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火
五月初一,夜,明月。
“嘚嘚”的馬蹄聲響徹山道,其間也夾雜鋼鐵鑄件相互摩擦、碰撞的鏗鏘聲,明月之下的蔥蘢樹影彷彿水流一般向兩旁分開,風聲蕭蕭,快馬如箭。
馬形蒸汽自走獸,簡稱蒸汽馬。
眼前這一匹渾身漆成銀白色的蒸汽馬,長三米,高兩米,通體由精鐵鑄造,動力核心位於馬腹,經過深加工的燃煤被濃縮成蘊含豐沛能量的煤精,煤精混合著起助燃作用的火油,在精鋼鑄就的燃室內激烈燃燒,蒸汽鍋爐中的水持續沸騰,擁有巨大力量的蒸汽,迅猛地推動了活塞、齒輪、軸承的聯動作用,隨着白色的蒸汽煙霧從馬鼻中快節奏地噴涌,這匹馬形蒸汽自走獸也迅捷地邁動着自己的鋼鐵四蹄,如風馳電擎一般奔行在山道之上。
蒸汽馬馬背上同樣安裝馬具,馬鞍,踏環都齊備,馬鞍上則有兩個身影,一大一小,隨蒸汽馬的奔行而身形不住起伏。
其中大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一身黑色的短打,一手提韁,一手揚鞭,小的,便是中年男子懷裏那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孩子。
那孩子裹着一件黑色披風,只露出一張纏滿白色紗布的臉孔,孩子的雙手緊緊抱着馬脖子,身子隨着蒸汽馬的奔行,而顛簸不已。
黑色短打裝扮的中年男子,正是許璟,而那身裹黑色披風、臉上纏滿白色紗布的孩子,則正是葉藏。
山風襲面,四周的景象飛速倒退,也不知過了多久,許璟放緩了馬力。
“葉小友,我們到了。”
葉藏這才發現,許先生和自己,現在已經身在西跡山中,不知哪一條山道的盡頭。
月色下的西跡山,仿若一個絕世獨立的美人,有一種清冷和深幽之美。
不過葉藏現在卻無心去欣賞身旁的景色,因為葉藏的注意力已經被其他更為重要的事情所佔據,剛才一路行來,葉藏還不覺得,可此時親口聽許先生說已經到了地方,葉藏的心就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對於和許先生口中的那位“於老神仙”見面,葉藏確實是又期待、又緊張,還有些隱隱的不安——畢竟,自己將要見到的于吉,是根據自己看過的《三國演義》,那可是一個接近仙人的存在。
“怎麼,有點緊張嗎?”
許璟自己先下了馬,然後在葉藏跳下馬鞍時用手託了一下,幫助葉藏穩穩落地,不過在接觸到葉藏身體的時候,許璟覺察到了葉藏似乎有些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心跳的有些快。”葉藏回答。
許璟將蒸汽馬的韁繩系在一顆松樹的樹榦上,回頭對葉藏露出一個微笑,“深夜帶你出行,又不將具體緣由告知,也難怪小友心有不安。但今晚上的事,事關你的命運,同時又極為機密,我不得不小心。”
葉藏心中嘀咕,嘴上卻回了一個“喔”。
“小友不必多慮,跟我來吧。”
許璟說著,過來拉住了葉藏的手,然後邁步向前行去。
許璟和葉藏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小松林的邊緣,山道到了此處,已經是到了盡頭,因為,再前行數十米,便是一道懸崖……
在如水的月華照耀下,前方的山體像是被一柄無比巨大的斧子一斧劈開,山道到此中斷,一道深谷橫貫在兩座峭壁之前,形成了一道天塹,朝懸崖下望去,只見壁立千仞,山氣朦朧,其深不知幾何。
不過有點奇異的是,這山間的雲靄,升騰得似乎有些過高了,現在許璟和葉藏便猶如步入了淡淡的雲氣之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深夜的緣故,葉藏總覺得這雲靄霧氣似乎格外冰涼。
但許璟卻似乎根本看不見這道可怕的天塹,只管大步向前。
眼見許璟已經走到了懸崖邊緣,下一步,許璟便會墜入這萬丈懸崖之中,葉藏雖然覺得極為奇怪,但事到臨頭,依舊是心中駭然,下意識地便用手去拉扯許璟,只希望能止住許璟向前的腳步。
“不必害怕,就當眼前的可怖景象並不存在即可,大膽邁步,隨我過去便是。”許璟緊了緊握着葉藏的手,同時繼續前行,一隻腳已經踩在了懸崖邊上。
饒是葉藏膽大,這時也感覺後背發涼,強咽了一口口水下去,葉藏橫下心來,也跟着許璟一步踏出了懸崖——
“咦——”
葉藏預料中的一腳踏空、翻身墜下深崖的情節,並未出現,這一步,葉藏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確踩在了虛空之處,但腳下卻沒有傳來空曠感,而是給了葉藏一種自己踩在了實地上的感覺!
不信邪之下,葉藏再跨出一步!
此時的葉藏,已經雙腳都離開了地面,但他卻是實實在在地在一片虛空之中,站穩了腳跟!
葉藏再次走了幾步,都是如此--明明自己的腳下便是那萬丈深淵,怎麼看都是空無一物,但自己竟然可以憑空站立,甚至行走自如。
“凌空虛步的感覺,如何?”對於葉藏的種種反應,許璟看在眼中,此時看葉藏嘗試已畢,便笑着發問。
“許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呢?小子還從未遇見過這樣奇異之事。”
“葉小友,你既然想知道其中的因由,必然已經是過了心慌恐懼的階段,不然根本無心探究這其中的奧秘——是也不是?”
“要說不慌,那是欺騙先生。但不知怎的,小子對這‘凌空虛步’的原理,似乎更感興趣一些。”
許璟笑道,“小友,你倒是坦白得緊。不過,你可知道,剛才你要是不敢邁出這一步,甚至只要稍微再猶豫那麼一點點,今夜之行,也便就此作罷了!”
“莫非許先生是在試探我么?”
“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許璟正色道,“並非是我故意刁難於你,而是這件事情,就必須要物色一個心細如髮而膽大包天的人物。念你年幼,故而稍減了難度。不過,你要連些許膽色都沒有,自然不用再談其他。”
許璟續道,“你腳下的,並非是虛空,而是一座冰橋。你大可用手摸摸看。”
葉藏聞言,不由彎下腰,伸手在那似乎並不存在的“地面”上摸了一把,葉藏的手掌觸及到的,果然是一陣冰冷堅硬——這是厚厚的冰層!
微微一愣之後,葉藏即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也難怪,我之前便感覺這懸崖深谷中的雲靄之氣有些詭異,升騰得如此之洶湧,又泛着刺骨冷意……原來便是這座巨大的冰橋的緣故。現在天氣已經漸暖,組成冰橋的冰塊雖然龐大,可消融的速度肯定還是很快,所散發出的蒸騰水汽,也便是那盤旋在此間的雲靄了。”
“不錯。”許璟撫掌道,“葉小友,你小小年紀,便有此膽氣與見識,假以時日,或許能成為一個智勇雙全的才能之士。”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許璟的每一句讚揚,聽在葉藏的耳中,似乎有點別樣的意味,雖然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但許先生的話,卻是不得不回復,葉藏按下不安的心情,謙虛道,“許先生過獎。”
“走吧,現在天氣漸暖,這座冰橋雖然是於老神仙用渾厚元氣所凝結,卻也捱不了太久的時間,我們還是趕緊過橋吧。”許璟道。
“好。”葉藏答應。
冰橋一過,兩人踏上了對面的山崖,在過橋之前斷掉的山道,卻在此處續上了。
那座冰橋固然玄奇,但行走在上面,葉藏心裏還是會有些不安全的感覺,此時終於再次腳踏實地,葉藏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許璟拉着葉藏順着山道前行,這一邊的山道並不像來時那樣平坦到可以縱馬飛馳,而是崎嶇難行,並且在轉過一個彎之後,山道曲折向著山頂延伸,變得既崎嶇又陡峭。葉藏畢竟年少,加上身上重傷未愈,走的極為艱難,沒一會,簡直要從“走”,變成了“爬”。
但就算這樣,葉藏依然緊咬着牙關,拼盡全力去跟上許璟的腳步,可僅僅手腳並用的“爬”了幾十米過後,葉藏那皮膚盡皆燙傷、剛剛結痂的手和腳,便傷口迸裂,血流不止,每一步前行,山道上都會留下四個鮮紅刺目的紅色手足印,葉藏額頭上汗滴如雨,可嘴裏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意志也還算堅韌,不錯。”
行了一陣,當葉藏實在堅持不下去、即將暈迷之際,許璟一把將葉藏扶住,然後將葉藏的身子負到了背上。
許璟看上去一副書生模樣,剛才走這崎嶇而陡峭的山道,也是吃力之極的樣子,這時卻顯得身手矯健、沒過多久,背負着葉藏,也猶如無物。
葉藏只覺得許璟的後背既寬厚又結實之極,這絕非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能擁有的後背,暈暈乎乎之間,葉藏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清許璟這位救命恩人的具體形象了。
之後的路程,許璟再也不發一言,只是蒙頭趕路,只見他疾行於嶙峋的山道之上,猶如在平地散步一般隨意,雙**替在山道上突起的一個個石尖上輕點,背負着葉藏的身體便時不時如翻飛的樹葉般迎風盪起,兩旁的山岩和樹木野草,飛速倒退着,而伏於許璟背上的葉藏,卻感覺平穩無比。
許璟背上的葉藏,這時睜大了眼睛——這時許先生的行動,已經無法用“身手矯健”四個字形容了,這……難道便是自己曾經聽聞過的修習元氣的鍊氣者?
一直以來,葉藏只當真正的“鍊氣者”是神話傳說一般的存在,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親眼目睹的一天,而且距離是如此的近、感受是如此的真切!
忽然間,葉藏對今晚自己將要面對的事物,心中的惶恐和不安都一掃而空,轉而變成了一種興奮和狂熱!
這種興奮和狂熱,源自於那座玄奇之極的冰橋,更源自於許璟現在所展示的實力——葉藏不想一直只是一個只能在死亡線上掙扎求活的廢物和軟蛋,更不願意接受自己現在成為一個廢人的現實!
其實,在醒過來一段時間后,葉藏便隱隱感覺到自己以後將會變成一個無用之極的廢人,從那時起,葉藏的心,便已經死了。
但現在,葉藏已死的心,卻正在復蘇,那熄滅了的火,也漸欲復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葉藏感覺自己看到了星火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