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悲壯遇險
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唯有五彩斑斕的顏色充斥在紛紛攘攘的畫卷中。
楚鳳宸有些迷惘,小甲的神色焦慮,好像是在緊張地說著些什麼,可是她卻都聽不見了,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十幾步開外的那個頎長身影上,可是腳步卻怎麼都邁不開來,就像是被黏在地上了一樣。心跳卻如雷。
雖然只有一個背影,可是那個人就算把他渾身上下的骨頭一節一節拆瞭然后再組裝起來,她也認得出來的,就像是閉上眼睛可以摸索到房間中的每一個處擺設,屏住呼吸可以感覺到心跳一樣。
那是瞿放。
三年沒有見,前幾日在議事殿連抬頭看她一眼都不願意的瞿放。
“公子……”小甲緊張地拽楚鳳宸的袖子。
楚鳳宸陡然清醒過來,險險地止住了向前邁動的步伐,倏地一側身躲在了牆角。她的額頭上冒出了許多汗珠兒,手裏的摺扇有些不夠用,於是搖晃得更加急促——而街巷邊那個人……她小心地探出腦袋屏息朝那兒望去,只見他站在一個賣字畫的攤位前,似乎正與攤主說著些什麼。
“公子,我們為什麼要躲?”
“噓——”
“公子,你出了好多汗啊!”
總有一種聒噪能讓人恨不得把出聲的東西叉出去油炸。
“閉嘴!”楚鳳宸氣急敗壞捂住小甲聒噪的嘴巴,用力把這一隻宮婢拖到了牆角。等她在抬起頭朝不遠處張望的時候,卻發現一直側對着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過了身子。熙攘中,無數人穿梭而過,拿着紙鳶的孩童,提着花燈的女子,搖頭晃腦的書生……那個人的眼睛若隱若現,雖然還還沒有真正稱得上眼對眼,卻顯然正在注意這邊的方向。
完了!
“公唔——”小甲用力掙扎。
楚鳳宸只覺得腦袋中“嗡”地一聲,慌不擇路,拔腿就跑!
“公子啊——!”
公子你祖宗啊!此時不跑,難道留下來把楚氏皇族所剩無幾的尊嚴再來讓他踩上幾遍嗎?楚家先祖在上,不肖子孫楚鳳宸一不小心把你們八輩子的臉都丟光了,罪無可赦等這輩子玩脫了再下去賠罪啊!
……
“公子?您的字畫?哎呀,小生的畫……”街巷的另一端,字畫攤上的書生快要哭了:這位客人眼看着非富即貴,一看就知道是惹不起的角色,可是再達官顯貴也不能這麼糟蹋字畫啊!雖然他從剛才開始就死死盯着街道的另一端默不作聲,冰涼的眼眸中居然露出了一絲惘然,一副勞苦愁深模樣。可他的畫,他的畫喲……被他捏得泛白的手拽在手裏,都快成渣渣了!
“公子……”賣畫書生紅了眼。
那非富即貴就差在腦袋上戳一個“爺有權有錢素來宰”的客人終於回過了神來,盯了一眼手裏的話,沉默地丟了一份銀錢到他攤上,轉身朝街巷的另一端小巷緩步走去。
街巷的另一端還有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身影在團團轉。那是在三條岔路的入口踟躕的小甲,她已經急得兩眼通紅快要把自己的髮辮拽下來,一面暴躁一面在原地踱步。就在她轉上第二十圈的時候,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
“宮中人?”冰涼的聲音。
“不是不是不是……”小甲慌不擇路想逃竄,卻被一柄刀刃攔住了去路。她慘烈抬頭,看見了一張稜角分明卻面無表情的臉,不由一愣,“瞿、瞿將軍……”
瞿放終於看清了小甲的臉,神色微微一滯,澀然道:“她在裏面?”
小甲點頭。
“帶了多少禁衛?”
小甲:“溜出來的。”
瞿放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小甲淚流:“瞿將軍快去找陛下吧,她這次要是玩大了,奴婢會被攝政王一片一片剜了的……”
沒有帶半個禁衛……瞿放握刀的手一緊,眼眸中寒光混雜着躁動一閃而過。他放下了握刀的手望向巷口,眉頭鎖得更緊:三條巷口,三條路,她會選哪一條?
…………
當有甲乙丙三條路放在面前,道路通向的地方沒有任何人知曉,該怎麼選呢?
楚鳳宸逃竄的一路在用力思考着這一個問題,沒腦子的選左,聰明人選中間,慌不擇路的人選右邊,像瞿放那樣熟讀兵法的會反其道而行之,選沒腦子的人選擇的左邊,她只要避開左邊那條路選擇隨意一邊就可以……
所以,楚鳳宸果斷地選擇了左邊。橫豎每次做選擇她幾乎都是錯的,果斷按照分析出來最好的結果相反選就對了。
左邊那條路蜿蜒曲折,到最昏暗的地方几乎是遮天蔽日。楚鳳宸越走越心慌,卻不敢停,等到依稀的人聲再一次傳來的時候,她才倚在牆上鬆了一口氣,重重喘息,一面喘息一面忍不住笑,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愚蠢。
究竟是有多自以為是、自作多情才覺着他會來追?
好在,手中摺扇還沒有丟掉。她倚在牆上灰溜溜喘息了一陣子緩過了神。啪,扇子一開,又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少年郎。
探子回報時說顧璟常逛的當鋪位於帝都城最繁華的地段。楚鳳宸不是第一次偷溜出來,對帝都的佈局早就摸了個半熟,半個時辰后,她終於站在了城中最大的當鋪門口,還抽空盯着上頭鎏金的大當字發了一會兒呆。
燕晗,真的有那麼國富民強安居樂業?可她這皇帝當得明明很吃癟啊……
“這位公子,您是典當,還是贖貨?或者是來淘個貨?”當鋪小廝熱情地迎了出來。
楚鳳宸搖搖扇兒風流倜儻笑:“花錢打聽個人,你們這種生意做不做?”
小廝一愣:“我說公子,我們這裏可不是黑心當鋪,您戲摺子看多了吧?”
“那我典當。”楚鳳宸在懷中摸了摸,把上次生辰得來的一塊紫玉掏了出來,“你看一下,這個能換多少錢?”
小廝眼睛一亮,沉吟道:“品相普通,五百文。”
“……”
小廝一把奪過了玉佩,指手畫腳:“怎麼,你這玉成色不佳,而且是新玉,看着是紫玉,可是你看着龍鳳交纏得,嘖嘖,做工着實不怎麼樣,不過我當行無不做之生意,看小公子心誠,您要是嫌少,小的可以跟老闆請示下,多加五十文,五百五十文,如何?”
楚鳳宸瞠目結舌了片刻:“五百五十文,加個消息,怎麼樣?”
小廝含恨咬牙,最終輕聲道:“小公子想要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你們這兒姓顧的主顧,每月都會來一趟買些東西的顧璟,他每月買的都是些什麼?”
小廝一愣,抱着玉搖頭:“小公子,您這是要小的東家關門大吉呀!”
楚鳳宸笑眯眯看着他:“沒關係,你知我知,我不說,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家因為我打聽顧璟的事情關門大吉。”宰客宰得這麼喪心病狂,這家當鋪關門定了,理由是宰到當今聖上頭頂上,活膩了!
小廝左看右看,最終還是搖搖頭狠狠心把玉塞回了楚鳳宸手中:“這生意不做了不做了!”
“誒——等等!”楚鳳宸眼疾手快攔住他,“我不買消息了,不如這樣,我用這塊玉佩和你換顧璟經常來你這兒買的東西,怎麼樣?我與顧大人愛好頗為相似,一直不知道他都是哪裏買的,所以……咳咳,見諒見諒。”
小廝停下了腳步,狐疑看着楚鳳宸,像是看一個怪物一樣。良久才喃喃:“看不出……小公子長得細皮嫩肉儀錶堂堂,居然有這樣的愛好……”
楚鳳宸囧然:“……哪種?”
“顧大人那種!”
“……”
楚鳳宸跟着小廝進到了當鋪最深處,等待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終於見到小廝從當鋪裏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黑色布包,鬼鬼祟祟交到了她的手中。
這布包里似乎是一個盒子,算不得有多重,也不知道裏頭裝的是什麼東西。只不過看小廝詭異奇怪的眼神,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好想問一句顧璟的愛好到底是有……多猥瑣?!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口卻傳來了一個歡喜的聲音:“顧大人來了!”
楚鳳宸一愣,匆匆朝門口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個自帶陰冷之氣,能讓周遭都陪着一起凍上三分的身影,可不就是未來的駙馬都尉,她的妹夫!
“顧愛……兄!”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她興緻勃勃沖了上去。
顧璟正熟門熟路地從當鋪老闆手中接過一個同樣是黑色的小布包,聽見聲響冷然回頭,他銳利目光落在楚鳳宸的笑臉上,片刻,然後轉過身朝門外走,連一個多餘的眼色都沒有留下。
宸皇陛下被人晾了。血淋淋的。
楚鳳宸目瞪口呆,實在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認出來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他的主子,燕晗堂堂的宸皇陛下。眼看着他已經走出了當鋪去了外頭喧鬧的街市,她匆匆甩下玉佩奮起直追,終於在距離當鋪十幾步開外的地方把未來駙馬都尉堵住了:
“顧璟,你沒看到我嗎?”
顧璟涼涼道:“看見。”
“……看見了不是應該招呼一聲嗎?”
顧璟沉吟片刻,忽然作勢要跪。
“誒——等等!”楚鳳宸慌忙阻攔,笑話,這當鋪的人都認識顧璟,他要是當街這麼一跪,她根本就不用回宮了!“免禮免禮,誰要你行禮了!”
“是。那臣告辭。”顧璟淡道,有挺起了腰板,轉身就走。
冷風過,衣袂飄揚。宸皇被晾。第二次。
……
…………
一個人究竟能夠淡泊名利到什麼地步,才能放着駙馬都尉的位置不要,還能把當今聖上當一顆印章來看呢?還是說他根本就是有什麼詭異的癖好,恥於開口的難言之隱?
楚鳳宸站在熱鬧的街頭,默默低頭瞧了一眼手裏的黑色小布包,猶豫了片刻要不要當街拆開來看一看,等再抬頭時,她的妹夫都尉大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算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百無聊賴背起小布包甩了甩。本來這一趟出宮就沒有寄希望能有多大收穫,反正她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從長計議步步攻略,好不容易出趟宮來回跑了這麼多路,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
不過,小甲……?
算了,她應該會自己回宮吧?
楚鳳宸心情恢復如初朝前走,自然沒有瞧見就在她的身後的一幕:當鋪的小廝悄悄朝裏頭另幾個小廝勾了勾手指,聚集在一起朝她的背影指指點點,又掏出玉佩在其餘人面前晃了下,馬上藏進了懷裏。過了一會兒,帶頭的小廝賊兮兮笑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凶光。
這一切,楚鳳宸都毫不知情。她被街上的一家綢庄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綢莊裏頭掛着色彩鮮艷款式繁雜的雲羅裙,她眼巴巴在門口瞧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咬咬牙路過,順着原路拐進了當初的巷口。
沒有關係。她輕聲告訴自己,等國泰民安,奸佞清掃而空,那時候,就不需要宸皇啦。
總會有那一天的。
帝都街道繁華,巷子裏卻冷清得很,偶爾有三三兩兩行人路過,說話的聲音便會響徹好遠。而現在,那三三兩兩的行人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兒去,漫長的巷子中只有腳步聲一聲接着一聲,詭異地回蕩着。
啪。
極輕的一聲。在寂靜的巷子裏卻已經足夠響亮。
楚鳳宸猛然回頭,映入眼帘的是方才當鋪里那個小廝,還有他身後的幾個高壯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