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賈璉金屋藏二姐

第136章 賈璉金屋藏二姐

話說賈璉、賈珍、賈蓉這三人把事情商量得妥妥噹噹的。到了初二那天,先把尤老娘和尤三姐送到新房裏。尤老娘一看,雖然不像賈蓉說的那麼誇張,但也算是十分齊全了,母女倆心裏很是滿意。鮑二夫婦呢,就像一盆火似的熱情,追着尤老娘一口一個“老娘”或者“老太太”地叫,對着尤三姐也是一口一個“三姨”或者“姨娘”地喊。

到了第二天五更天,一頂素轎把尤二姐抬了過來。各種香燭紙馬、鋪蓋,還有酒飯,早就準備得特別周全了。不一會兒,賈璉穿着素服坐着小轎也來了,拜了天地,燒了紙馬。尤老娘見尤二姐身上頭上都是嶄新的,和在家的時候大不一樣,心裏特別得意,就攙着她進了洞房。當天晚上,賈璉和尤二姐那是翻雲覆雨,百般恩愛,這事兒就不用細說了。

賈璉越看尤二姐越喜歡,越瞧越高興,都不知道該怎麼討好她了。就吩咐鮑二那些人不許亂說話,直接稱呼尤二姐為“奶奶”,他自己也這麼叫,就好像把鳳姐完全拋到腦後了。有時候他回到家裏,就說在東府有事耽擱了。鳳姐她們呢,知道他和賈珍關係好,覺得可能是有事商量,也就不懷疑。再說家裏下人雖然多,但都不管這些閑事。就算有那些遊手好閒專門打聽小事的人,也都想着去奉承賈璉,趁機撈點好處,誰會去告密呢。所以賈璉對賈珍那是感激得不得了。賈璉每個月拿出五兩銀子做日常開銷。要是他不來,尤老娘母女三人就一起吃飯;要是賈璉來了,他和尤二姐兩個人一起吃,尤老娘母女就回房自己吃。賈璉還把自己多年積攢的私房錢,全都搬到尤二姐這兒讓她收着,又把鳳姐平時為人處事的情況,在枕邊被窩裏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尤二姐,就等着鳳姐一死,就把尤二姐接進府里去。尤二姐聽了,自然是滿心歡喜。當下這十來個人,小日子過得還挺富足的。

眼瞅着兩個月就過去了。這天賈珍在鐵檻寺做完佛事,晚上回家的時候,因為好久沒見他這姨妹了,就想去看看。先讓小廝去打聽賈璉在不在,小廝回來說不在。賈珍一聽可高興了,把身邊的人都打發回去,只留下兩個心腹小童牽馬。不一會兒,就到了新房,這時候已經是掌燈的時候了,他悄悄進去。兩個小廝把馬拴在馬圈裏,自己到下房去等着。

賈珍進了屋,屋裏剛點上燈呢。他先看了看尤氏母女,然後尤二姐出來見他,賈珍還是叫她“二姨”。大家喝着茶,閑聊了一會兒。賈珍笑着說:“我做的這個保山怎麼樣?要是錯過了,打着燈籠都找不着這麼好的呢。過些日子你姐姐還準備了禮物來看你們呢。”正說著呢,尤二姐就吩咐人準備酒菜,把門一關,都是一家人嘛,也沒什麼好避諱的。這時候鮑二來請安,賈珍就說:“你這小子還算有良心,所以才叫你來伺候。以後肯定有重用你的地方,可別在外頭喝酒鬧事。我自然會賞你的。要是這兒缺了什麼東西,你璉二爺事情多,那邊人又雜,你儘管來跟我說。咱們兄弟可不是外人。”鮑二趕忙答應:“是,小的知道。要是小的不盡心,除非不想要這腦袋了。”賈珍點點頭說:“知道就好。”當下這四個人就一起喝酒。尤二姐很懂事,就拉着她母親說:“我有點害怕,媽跟我到那邊走走吧。”尤老娘也明白她的意思,就真的跟她出去了,只剩下小丫頭們在屋裏。賈珍就和尤三姐挨肩擦臉的,開始動手動腳起來。小丫頭們看不下去,也都躲出去了,就隨他倆在屋裏自在玩樂,也不知道幹了些什麼勾當。

跟着賈珍的兩個小廝都在廚房和鮑二喝酒呢,鮑二的女人在灶上做飯。忽然兩個丫頭也跑過來湊熱鬧,要喝酒。鮑二就說:“姐兒們不在上頭伺候,也偷偷跑這兒來了。一會兒叫你們的時候沒人答應,可就麻煩了。”他女人就罵道:“糊塗透頂的王八!你就顧着灌那黃湯吧。灌醉了,夾着你的那玩意兒挺屍去。叫不叫的,跟你那玩意兒有什麼相干!一切都有我擔著,不管出什麼事都落不到你頭上。”這個鮑二本來就是靠他老婆才過上好日子的,最近更是全靠她。自己除了賺錢喝酒,別的什麼都不管,賈璉他們也不會責備他,所以他把老婆當成媽一樣,百依百順的,吃飽了就去睡覺。這邊鮑二家的陪着這些丫鬟小廝喝酒,討好他們,想着在賈珍面前能落個好。

這四個人正喝得高興呢,忽然聽到敲門聲,鮑二家的趕忙出去開門,一看是賈璉下馬了,就問有沒有事。鮑二家的悄悄告訴他:“大爺在西院裏呢。”賈璉聽了就回到卧房。只見尤二姐和她母親都在屋裏,看到他來了,兩人臉上都有點不自在。賈璉卻裝作不知道,只說:“快拿酒來,咱們喝兩杯好睡覺。我今天可累壞了。”尤二姐趕忙笑着上前接衣服、奉茶,問長問短的。賈璉心裏美得痒痒的。一會兒鮑二家的把酒端上來,兩人就對飲起來。尤二姐的母親不吃,自己回房睡覺去了。兩個小丫頭分了一個過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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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的心腹小童隆兒去拴馬的時候,看到已經有一匹馬在那兒了,仔細一看,知道是賈珍的馬,心裏就明白了,也來到廚房。只見喜兒和壽兒正坐在那兒喝酒呢,看到他來了,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笑着說:“你來得可真巧。我們因為趕不上爺的馬,怕犯了夜禁,就到這兒來借宿一晚。”隆兒就笑着說:“有的是炕,儘管睡。我是二爺讓我來送月銀的,交給奶奶了,我也不回去了。”喜兒就說:“我們喝多了,你來喝一杯。”隆兒剛坐下,端起杯子,忽然聽到馬棚里鬧哄哄的。原來是兩匹馬在一個槽里,互相踢咬起來了。隆兒他們慌慌張張地放下酒杯,出來喝住馬,好不容易才把馬重新拴好,這才又進了屋。鮑二家的笑着說:“你們三個就在這兒吧,茶也現成的,我可走了。”說著,就帶上門出去了。這邊喜兒喝了幾杯酒,已經醉得眼睛發直了。隆兒和壽兒關了門,回頭看到喜兒直挺挺地仰卧在炕上,就推他說:“好兄弟,起來好好睡,你一個人這麼躺着,我們可就難受了。”那喜兒就說:“咱們今天可要公平公正地玩個痛快,要是有一個裝正經的,我就狠狠揍他娘。”隆兒和壽兒看他醉成這樣,也不多說什麼了,就吹了燈,將就着睡下了。

尤二姐聽到馬鬧,心裏就不安起來,只好用話來分散賈璉的注意力。賈璉喝了幾杯酒,春心蕩漾起來,就吩咐收了酒果,關上門寬衣解帶。尤二姐只穿着大紅小襖,頭髮鬆散地挽着,滿臉都是春色,比白天看起來更加迷人。賈璉摟着她笑着說:“人人都說我家那夜叉婆長得漂亮,現在我看啊,給你提鞋都不配。”尤二姐說:“我雖然長得標緻,但品行不好。看起來還是不標緻的好。”賈璉趕忙問:“這話怎麼說?我不明白。”尤二姐流着淚說:“你們都把我當傻子呢,什麼事我不知道。我和你做了兩個月的夫妻,日子雖然不長,但我也知道你不是糊塗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現在既然做了夫妻,我一輩子就靠你了,怎麼敢隱瞞你一個字呢。我算是有依靠了,可我妹妹將來怎麼辦呢?依我看,現在這個情況可不是長久之計,得想個長遠的辦法才行。”賈璉聽了,笑着說:“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愛吃醋的人。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驚慌。你因為他是妹夫,又是兄長,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打破這個局面。”說著就走了,來到西院,只見窗內燈燭明亮,兩個人正在喝酒取樂呢。

賈璉就推門進去,笑着說:“大爺在這兒呢,兄弟來給您請安。”賈珍羞得沒話說,只好起身讓座。賈璉趕忙笑着說:“何必這樣呢,咱們兄弟以前是什麼樣的交情啊!大哥為我操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感激不盡。大哥要是多心了,我心裏怎麼過意得去呢。從今往後,還求大哥像以前一樣才好,不然的話,兄弟我寧可絕後,也不敢再到這兒來了。”說著,就要跪下。慌得賈珍連忙扶起他,只說:“兄弟這是說的什麼話,我都聽你的。”賈璉趕忙讓人:“拿酒來,我和大哥喝兩杯。”又拉着尤三姐說:“你過來,陪小叔子喝一杯。”賈珍笑着說:“老二,還是你行,哥哥我一定幹了這杯。”說著,一仰頭就喝了。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賈璉笑着說:“你別跟我油嘴滑舌的,清水下麵條,你吃我看着。大家心裏都明白,就別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你別被豬油蒙了心,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府上的事。現在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兄弟倆就把我們姐妹倆當成妓女來取樂,你們可打錯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現在把我姐姐拐來做二房,這是見不得人的事。我還想去會會那鳳奶奶呢,看看她有幾個腦袋幾隻手。要是大家能好好相處就罷了,如果有一點讓人過不去的地方,我可先把你們倆的牛黃狗寶掏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條命,我也不是好惹的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拿起酒壺倒了一杯,先喝了半杯,然後摟着賈璉的脖子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喝過了,咱們來親熱親熱。”嚇得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沒想到尤三姐這麼潑辣大膽。他們兄弟倆本來在風月場裏混慣了,沒想到今天被這個姑娘一頓話給鎮住了。尤三姐還一個勁兒地喊:“把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起樂。俗話說‘便宜不過當家’,他們是兄弟,我們是姐妹,又不是外人,都過來吧。”尤二姐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賈珍趁機想溜走,尤三姐哪裏肯放他走。賈珍這時候才後悔,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和賈璉也不好再輕薄了。

這個尤三姐鬆鬆地挽着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出蔥綠的抹胸,一片雪白的胸脯。下面穿着綠褲紅鞋,一雙小腳一會兒翹着一會兒並着,一點也不文靜。兩個耳墜子像打鞦韆一樣晃蕩着,燈光下,那柳眉像是籠罩着翠霧,檀口就像點了丹砂一樣。本來就是一雙秋水般的眼睛,喝了酒之後,又增添了幾分媚態,不但把她二姐比下去了,就憑賈珍和賈璉見過的那些上下貴賤的女子,都沒有她這麼風流迷人的。這兩人已經被迷得酥麻如醉,忍不住想去招惹她一下,可她那股子風情,反而把這兩人給鎮住了。尤三姐放開手腳稍微施展了一下,這兄弟倆竟然完全沒了主意,連一句硬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不過就是酒色之徒罷了。尤三姐自己高談闊論,盡情地折騰了一陣,拿他們兄弟倆嘲笑取樂,就好像是她嫖了男人,而不是男人嫖了她。過了一會兒,她酒也喝夠了,興也盡了,也不容這兄弟倆多坐,就把他們攆了出去,自己關上門睡覺去了。

從這以後,只要丫鬟婆子有一點伺候不到位的地方,她就把賈璉、賈珍、賈蓉這爺兒三個罵得狗血噴頭,說他們三個騙了她們寡婦孤女。賈珍回去之後,以後也不敢輕易再來了。有時候尤三姐自己高興了,悄悄讓小廝去請,他才敢來一會兒,到了這兒,也只能聽她的。誰知道這個尤三姐天生脾氣就倔,仗着自己長得風流標緻,偏要打扮得特別出眾,做出很多別人比不上的風流姿態來,把男人們迷得神魂顛倒,想靠近又不敢,想離開又捨不得,被她弄得暈頭轉向,她就以此為樂。她母親和姐姐也經常勸她,她反而說:“姐姐真糊塗。咱們就像金玉一樣的人,白白讓這兩個現世寶玷污了,也太沒本事了。而且他們家有一個特別厲害的女人,現在瞞着她還能安心。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了,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肯定會有一場大鬧,都不知道誰生誰死呢。趁現在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到時候白白落個臭名,後悔都來不及。”因為她這麼一說,她母親和姐姐看勸不動她,也就只好算了。尤三姐天天挑吃挑穿的,有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了肥鵝,又要宰肥鴨。要是不順心,連桌子都能掀了,衣裳要是不合意,不管是綾羅綢緞還是嶄新的,就拿剪刀剪碎,剪一條罵一句。到底賈珍他們什麼時候隨意過,反而花了很多昧心錢。

賈璉來了,就只在尤二姐房裏獃著,心裏也有點後悔了。可是尤二姐是個多情的人,把賈璉當成終身依靠了,凡事都知道心疼賈璉。要是論溫柔和順,凡事都和賈璉商量,不敢自作主張,實際上比鳳姐強十倍;要是論長相標緻,言談舉止,也勝過鳳姐五分。雖然她以前有過不檢點的行為,但現在已經改過了,可畢竟失過足,有了個“淫”字,就算她有再多的好處也不算數了。偏偏賈璉又說:“誰能不犯錯呢,知道錯了能改就好。”所以就不提她以前的事,只看現在的好,兩人就如膠似漆,親密無間,一心一意的,發誓同生共死,哪裏還把鳳姐和平兒放在心上呢?尤二姐在枕邊被窩裏,也經常勸賈璉說:“你和珍大哥商量商量,找個合適的人,把三丫頭嫁出去吧。留着她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會出事兒的,怎麼辦呢?”賈璉說:“前幾天我跟大哥說過了,他就是捨不得。我說‘這是塊肥羊肉,就是燙手,玫瑰花兒好看,可刺扎手。咱們未必降得住她,還是正經找個人把她嫁了吧。’他只是含含糊糊的,就不再管了。你讓我有什麼辦法。”尤二姐說:“你放心。咱們明天先勸勸三丫頭,她要是同意了,就讓她自己去鬧。鬧到沒辦法了,少不得就把她嫁出去了。”賈璉聽了說:“這話說得對。”

到了第二天,尤二姐另外準備了酒,賈璉也不出門,到中午的時候專門請小妹過來,讓她母親坐在上座。尤三姐心裏明白他們的意思,酒過三巡,不用姐姐開口,自己先流着淚說:“姐姐今天請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說。不過妹子我不是那種糊塗人,也不用嘮嘮叨叨地提以前那些醜事,我都知道,說也沒用。現在姐姐也有了安身的地方,媽也有地方安身了,我也要給自己找個歸宿,這才是正理。但是終身大事,關係到一輩子的生死,可不是鬧着玩的。我現在已經改過自新,只想找一個我心裏滿意的人跟着他。要是讓你們來挑選,就算他富比石崇,才比子建,貌比潘安,可我心裏不喜歡,也是白過一輩子。”賈璉笑着說:“這也容易。你說是誰就是誰,所有的彩禮我們都來置辦,母親也不用操心。”尤三姐哭着說:“姐姐知道,不用我說。”賈璉笑着問二姐是誰,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大家想了一會兒,賈璉就說:“肯定是這個人沒錯了!”然後拍手笑着說:“我知道了。這人確實不錯,眼力真好。”二姐笑着問是誰,賈璉笑着說:“別人她怎麼能看得上,肯定是寶玉。”二姐和尤老娘聽了,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尤三姐就啐了一口,說:“我們有姐妹十個,難道都嫁給你們兄弟十個不成。難道除了你們家,天下就沒有好男人了嗎!”大家聽了都很詫異:“除了他,還有誰呢?”尤三姐笑着說:“別只在眼前想,姐姐只要想想五年前的人就行了。”

正說著呢,忽然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過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正等着爺呢。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裏和珍大爺商量做百日的事,可能回不來家。”賈璉又趕忙問:“昨天家裏沒人問起我嗎?”興兒說:“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裏和珍大爺商量做百日的事,只怕不能來家。”賈璉趕忙讓人拉馬,隆兒跟着他就走了,留下興兒應付來人的事務。

尤二姐拿了兩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興兒在炕沿下蹲着吃,一長一短向他說話兒。問他家裏奶奶多大年紀,怎個利害的樣子,老太太多大年紀,太太多大年紀,姑娘幾個,各樣家常等語。興兒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頭吃,一頭將榮府之事備細告訴他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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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兒說:“我是二門上該班的人。我們總共是兩班,一班四個,一共就是八個。這八個人里有幾個是奶奶的心腹,還有幾個是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們可不敢惹,爺的心腹呢,奶奶的心腹就敢惹。說起我們奶奶來呀,那可是心裏歹毒,嘴上也不饒人。我們二爺也算是個不錯的了,可跟她比起來差遠了。倒是跟前的平姑娘為人特別好,雖然和奶奶是一夥兒的,可她還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呢。我們這些小的要是犯了錯,奶奶可不會放過,只求求平姑娘就沒事兒了。如今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太太這兩個人,就沒有不恨她的,只不過表面上怕她罷了。都是因為她老是覺得別人都不如她,就只知道哄着老太太、太太兩個人高興。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着她。她還恨不得把銀子錢都省下來堆成山,好讓老太太、太太誇她會過日子,卻不知道苦了我們這些下人,就為了討好。一有好事兒,她不等別人去說,自己就先搶着去做;要是有了不好的事兒或者是她自己錯了,她就把頭一縮,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兒。現在連她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她了,說她‘雀兒揀着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要不是老太太護着她,早就把她叫過去了。”

尤二姐笑着說:“你背着她這麼說她,將來你又不知道會怎麼說我呢。我又比她差一層兒,你就更有的說了。”興兒趕忙跪下說:“奶奶要是這麼想,小的不怕遭雷劈!但凡我們這些小的有造化,要是先娶了奶奶這樣的人,我們也就少挨些打罵,也不用成天提心弔膽的了。現在跟着爺的這幾個人,誰不在背後誇奶奶您心地善良、憐惜下人呢。我們還商量着讓二爺把您要出來,都情願來伺候奶奶呢。”尤二姐笑着說:“猴兒肏的,還不起來呢。說句玩笑話,就嚇成這樣了。你們是來幹什麼的,我還要去找你們奶奶呢。”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可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都別見她才好呢。她那是嘴甜心苦,兩面三刀,臉上笑着,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這些壞毛病她都佔全了。只怕三姨的這張嘴都說不過她呢。好奶奶您這麼斯文善良的人,哪裏是她的對手啊!”

尤二姐說:“我只以禮待她,她敢怎麼樣!”興兒說:“不是小的喝了酒就放肆胡說,奶奶您就算有禮讓,她看到您比她長得標緻,又比她得人心,她怎麼會善罷甘休呢?人家是醋罐子,她可是醋缸醋瓮。但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她就有本事當著爺的面把人打得頭破血流。雖然平姑娘在屋裏,大概一年兩年才有那麼一次兩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她還要嘴裏念叨個沒完呢,氣得平姑娘性子都發了,哭鬧一陣,說:‘又不是我自己找來的,你又哄着勸我,我本來就不願意,你反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樣。’她一般的也就算了,還得去央告平姑娘。”

尤二姐笑着說:“難道是在扯謊?這樣一個夜叉似的人,怎麼反而怕屋裏的人呢?”興兒說:“這就是俗話說的‘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去’了。這平兒是她自幼的丫頭,陪嫁過來一共四個,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就只剩下這個心腹了。她讓平兒做屋裏人,一是為了顯得她賢良,二是為了拴住爺的心,不讓爺在外面沾花惹草。還有一段緣故呢,我們家的規矩,凡是爺們長大了,沒娶親之前都先放兩個人伺候着。二爺本來有兩個,誰知道她來了不到半年,就找出毛病來,都打發出去了。別人雖然不好說什麼,可自己臉上也過不去,所以就硬逼着平姑娘做了房裏人。那平姑娘又是個正經人,從來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也不會挑撥是非,反而一心一意為她伺候着,這才被容下了。”

尤二姐笑着說:“原來如此。但我聽說你們家還有一位寡婦奶奶和幾位姑娘呢。她這麼厲害,這些人怎麼能依着她呢?”興兒拍手笑着說:“原來奶奶不知道。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她有個外號叫‘大菩薩’,是頭一個善良的人。我們家的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適合清清靜靜守節。妙就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們交給她,讓姑娘們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就是她的責任。除此之外,什麼事都不管不問。就因為最近她病了,事情才多起來,這大奶奶才暫管幾日。其實也沒什麼可管的,不過是按照慣例行事,不像她那麼愛多事、愛顯擺。我們大姑娘就不用說了,要是不好也沒這麼大的福氣。二姑娘呢,她有個外號叫‘二木頭’,拿針戳她一下,她都不知道哎喲一聲。三姑娘的外號叫‘玫瑰花’。”

尤氏姊妹忙笑着問是什麼意思。興兒笑着說:“玫瑰花又紅又香,沒人不愛的,可就是刺扎手。也是一位厲害角色呢,可惜不是太太親生的,真是‘老鴰窩裏出鳳凰’。四姑娘還小,她可是珍大爺的親妹子,因為從小沒了母親,老太太讓太太抱過來養這麼大,也是個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們家的姑娘不算,另外還有兩個姑娘,那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一個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姓林,小名叫什麼黛玉,那臉蛋身材和三姨差不多,一肚子的文章,就是身體多病,像這樣的天兒,還穿着夾的,出來風一吹就倒了。我們這些沒規矩的嘴都悄悄叫她‘多病西施’。還有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兒,姓薛,叫什麼寶釵,就像雪堆出來的似的。平常出門,要麼上車的時候,要麼在院子裏偶然瞥見一眼,我們就像被鬼使神差了一樣,見了她們兩個,連大氣都不敢出。”

尤二姐笑着說:“你們家規矩雖然大,你們這些小孩子能進去,可要是遇見小姐們,原本就該遠遠躲開才是。”興兒搖手說:“不是,不是。那種正經的大禮,自然是要遠遠躲開的,這就不用多說了。就算躲開了,自己不敢出氣,是生怕這氣大了,把姓林的吹倒了,氣暖了,把姓薛的給吹化了。”說得滿屋裏的人都笑了起來。到底後面還有什麼事兒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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