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龍見首不見尾（二）
薛禮為人雖十分地恭謹謙虛，卻也不失時機地把在座能誇的都大誇一通。
袁忠久聞薛禮之名，因薛氏是相縣少有的世為二千石的大族，袁忠曾多次到過正陽里薛氏宗族那拜訪。在閑談時，薛氏族人常以年輕有為的後起之秀薛禮為榮，不吝溢美之詞。
接下來他發言了：“諸位可能不知，薛君從父，名列八俊之一的兗州別駕薛蘭，近日從徐州郯縣搬回老家相縣了。薛君的名數應還在相縣，可是地地道道的沛國人哪！是吧，薛君？”
薛禮忙起身回到：“明府所言不虛。因昌邑離郯縣較遠，又思鄉心切，禮從叔已處理了房舍，於今年正月回鄉。禮之名數的確一直在沛國，為家鄉人出力，幸何如之！”
名數，即戶版，也就是某朝人所說的戶籍。
接下來，袁忠示意薛禮迴避，因要講本次會議的正題了，卻被黃琬止住：“仁達已不是外人，聽聽也無妨，說不定還能出個有好主意呢！”
會議有兩個議題，一個是糧食，第二個還是糧食！不過，兩個糧食稍有不同，一個是夏季的“假種食”，即借種子給農民；另一個是賑災糧食的供給，這個缺口很大，因為災民眾多，要持續供應，一直撐到秋收才行。
豫州簿曹從事鄭羽與孔方等人算了大半天，得出至少還有八十萬斛的缺口。
八十萬斛！
這個數字一出，眾人無不失色，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
漢制斛為容積單位，一斛大麥約四十八漢斤，八十萬斛近四千萬斤哪！以一漢斤若某朝之二百四十八克計，摺合近一千萬公斤大麥。
“魯國風調雨順，潁川及汝南南部也因建武年間鄧西華重修的鴻郤陂水庫早早蓄水，受災極輕，不能再從三郡徵集些嗎？”袁忠率先打破沉默，一開口就是心不甘心的口氣。
“善哉！若非鄧侯這一壯舉，我二郡之民必遭大殃，亦可見水利興民啊！”來敏大為感嘆道，來鄧兩家先人均是世祖近臣，累世通家。
汝南主簿應劭馬上提醒袁忠道：“明府，這個因素早考慮進去了。魯國及汝潁二郡已征糧到極限，沒再征的可能。再說最近連鴻卻陂水庫也都快乾了，汝、潁北部災情非同小可。”
潁川計吏荀攸也嘆道：“本郡有糧的大戶都被說服捐了好多次，再去要就極難了！”
“要想每個饑民都不餓死也難！可先找緊要之處賑濟為上。”陳國功曹袁渙也進言道。很明顯，他在提醒所有人，陳國是緊要之處。
“……”
眾人議論紛紛時，黃琬一直沒插話。見沒人說話了，他才站起身來道：“聽諸君之言，好像已經沒有辦法了，難道就眼睜睜看着數十萬人災民餓死？”
沒人搭話。所有人面色都有些不尷不尬，畢竟糧食缺口如此巨大，誰能解決？
黃琬嚴肅地掃視了下左右，厲聲道：“我黃琬絕不能坐視災民受難，絕不能！”
黃琬轉向袁忠道：“正甫，你那還有多少兵馬？”
“這個……郡中尚有步軍五千，馬軍一千。全郡二十一縣，合計共有縣兵萬餘，馬軍五百左右。”袁忠不明黃琬之意，回答略有遲疑。
黃琬看着眾人，沉吟了一會，道：“我已有一策，尚未奏明朝廷。現今，我州境內盜賊、黃巾賊已被掃平。我意傳檄各郡縣，散去大批平賊時招募的兵丁，留下必要的軍器、馬匹，剩下的全部送到外郡換糧。我粗略的估算了下，至少可得糧四五十萬斛。此事決定后，就立即快馬上奏，我料天子必喜而從之。諸位計議一下，看如何行之？”
此言一出，有贊同的，有反對的，有不置可否的。而聰明如荀攸、袁忠等都聽得出來，此策黃琬已拿定了，這不是問你要不要辦，而是問你要如何辦。但偏偏就有些死腦筋站出來反對，特別是在黃琬平賊時立有大功的兵曹從事糜向（古“麋”通“糜”，麋與糜實為一姓），他的理由是，沒軍隊如何保境安民？倘若黃巾盜賊看到郡縣兵少，再復起怎麼辦，那時候我等亦不保，還能在豫州立足嗎？
糜向話音一落，立即遭到黃琬怒斥，“我已掃平豫州黃巾，群賊喪膽，怎會復起？卿出於寒門，安能以一己之安危，而不顧民眾死活？此事我意已決，你就不要再危言了！”
說的糜向滿面羞慚，低首諾諾而退。
他本黃琬極為器重的心腹之人，居然被黃琬罵成這樣，這儼然是讓眾人閉嘴的架式。
黃琬的意思很明顯，找你是商量如何辦的，不是讓你反對的。要反對，你就拿出一個拯救萬民的方案來！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
在座唯一能和黃琬略有一比的二千石大吏，沛相袁忠發話了：“明使君此策雖好，但郡縣之兵招募、訓練何其不易！兵器打造，馬匹購買又是何其艱難！我倒有一策，叫增兵減飢法，就是不僅不裁軍，反而把饑民征入軍隊，從而減少饑民數量。一舉數得，如何？”
部郡國從事李誠出列道：“府君此策難行，原因是士兵吃得太多，軍糧不夠。一個士兵的消耗是一個饑民的三倍多，一個饑民一天吃一頓稍飽的，還能幹活。一個士兵一天要吃兩頓飽的，還有其他消耗，如果按饑民的標準供應他們，非得嘩變不可。此外，境中賊人蕩平，再外托賑災之名，內行擴軍之實，天子聖明縱不疑，權臣當政者安能聽之任之？若如此，使君危也，豫州安危繫於使君一身，則豫州亦不復得寧也！”
李誠說話時，袁忠就在不住地拭汗，特別是最後幾句，袁忠聽了立時就坐不住了，“李君所言甚是、所言甚是，是我欠考慮了！”
黃琬手撫鬍鬚，目隱寒芒，朗聲道：“我受天子之託，前來保民，我受命之日，已忘家身，焉能坐視民眾受害？若有他法，我何出此下策？諸君如能助我就助我，不能助我，也不要以一己之私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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