漱雪這個安分守己的楷模便常被他謔稱為“汴京第一閨秀”。但就是這位閣中小姐,近日幾番壞他大計。

新政后,祈鑒便被委以修武備的重任。恰逢朝中幾位掌握募兵權限的老臣舊疾發作,他便借“賦閑休養”之名架空了他們的權限,委任高子灃等年輕將領為其助力。翰林醫官院的醫官見風使舵,並不真心為這些老臣醫治,不料老臣們竟把漱雪請去,不足一月便又活蹦亂跳起來。

“那些老臣以詩文入仕,只識吟風弄月,尸位素餐,漱雪姑娘何必讓他們再回朝堂誤天下大計?”

“漱雪只知道治病開方,心中並無天下大計,還請殿下體諒。”

祈鑒搖搖頭,“市坊皆稱漱雪姑娘如姑射山仙女般冰雪潔白,是閣中女子學習的典範。而你不在家修習女紅,卻常常行醫治病,豈不是損了自己的美名?”

“我行醫乃家父臨終遺命,不可不從。王爺致力朝政,興緻太平,何故對漱雪治病救人就有非議?難道王爺的心中只看得到遠處的森林,卻看不到近處的草木嗎?”

祈鑒沉默片刻后答道:“你救人若於社稷有利,便是功德無量;可若有害蒼生,便是只見草木卻罔顧森林了。”

“是無定是,非無定非。殿下心懷天下,安知諸位大人便不是?”

祈鑒搖頭一笑道:“我和梅大小姐對道的領悟不同,故心意亦無法相通。但歲寒方知松柏之後凋,我即使永遠被人誤會,亦不會半途而廢。”

他似有遺憾,卻並不難過。漱雪望着他片刻,心中竟有幾分感觸,但事已至此,她亦只能沉默。須臾間天空烏雲群聚,濃如墨色,漱雪便欠身行禮道:“時辰不早,漱雪先告辭了。”

祈鑒卻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不過他不再與她爭論,語氣中亦帶着禮貌的懇求,“瑤華宮的瓔珞公主得了重病。官家不便親自探望,還請梅姑娘前去瞧瞧。”

一路上祈鑒仍舊沒有忘記打趣她,“有朝一日若大宋和党項開戰,漱雪姑娘要是在陣前,是不是連他們也要救?”

漱雪知道他故意刁難,抬眼斜睨他道:“醫聖教導說醫者應上療君親之疾,下救貧賤之厄。在醫者心中,沒有敵人和自己人,只有沒病的人、有病的人,和裝病的人。”

和皇城相比,瑤華宮陰冷潮濕,沒有陽光,花草樹木似有病容,庭院內落葉堆積。圍牆邊上有一條窄窄的渠,緩緩流淌的水中混雜着松枝和落葉。渠上有一座不過胳膊長的木橋,祈鑒大步跨了過去,漱雪緊跟着小心翼翼地上橋。剛踩上去,腳下那些濕潤的圓木竟然滾動起來,漱雪眼看着身體就要失去平衡,祈鑒已經一把扶住她,順勢一帶將她拽到了對岸。

祈鑒輕輕放開她,她發梢那縷茉莉花的幽香卻仍在他面前飄蕩。

院子裏舂米的宮女聽見了動靜,走過來打開院門。

屋內陳設簡陋,只有鍋碗瓢盆等簡單的吃穿用具。瓔珞躺在床上,消瘦了許多。而閔淑儀身着荊釵布裙,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戾氣。見到祈鑒和漱雪,她聲淚俱下,“瓔珞幾天都沒有進過米糧了!求殿下代我們向官家說情,讓他看在和我恩愛一場的分上,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想她們當初那般飛揚跋扈,而今卻如此落魄,祈鑒心中亦感不忍,道:“還是先讓梅姑娘給瓔珞看病吧,其他事情我會斟酌的。”

漱雪在床前坐下,為瓔珞把脈。閔淑儀緊張地立在一旁,祈鑒則到屋外等候。不出一會兒,漱雪把完脈,開了藥方。

“梅姑娘,”閔淑儀慍怒地看着藥方,“瓔珞得了重病,你卻只為她開這些葯,是什麼意思?”

“寶康公主脈象空虛,氣血不足,宜進些補藥。”

“她氣結不疏,脈氣阻滯,你只需給她下一副猛葯就好!”閔淑儀抓住漱雪的胳膊。

“閔娘子,”漱雪輕輕擺脫她的手說,“行醫須得對症下藥,恕我不能幫您。”

閔淑儀見求她不成,立刻變了臉,譏笑道:“你爹梅嶺海身為翰林醫官院院使,毒死楊美人,和尹曉蝶通姦,宮裏都傳遍了!什麼對症下藥,你這般道貌岸然做給誰看?”

被她戳中痛處,漱雪氣得臉色鐵青。但她仍舊沒有發作,只靜靜地吩咐素玉拾起醫箱便要離去。窗外的祈鑒連忙進來,走到她跟前道:“閔娘子也是擔憂瓔珞才一時情急。你就發發慈悲,幫幫她們吧!”

漱雪不看他,只垂目說:“殿下另請高明吧!”說完便邁出了門檻。祈鑒要追出去,閔淑儀卻拉住他的衣袖,撲通在他跟前跪下了,“祈鑒,我們母女在朝廷無依無靠,如今失勢連個牽挂的人也沒有。求求你救救我們母女吧!”

祈鑒彎腰扶起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出門后,祈鑒拿着漱雪開的藥方,吩咐小春子按照頭風病的藥方抄謄一份送到趙禎那裏。一低頭,見到地上一枚珍珠耳墜閃着光。

外面大雨傾盆,冷風橫吹,漱雪卻不見蹤影。祈鑒驅車追去,四處一番尋找后,終於在瑤華宮外的一處屋檐下看到了正瑟瑟躲雨的漱雪主僕。小春子開口正要叫她們,卻被祈鑒一把止住了。他示意車夫停車,隨即帶着小春子掀起車簾一躍而下,沒入濃密的雨霧中。

漱雪和素玉一身疲憊,薄衾亦不勝寒涼。正當二人狼狽地在檐下避雨,一輛鎦金錦篷牛車在她們跟前停下了。車夫對漱雪說:“梅姑娘,王爺說您半日辛勞,吩咐在下送您回家。”

漱雪瞥見車內空空如也,又四處環顧,亦未見祈鑒的蹤影。她正猶豫着掀車簾入內,卻看到了座上的一粒珍珠耳墜,在火紅色綢緞的襯托下玲瓏剔透,熠熠生輝。素玉端詳了漱雪一番,驚喜地說:“小姐,您的耳墜掉了,想必是雍王殿下撿到了,便差人還了回來。”

“哦。”漱雪臉一紅,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垂。

素玉歪頭一笑,“這讓我想起了您教我念過的《還珠吟》呢。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

未及她說完,漱雪陡然變了臉,生氣地一跺腳道:“你是想顯擺你的學問嗎?”說完便氣沖沖地跳下馬車,一頭扎進了瓢潑大雨之中。素玉見狀連忙下車追了去,“小姐,我錯了!你等等我……”

漱雪在雨里越跑越快,素玉追得氣喘吁吁。跑着跑着,素玉被一塊小石頭猛地絆倒在地,漱雪連忙回頭來扶起她。素玉仰着頭,清秀的臉上皆是泥水,“小姐,不乘車就罷了,走得這麼急,人家還以為我們做了虧心事呢……”

她這麼一說,漱雪方才想起適才一時氣糊塗了,竟然忘了拿耳墜了。周圍雨越來越密,霧氣也越來越濃。她一抬頭,卻見重重雨霧之中,一人站在遙遠的雨中,錦衣長袍隨風飛起。

三天後,玉安便能下地走動了,她很快處理了尚家的案子。曹誦保護公主有功,賞賜金銀若干;笙平和許承佑分別連升兩級,列為正六品內人和入內內侍高品;尚琨雖然傷了公主,但念其乃依律行事,削其官職,貶為刑部書令史。至於幕後主使,證據未足不能定論。

朝野內外都以為尚琨在劫難逃之時,這個結果令人意外。

觀文殿裏,趙禎正在案前翻閱《呂氏春秋》,閻文應手捧一卷文書,可趙禎置之不理,他只得默默跪着。有人推門而進。趙禎抬頭,見玉安手捧一碗羊肉湯,笑意盈盈。

“我的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他喜出望外地合上書冊。

“爹爹,您就快讓閻都知平身吧!他這麼跪着,又怎麼能好好伺候您呢!”玉安開玩笑道。

趙禎本也是跟閻文應開個玩笑,見玉安這麼說,便抖抖衣袖,示意他起身。閻文應又是謝聖上,又是謝公主,惹來一陣笑聲。玉安好奇他究竟捧着什麼東西,打開一看,竟然是皇后整理的新晉嬪御名冊和畫像。畫像上眾美女婀娜多姿,國色天香。

趙禎子嗣不多,朝臣建議遴選美女充實後宮,這是歷年慣例。今年這嬪御名冊早已由中書確定,皇后認可,只待皇帝冊封。可趙禎連翻閱名冊和畫像的工夫也不肯花費。

“爹爹……”玉安輕輕喚了聲,想勸他看一看。

趙禎已經若無其事地搖搖手,“看了也不過徒增煩惱。就跟皇后說我一個也挑不中,都打發回家吧!”

玉安知道他是怕後宮再起紛爭,卻又不得不勸道:“這些都是各地精心遴選的良家女子,您還是依例親自過目,再打發她們回家,方能服眾啊!”

趙禎在龍榻上坐下,嘆了口氣道:“正因為個個青春貌美,我就更不能看。我怕看了,就不捨得再送她們回去了!”

玉安默默收起了嬪御名冊,趙禎這才鬆了口氣,喝完肉湯,他拾起案頭的一份文書,那是她關於案件處理的奏章。“你好久沒有陪我下過棋了,咱們今天就對弈一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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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傾國傾城之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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