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通行證
在沉沉的香氣中，尋望睡得很安穩，似乎有晉雲聲在的時候，他通常都能一夜無夢。
七點，他緩緩睜開眼，在被子裏窩了會兒，轉過身，就見一張美得驚人的臉出現在眼前，近得能讓他看清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他猛然愣住。
“早安。”晉雲聲笑道。
尋望僵硬地過了幾秒才回答：“嗯……早安。”像是才想起來旁邊還睡了一個人。
他不再留戀床上的溫暖，利落地爬了起來，打開窗戶，淡紫色的霧輕輕流淌而入，在晨風中盤旋。
晉雲聲跟着起來，隨意披上一件襯衣走出房間，兩分鐘後端着兩杯溫水進來，倚在他身邊：“Cheers。”
他的髮絲輕輕拂動，笑意盎然，清晨的陽光落在他皮膚上，躍動出明亮的色彩。
尋望捧着馬克杯，心臟突地跳了一下，便垂眸和他輕輕碰了一下杯：“乾杯。”
他們並排靠着窗戶，看着外面的景色，過了好一會兒尋望才問：“你今天有什麼安排？”
“我吃過早飯就要回去了，有一些事亟待處理。”晉雲聲微微嘆了一聲，旋即又掩去失落“你呢？噩夢給了你什麼新任務？”
“你知道R博士已經到明城了嗎？”
晉雲聲抿了口水，頷首：“他是個特殊的人物，我同樣安置了眼線在追蹤他的下落，但不方便打草驚蛇。”
“如果找到了人，你打算怎麼做？”
“談一筆合作。不過我的事並不急，等你和噩夢的目的達成我自然會行動。”
尋望勾唇：“聽起來，像是你在撿我們的漏。”
“感謝閣下的慷慨。”晉雲聲玩笑地行了個禮，接着變魔術般從衣服的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到明城后，如果有事需要幫忙，就聯繫這個人。他最近在那邊幫我辦事。”
尋望拿起名片，看見上面寫着——
“下城區無機質電腦維修中心
總經理Mr.G
手機號：
地址：下城區梅氏街爛橋北247號。”
尋望挑挑眉：“電腦維修。”
“技術還不錯。”晉雲聲笑道“啊，你可愛的弟弟好像做好早飯了。”
這是晉雲聲第一次吃黎臻煮的面，自然是讚不絕口，還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有這個手藝，霍姨不會拒絕你。”
把黎臻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強行給晉雲聲帶了一袋零嘴。
昨晚洗的衣服一晚上就幹得很徹底，晉雲聲輕裝而來，輕裝而歸，提着兩人塞的零食和土特產就打道回府。
到了火車站，尋望送他到檢票口。
晉雲聲驀地轉過身，兩人對視，他淺色的瞳孔幾乎讓人陷進去：“你還記得，你之前說的話嗎？”
沉沉的聲音從尋望耳邊流過，引起一陣酥麻，他忍不住碰了碰耳垂，茫然道：“什麼？”
“你說，你想抱抱我。”
幾個路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側頭看了一眼，隨即急忙走開。
尋望臉噌的一下紅起來，差點結巴：“……那是，如果你難過的話……”
尾音淹沒在瞬間拉近的距離中，晉雲聲傾身節制又溫柔地抱了他一下，攜着洶湧的冷香，把他整個擁入懷中，長長的髮絲掠過他的面頰，帶來冰涼又舒適的觸感。
只是一個五秒不到的擁抱，在人來人往的潮水中卻彷彿成了永恆。
晉雲聲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次算是利息，下次可以主動抱我嗎？”
尋望忘記自己說了什麼，又或許他只是獃獃地任由他抱了一會兒，然後看着他自顧自鬆開，跑進進站口，站在遠處揮了揮手。
火車的汽笛聲伴着滾滾的濃煙一路揚長而去，尋望目送那長長的鋼鐵怪物被盡頭的紫霧吞噬殆盡，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空氣里依然飄浮着屬於晉雲聲的氣息，半晌，他聞了聞衣服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被他的香氣浸透了。
“麻煩的人。”尋望嘀咕一句，收拾好似乎變得複雜的心情，轉身走向火車站的另一個方向。
噩夢說他時間很緊，要晚一點出發，也就意味着尋望必須獨自前往明城，而他目前還沒有購買一等座的資格，所以只能選擇自己去辦理通行證。這應該也是噩夢的用意之一，他總要學會在失去人脈的處境下解決各種問題。
每個火車站都有專門的通行證辦理區，各個城市都在裏面設置了審理處，幻霧區的辦理區在地下，尋望過去的時候也不過才九點不到，但隊伍已經排到了地面上，蜿蜿蜒蜒的隊伍根本無法想像到底有多少人。
他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隊尾，估算了一下時間，乾脆拿出奈桑給的筆記本溫習功課。
“小夥子，你是要去哪啊？”他前面的人問道。
他抬起頭，見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不過身體看着還挺硬朗，精神頭很不錯，穿着也極為體面。
“明城。”
“哦，那兒啊，你家裏人生病啦？”
“嗯。”尋望隨口道。
“哎喲，那你錢夠不夠呀？現在去明城可不容易，人家要審核你銀行存款和流水的。”老人談興起來了，乾脆徹底轉過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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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望不欲和她多談自己的事，便問道：“您去哪？”
“我去星城預定新家電，最近剛出一款新的彩電，特別大一個，我家孫子吵着要看。”她擺擺手，唇角抽動，努力別笑得太明顯“只要錢夠，通行證都隨便辦，我有事沒事就去城裏逛逛，就和自家一樣。”
“您去過明城？”
老人面色一僵，立刻扯開尷尬的笑容：“那當然去過，我說了，銀行存款夠都隨便去。”
她左右看了看，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不過現在有錢也難進了，他們都怕咱霧民一進去就不出來了，最近又攆出來好些非法居民呢。嘖嘖，都是些沒活路的窮鬼想去討飯，害得我們正經人都不好辦事，小夥子，你不是那種人吧？”
尋望笑意淡淡：“不是。”
看出尋望不想聊天，她嘟嘟囔囔幾句，轉過身，不再攀談。
安靜下來，尋望繼續背單詞，直到將近十二點，他的隊伍才挪動到地下，他也終於看到了通行證辦理區的模樣。
那是一個巨大的大廳，區分為七個窗口，排隊的人流在這第一個關卡分流為七個隊伍。在窗口通過初步審查后，就可以拿着號碼牌到第二個關卡等候叫號，在那裏有七個獨立的房間，用來和審查官交談。
除去密密麻麻排隊的人外，還有數不清的保安駐守在四周，尋望剛走下樓梯，就看見幾個保安拖死狗一樣拖着一個男人往外走，他拚命掙扎，嚎啕大哭，被打得頭破血流，但周圍的人卻無一側目，保安一邊罵著一邊把他扔了出去。
尋望身前的老人嘖嘖搖頭：“又是個想去討飯的。”
“我孩子生病了，耽誤不了了，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不會賴在那裏的，求你們，求你們了……”轉眼又一個女人被抓着頭髮拖出來，她的手指在地上劃出道道血痕“給我通行證，給我通行證啊！”
“去你的，幻霧區又不是沒醫院，別耍花招！”保安在她背上狠狠踹了一腳。
“治不好啊！”女人哭得聲音沙啞，崩潰地尖叫“醫生說了那個葯只有明城賣！老天爺啊，哪裏有活路啊，救命啊……誰能救救我女兒！”
她掙脫開保安的手，被扯下一大片頭髮，頭皮滴着血，哭着給四周的人磕頭：“求你們，求好心人借我一點錢，買了葯我就回來還錢，求你們了，求你們了……”
大廳沉寂了一瞬，隨即再次嘈雜起來，沒有一個人再看她，隊伍只是麻木地前進着。
保安冷笑一聲，幾個人把她架起來，在她撕心裂肺的叫喊中如同帶着獵物的獵人般離去。
尋望摩挲着手裏的資料夾，回頭看向他們消失在樓梯上的背影。
“小夥子，你可千萬別發善心。”老太太瞥他一眼道“和他們扯上關係，你以後資格審查也難過了。這種人每天都有成千上萬個，嘖嘖嘖，作孽哦。”
他沉默着轉過了身，不再回頭。
他想起“父親”曾經說的一句話。
“善良，是世界上最昂貴的奢侈品，它五花八門，它階級分明，它害人害己。”
長大后，尋望才接出下一句：“但總有人引火自焚，趨之若鶩。因為人心就在那裏，如警鐘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