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官挽南
“嗚呼!嗚呼!嗚呼~”
空氣中突兀地傳來三聲起承轉合的怪叫。
躺在屋頂上的挽南腿一抖,好險沒把自己像個爛雞蛋似的扔下去。
“叫什麼叫!”
她騰地一下坐起來:“出個門有什麼好得意,明日不就死回來了!”
“略略略!”有調皮鬼不知好賴地大笑:“叫你出不去!”
“呼呼!”挽南成功被氣笑,衝著遠處竹竿大喊:“給我揍它們!”
眼見竹竿要有動作,一堆小鬼見好就收,略略略地一溜煙跑個沒影。
可惜挽南不是好脾氣的神官。
幽都的風突然大起來,有奇奇怪怪的東西迎面吹來。
徒手接了好幾個,隨後挽南得意地拋起手裏的眼珠子。
起身,站定,瞄準。
哈的一聲助力,挽南把手中的幾顆眼珠子拋向那幾個小鬼。
滿意地聽他們被砸得哇哇大叫,挽南雙手抱胸,整個人好不招搖。
屁股跟燃了鞭炮沒區別,幾個小鬼你推我攘地跑遠,嘴裏還放下次再來的狠話。
輕嗤一聲,挽南哄着自己重新躺下去,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幽都今日風大,魂力不穩還敢挑釁。
一群小兔崽子。
活該被被吹得東西飄零!
雙手枕在腦後,挽南弔兒郎當地抖着腿。
四四方方的天怎麼了?
她臉上譜出意味深長。
今日中元,是該奏一曲歸家的喜悅。
遠處的阡陌小道旁。
雜草被一雙黑鞋踩了兩腳,發出無足輕重的低叫。
搖搖晃晃地有些歪出去,過一會兒卻又慢慢支楞起來。
埂間的一片盛放的紅花倒是好運氣。
只被空青的衣角輕輕擦過,抖抖腦袋還顯得更精神了些。
待禍禍了一道雜草后,黑鞋方才止住腳步,站在一處小小的院落里。
陳三願正待抬頭,挽南便利落地從天而降,在他四五步遠的位置站定。
於是硬硬的地磚上,紅鞋與黑鞋相配。
儘管周遭,一片荒蕪。
“這麼快?”挽南的聲音有些驚詫,繞着圈打量陳三願:“阿願沒陽奉陰違?”
“有些慢。”一連兩問,陳三願輕輕嗯了聲,很主觀地點評。
“你說誰陽奉陰違?”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挽南。
扯着嘴角乾笑兩聲,挽南對剛剛的快言快語選擇裝傻充愣。
心有餘悸地悄悄溜走兩步,她還有些感慨。
這次腦子比嘴皮有長進。
陳三願卻不肯放過挽南。
於是虎視眈眈具象化。
面上一本正經的有事要干,挽南拿起桌上的剪刀走向院子一角。
那裏靜靜地佇立着一棵桂樹,但她不敢下手。
陳三願則在一旁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她裝模作樣。
硬着頭皮,挽南咔嚓咔嚓地剪掉兩簇桂花。
結果是驀地一下,眼前的桂樹變得毫無美感。
心徹底沉了,挽南不由得瞪大眼睛。
事情的方向明顯歪了個徹底。
“阿南傷了我的心頭寶。”身後陳三願的聲音很幽怨。
“你再說一遍?”挽南反應很快,心虛地轉頭指着他倒打一耙。
“不是。”陳三願笑着,好像就是在等此刻。
他上前一步拉住挽南的手,聲調緩緩如春:“我的心頭寶是阿南。”
這話一般人聽着要恐怕要酸半天。
挽南不是一般人。
她臉上是盛大的理所應當。
被愛的,她愛的,剛好重合在一起。
世間多難得。
她就是要像驕陽一樣得意。
陳三願的眼睛在輕輕描繪,筆墨畫卷之下,是挽南的每一寸歡喜。
耳尖燒出薄紅,他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那副畫卷,在心裏。
“明日還是你去接滿滿他們。”把剪刀塞回陳三願手裏,挽南輕咳兩聲,強行把話題重新引入正軌。
陳三願沒反應。
挽南疑惑地側頭看向陳三願,卻先被他泛紅的耳垂奪了視線。
眼裏是石榴籽一般的垂涎欲滴,挽南無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交疊的手心不約而同地冒出汗,她揚着眉眼靠過去。
呼吸纏綿間,有輕輕的挑逗。
吻是很輕的,像在呵護。
溫度是很灼熱的,燙到心裏。
日頭還在微微的泛濫,光影淺淺地打在石磚上。
兩道人影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
是夫妻。
——
神官挽南
歲二三
俗歷七月初八飛升
……
同日
弒神溯洄
……
俗歷中元
幽都大開
神官挽南
貶四時之神
自入輪迴道
世世不得善終
——《上庭神官錄?挽南傳》
“滿滿,我想要這個!”
本應在身側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滿滿無奈地回頭。
只看見斜陽照暖里,拿着書本的少年在向她揮手,聲裏帶喜,笑里逢光。
滿滿嘴角一扯,都是表象。
想也不想,她抬步折了回去,準備打破這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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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勁地裝瞎,扶光忽視滿滿眼中不情不願,再順和不過地湊過去把手中的書攤開。
滿滿的視線隨着扶光動作亦步亦趨。
於是修長的指掌翻飛,書頁便像煙火般在兩人琥珀色的眸子間盛大開來。
隨後又在《挽南傳》三個大字的紙張中鋪落、定格、再謝幕。
拒絕的話還沒張開口,滿滿便聽到扶光在耳邊悄聲補充:“滿滿,要這個!”
面不改色地點點頭,滿滿奪過書細細看了兩眼。
待發現書本全貌尚好,材質亦不像粗製濫造,實在找不出破綻的時候,她的臉上終於裂出一道縫隙。
頂着扶光殷殷切切的目光,滿滿咬着牙問攤主:“這書多少銀錢?”
攤主是個年輕的郎君,從扶光拿起書便站起身來,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郎君可撿着便宜了!”
明眼一瞧就知道二人誰想買誰不想買,攤主看向扶光,口中全是為他感到高興:“三兩銀錢即可,書後便有價格,童叟無欺。”
扶光順着滿滿的手把書翻到背面,一臉賺到了的表情看着滿滿。
滿滿:“……”
早知你這麼好騙,就不帶你出門了。
明顯不吃這套,滿滿挑挑眉張嘴問:“可否便宜些?”
“姑娘願出多少?”攤主笑容得體。
“一兩。”滿滿翻着書,笑容更得體。
“不賣!”聽着滿滿這毫無誠意的話,攤主嘴一扯,拒絕得乾脆利落。
“你瞧瞧!你瞧瞧!”
攤主態度果決,滿滿很滿意,書一放兩手一攤,轉頭看向扶光:“攤主不願賣,可不是我不肯買。”
被當著面倒打一耙的攤主:“……”
“咳、咳咳……”
輕咳兩聲,攤主略開滿滿殺人的視線看向扶光:“二兩五錢也行。”
袖口被人晃了晃,滿滿被迫接收到扶光死活要買的目光。
“我等時常看顧店家生意,店家何不便宜些?”滿滿頂着壓力,發起第二輪殺價。
“陵城人少,二位可騙不得我。”年輕的攤主勝券在握。
“在下尋人至此,雖做此生意方才半月,但也曉得二位是今日頭一次進陵城,也是頭一次看顧我生意。”
“難怪,我就說店家有幾分面熟,果真不是本地人!”此路不通,滿滿激動地拍拍掌,換個話頭無縫銜接。
“姑娘好眼力!”
攤主更不要臉的誇着滿滿,手上誇張地畫了個大圓:“在下衛戍。別說陵城內,就是四國五十六城,卻也的確不曾見過公子和姑娘。”
說完,衛戍低頭整理沒幾本書的攤位,只留綁着灰色髮帶的腦袋給二人。
總而言之,三兩不議價,休要套近乎。
聽他姓衛,滿滿想更進一步的嘴一噎。
原是衛國人。
百年前衛國與三國開戰。
國君為報國人舉力護國,特賜國內百姓都可以皇族“衛氏”為姓。
示意舉國同支同親,宗族一體。
那一戰衛國慘勝,雖不至滅國,卻也被吞噬半壁國土。
衛國靠北,如今被三國裹挾,偏安一隅且地小臨海。
雖國人生得高大,但在其餘三國眼中,還是免不了落個偏僻荒蠻之地。
她和扶光這輕微的南地口音,便是繞斷了腿,想來陵城,也絕繞不到衛國去。
“那我等日後可多照顧店家生意……”滿滿鍥而不捨地再次開口。
“在下遊學至陵城半載,日盡后即歸家。”衛戍親切的笑意未減,嘴裏卻分文不讓。
話趕話堵得嚴絲合縫,滿滿臉一臭。
俗界四方割據多年,處處生意都難做。
但那難,是困難,不是難看!
迫於扶光的目光,滿滿嘴巴動了動,卻又在瞥到衛戍衣角處的補丁時止住話頭。
洗的發白的衣服撞進眼睛裏,和沒幾本書的小破攤交相輝映。
扯不出更進一步的話,滿滿率先敗下陣來。
只肩膀暗暗的撞了撞扶光,滿滿表明態度。
身上銀錢不多,書是他瞧中的,如今合該他自己拿主意。
扶光側頭看滿滿,一時間兩雙清亮的眸眼相對,拉鋸得火熱。
空氣中詭異的沉默起來。
初出茅廬的姑娘公子還未想好怎麼辦。
就不得不先明白了書里晦澀的“興來兵戈一場,鎩羽而歸滿堂。”
衛戍見眼前的兩人眼神官司打得激烈,嘴角有些壓不住。
果是遊俠子弟歷練在外,中元奔襲不說。
殺價手段也不知哪處學來,你來我往一番,竟在他這裏先見識到了世事險惡。
倒是羞也愧也!
“店家生意昌隆,倒不肯行些便宜。”
扶光和滿滿拉扯一番,咬咬牙還是釋手脫卷:“那便是還欠些緣分!”
說罷,拉着滿滿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若是走遠些也就罷了,衛戍頗有些遺憾。
偏偏二人步履匆匆,不過五步輾轉,便坐在了他對麵攤位的“李嬸雲吞”。
瞪着他有什麼用呢?
衛戍掏掏發癢的耳朵,裏頭被迫聽到一道氣呼呼的“李嬸,來兩碗雲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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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把書擺好,瞧他二人這稚氣的樣子,衛戍洒脫地坐回搖椅上。
雙手枕着頭,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着搖椅輕晃,看遲暮的天色看得愈發順眼。
今日註定,要多賺一筆!
七月的天色暈染的緩緩。
風裏還有些微微的熱氣。
滿滿和扶光坐着,遠處是愈發薄紅的雲彩。
近處是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依舊晃悠悠的衛戍的躺椅。
倒是星子都忍不住出來點綴了兩顆的暮色四合里,躺椅上的年輕攤主方才起來收攤。
見此,扶光的眼睛亮了亮,拉着滿滿就走上前去。
手腕活動一番,再自然不過的壓住了那本《上庭神官錄》。
隨後便同身側的滿滿異口同聲揶揄了句:“店家,收攤呢?”
用勁拽了拽,沒把書從扶光手底拽出來的衛戍鬆了手。
一抬首隻看到兩人的笑臉,他雙手抱胸,理不直氣也壯:“沒有!”
待看着二人僵住笑不下去的臉,衛戍的臉倒是開朗了些。
臉上露出白凈的牙齒,他看着至少比方才真心:“二兩,再不可少半分,如若還是不成,這生意便不做也罷。”
“成成成!”
衛戍話音剛落,二兩紋銀一冊書,便是買賣已成。
至少此時此刻看來,這是一場賓主盡歡。
滿滿和扶光再轉身便是走得輕快,倒沒看見身後的衛戍捏着銀錢笑眯眯的一張臉。
望着他們遠遠地離開,衛戍愉悅的將銀錢揣好。
隨後繞開書攤招呼一碗李嬸雲吞,沒有半分要走的模樣。
他抬碗坐在椅上,見有眼生的人自城門口進來,便燙着嘴囫圇誦兩句“神官挽南,弒神溯洄……”
狼狽的樣子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又被吸引着如冤大頭一般問價。
衛戍這才抹嘴起身,趁着月色又多賺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