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下幽都
陵山的夏意很濃。
蟬鳴聲躁得扶光和滿滿有些神思不屬。
古籍有載。
幽都中元,一年一逢。
死魂可出,生魂禁入。
其間三百年元日。
生魂可窺探。
罪大惡極者亦可伺機而出。
無問代價。
而此時七月十四,子時將至。
滿滿跟扶光往遠處眺。
陵城的顏色是墨色的,不似白日那般有難得的暖意。
俗界四方割據多年。
饒是陵城偏安一隅,百姓的底色到底也是暗的。
“轟隆!”
滿滿二人側目,雷鳴隱隱於天邊吭聲悶響,凌冽的雷鞭自天邊扯開巨幕。
風又一陣陣的扯着人的袍子,山林也呼嘯得張牙舞爪。
滿滿和不扶光不由得凜然。
這天地間黑影迷迭,儘是群魔亂舞!
“開了,開了!!!”
聽到一聲驚叫,原本看着遠處低沉黑雲的滿滿和扶光瞬時回首。
而一道縫隙於夜色沉沉里忽明忽暗。
“猶歡,快!幽都只開半個時辰,若是再晚,便只待明朝了!”
叫猶歡的女子直視前方。
門戶尚未大開,便隱約可見死魂激蕩,爭先恐後,欲出幽都。
“師姐走前,我墊后!”猶歡臉上多了些凝重,不過轉瞬之間,腦海中做了決定。
“好!你速來!”話音未落,猶暢人已踏月而去,只余周遭蠢蠢欲動的人影綽綽。
“嘶!”
朝師姐追去的猶歡輕呼出聲,只覺小腿一痛,瞬間從半空中掉下一截。
還未立穩,兩側肩膀一沉,竟然又掉下來一截。
猶歡險險立於一棵大樹上,胸腔被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嚇得起起伏伏。
眼中還倒映着遠處的兩個人影,猶歡收起皮笑肉不笑的臉,瞬間起勢趕去。
游吟山的肩膀,可不是那麼好踩的!
猛地加快速度,猶歡的指尖同時調動起地上的落葉匯聚。
天地同暗間,一條褐色的的葉龍咆哮着,騰身往前面的一男一女攻去。
見兩人的腳步被葉龍攔住,猶歡提劍便攻了上去。
“進去可以,要是再敢踩我游吟山的肩膀……”
猶歡踩在葉龍上,面色沉沉地看着滿滿和扶光:“我就請二位,每年中元都可自由出入幽都。”
這話放得狠,話里話外都是請他們去做鬼。
滿滿笑了,挑挑眉示意扶光先往幽都魂橋的方位繼續趕。
她自己則拔了彎刀橫立在眼前,不屑地挑釁猶歡:“憑你的本事,只有我送你做鬼的命。”
對峙不過片刻,是猶歡先放了劍。
因為只是錯眼看向師姐猶意的一霎那裏,脖頸上就傳來滿滿刀刃的冰涼觸感。
“要不你我一起……”滿滿親切地像和鄰家小妹話家常:“做一雙亡命鴛鴦?”
猶歡的臉騰地一下臭了,顧不得脖子上的刀,她狠狠啐了滿滿一口。
“和你?”猶歡單手叉着腰,脖子都要送到刀口上,聲里還全是潑辣:“我撿個二五不着六的漢子都比你強!”
“誒誒誒!”滿滿急急避開她要往刀口上撞的脖子:“大豐女子,是有些潑辣!”
猶歡眼一瞪,又要開罵。
滿滿一笑,彎刀收回刀鞘,手還有空掐掐猶歡的臉:“你師姐都要進去了,你怎麼還在這裏?”
猶歡回過神來,用劍隔開和滿滿的距離,逃也似的往幽都魂橋跑過去。
緊趕慢趕,滿滿都已經擦肩而過時,猶歡還是落了些距離。
遠遠地只能看見師姐提劍上了魂橋,猶歡興奮地遙喝一聲“彩!”。
可惜喉嚨才發出聲,卻又硬生生被眼前的一幕掐斷。
只見滿滿和扶光故技重施,趁師姐不備便猛然加速。
隨即他二人靈巧地足尖一點,踏着他師姐的肩膀便旋身一扭擠進幽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猶意被踩懵了。
猶歡瞪大雙眼:“……”狗男女!
顧不得追上那兩人指摘幾句。
猶歡加速衝上前,堪堪與猶暢並立於月涼如水間。
劍一拔,猶意和猶歡正欲憑劍氣揮出萬夫莫開之勢。
魂橋上的死魂卻迅速湧向兩側,竟是為她們讓出條通道來。
見鬼魂都如此客氣,兩人的劍自當回鞘。
猶歡有點感動。
原來某種程度上來說,幽都還是好鬼多。
風力有些囂張,衝擊得猶歡和猶暢有些不穩,不自覺地又退回兩步。
只來得及相互攙着抓穩當,兩人便隱約聽到幾聲吵鬧。
“那二人真是,動不動就動手。”
“就是,剛剛都砍過一刀了。”
“對頭對頭,趕着跟狗子上旬去投胎一樣!”
師姐妹對視一眼,猶歡想收回剛剛不切實際的想法。
被風卡着難進又難退。
猶歡到底是沒忍住,回頭吼了一聲:“那是劍!!!”
——
幽都內,滿滿和扶光剛剛進入,又險險要被逼退。
只見四下廬舍草木都沒有,卻熙熙攘攘地擠滿要出幽都的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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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法各一,姿勢各一,慘狀各一。
腳邊是兩顆爆炸性的眼珠子,滿滿和扶光從頭到腳開始發怵。
找不到路不是很重要。
和找不到下腳的地比起來。
後者明顯更焦灼。
咬咬牙,兩人決定尋東方遁出。
可惜速度不夠快。
因為五尺高空之上,一派鬼差相圍。
而其間端坐一人,紅袍大髯,正氣凜然。
滿滿和姑姑彎着腰悄悄一瞥,並不識得面目。
但此時此刻現於此地,二人先是心中大駭,后是鬼鬼祟祟地想溜。
畢竟衣着打扮這般顯而易見。
此時此地此刻,幽都除了陸判。
哪兒有那麼剛好守着魂橋。
又如此與眾不同的鬼?
在鬼堆里鬼鬼祟祟明顯更引人注目。
滿滿和扶光意識到的時候,一道罡風迎面襲來。
二人只來得及轉身,順便異口同聲地叫喚一聲“跑!”,便被周圍死魂包圍。
一步一步,竟是半分不得出。
滿滿和扶光:“……”
有意思嗎這樣?
鬼堆里抓生魂,跟作弊似的。
認命地站在原地,二人眼睜睜看着一隊鬼差從五尺高空飄下。
打頭的鬼差手一揮,滿滿和扶光便被一根紅紅綠綠交雜的細索束縛住。
“大人,人已帶到。”
陰兵公事公辦的聲音響起,專註於手中命簿的陸判略略抬頭。
只見一男一女站在眼前雙手抱胸,要不是那很有標識的細索只捆不識好歹的人。
他差點以為又是上庭哪裏來的二世祖,囂張跋扈得不像話
“大人,我二人可以解釋。”滿滿和扶光掙了掙,只發現這繩索越掙越緊,瞬間識趣地異口同聲道。
“講!”陸判眉目緊皺地看着他二人,一身氣勢灼得人心驚。
扶光和滿滿相互靠着,臉上收斂了點年少輕狂。
人在屋檐下。
低頭不可以。
扭扭脖子活動筋骨還是行的。
只是眼睛對上陸判不怒自威時,二人言語間無甚底氣。
“大人,”深吸兩口氣穩定心神,滿滿扯着嘴角胡吹:“我二人尋人而來,今日幽都大開,尋完即走,定然半分不壞事。”
“出去!”陸判聽着這掛羊頭賣狗肉的話就煩。
這種名無實的話他每年起碼聽三萬遍,耳朵繭子都快成精了。
“大人,我二人保證不壞事。”扶光梗着脖子。
“出去!”陸判毫不動搖。
“大人,我等尋人即出。”滿滿迂迴救國。
“尋誰?”
“挽南神官。”
“尋她作何?”
“尋她……”滿滿一口氣卡在喉嚨里。
出逃幽都這種事自是不能為外人道,於是方才嗆人的氣勢一弱。
滿滿遲疑地找補道:“這幽都既然大開……”
“這幽都是為你二人開的嗎?”
滿滿話音未落,便被陸判打斷,後續則不由得一僵。
只見陸判怒目微瞠,看他倆如同看死人一般:“今夜中元,這幽都,可是為死人開的。”
陸判口中的意味這般明顯,二人忍不住猛地收了些不着調。
這意思分明就是,要進可以,出去死了再進!!!
“哈哈……”扶光尷尬地扯去嘴角胡亂笑着:“倒也不必如此。”
聽他這話,陸判不出所料,眼裏的輕嗤毫不掩飾。
真不愧是一脈相傳,都不要臉。
“滿滿,”扶光悄悄靠近滿滿咬耳朵:“阿兄怎的還不來?這是今日第二個,說要請我們做鬼的人了。”
滿滿不動聲色的踩了他一腳,示意他閉嘴。
幽都之內,四處本就無物,周遭的陰兵也早已屏息凝神。
他這般嚷嚷,誰聽不見?
原本熙熙攘攘擠着出幽都的死魂更是應景緘默,再無人敢多言語半句。
“陸公!”
熟悉的聲音響起,滿滿和扶光回頭望去,神色激動地叫了聲“阿兄!”,頗有些喜極而泣。
陳三願走到身側的一瞬間,二人方覺陸判的威壓一輕,心頭安定幾分。
陳三願生得高大,青山松柏一般,一身黑衣從下方鬼群中向上掠來。
“陸公,怪我來得遲。竟讓他二人闖到了您這裏,實在是不妥。”陳三願站定后又忙向陸判作揖。
隨即看了眼被綁住的滿滿和扶光,陳三願略微遲疑。
頓了頓,他還是硬着頭皮道了句:“他二人,可有給陸公增添煩擾?”
陸判神色未變:“陳三願,你當明白,生人不得擅闖幽都。”
“陸公明鑒,”陳三願從袖口中摸出一枚令牌,隨即遞向身側的鬼差:“我與神官早已備好令牌,未曾想他二人來得快,便出了此等岔子。”
又對身後二人使了使眼色,三人一同鞠禮道:“還望陸公海涵。”
扶光和滿滿剛抬頭,就聽陸判威嚴道:“既是備好了令牌,那自然是進得,不過,”
陸判評判善惡的眼中帶了些不虞,揮了揮拿着硃筆的大手:“生人進幽都只一日,你等萬勿失律。”
“是。”三人一同應下。
陸判揮手之間,滿滿和扶光周身一輕。
那紅綠相間的繩子竟自己鬆開來,並自覺的將自己纏繞成圈狀。
倒像是活的一般,再順溜不過的跑到身側一位陰兵手上。
“陸公,”不顧滿滿扶光心虛急走的神色,陳三願手指一動,對着陸判又道了句:“來時見有人擅闖幽都,唯恐生亂,我便將人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