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罷休
屋內格外安靜,眾人皆靜默不語。裴皎然嘴角噙着笑,滿目深意看着賈公閭。此時一陣風吹開了虛掩的窗戶,刺骨的寒風灌進來。吹滅了炭盆里火,屋內的暖意亦被吞噬的一乾二淨。
在門口守着的庶仆,連忙重新上前將窗關上,又重新點燃炭盆。在木炭噼里啪啦的燃燒中,
“神策軍尚在出征路上。此時處置供軍院院使,有失妥當。豈不是讓將士們寒心。”賈公閭面露微笑。
極具侵略性的目光里裹挾着一抹冷意,裴皎然道:“可如今戶部要交付的物資不是小數目。事關劍南等藩鎮兵的口糧,若供軍院上下不能保證手上乾淨。倘若出現衣糧緊缺,致使戰機延誤。恐怕諸位難辭其咎。”
裴皎然慢慢捧起茶盞。還好茶雖然被風吹涼,但是尚能入口,“山高路遠,又是冬日,水路不好走,只能走山路。遇上雨雪天,路上少不得要耽誤。”
話到此處,賈公閭不至於聽不出裴皎然話里的意思。南北供軍院這次負責的不僅是神策軍一方,還有出兵的藩鎮。神策軍尚有回易錢和皇帝的賞賜,但藩鎮靠的是賦稅。這回朝廷因為實在缺錢,不得不承諾,這次出兵的藩鎮在明年上交兩稅時,可從中自行拿走這次出兵所墊付的糧草和衣料。所謂的三成,也不過是層面上的讓利。
右神策軍的戶曹參軍在臨行前,來政事堂見過他一面。武綾迦雖然給的大方,但同時又給神策軍制定了支用標準。這次從供軍院支走的物資,大約能夠撐三個月。
換而言之,這看起來遙遙無期的戰爭,實際上有三個月的期限。無論是神策軍,還是藩鎮兵必須齊心協力在三月內擊退吐南聯軍。否則供軍院,乃至身後的戶部度支隨時都有可能不間歇的中斷供給。
搖頭輕笑一聲,賈公閭道:“裴相公的意思,如果不能處置供軍院的人。神策軍此次出征會大敗?”
“賈公您問這樣的問題,有什麼意思?”裴皎然唇梢挑起,“現在不動手,難道等來日藩鎮兵衝進供軍院,斬殺供軍院院使時。朝廷再來做出處理么?”
她眸中銳意逼人,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唉,延資庫的事還沒解決。”賈公閭眼中浮笑,“蘇公,你們中書省還真是人才輩出。一個李敬不夠,又來個裴皎然。這是不把朝堂鬧個天翻地覆,不罷休么?”
眼見賈公閭一頂擾亂朝廷平衡的帽子扣下來,裴皎然舒眉冷哂。
“國有危難。縱然該相忍為國,但也要看是什麼事。朝廷容忍宵小,豈不是寒了前方將士的心?別忘了,涇源軍士嘩變可沒過去多久。”
“裴相公!”
賈公閭聲如洪鐘,赫然睜眼。目光銳利地盯着裴皎然。
其餘人知不知曉,涇源軍士的嘩變是何緣由,他不知道。但他是他明白,倘若沒有這位裴相公刻意支給大方,那兩人又怎會被勾起貪婪之欲,最終引發嘩變。而如今她居然又敢出言提及此事。
“不過劍南向來和朝廷同心同德,想來也不會因此事和朝廷離心。只是難免會有怨憤。岑公您覺着呢?”
被扯進來的岑羲,睜眼看看裴皎然,又看了眼賈公閭。遂道:“賈公,還是處置吧。多事之秋,絕不能姑息此事。”
聽着岑羲也開了口,蘇敬暉忙道:“可不是。延資庫的賬有問題,保不齊南北供軍院也有問題。他們中飽私囊,反倒是苦了陛下。我等食君之祿,理應為君分憂。”
餘光斜眄着蘇敬暉,裴皎然暗暗發笑。蘇敬暉此人雖被稱為伴食宰相,但在兩件事上無人能及。說冠冕堂皇的話,沒人如他,對上曲意逢迎,也無人及他。
“那裴相公得到了供軍院的什麼消息?”賈公閭問道。
“延資庫是收支不符。供軍院那邊么,其實說來也不算大事。”裴皎然微喟,“只不過西南供軍院是被張巨璫義子管着。他居然敢在供軍院內設私庫。朝廷撥給將士們的錢,被他們倒騰來倒騰去的,全落盡他們口袋裏。一來二去的,最難的還是朝廷。”
“這年頭誰日子不難過?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即便是陛下,亦有煩心事。”賈公閭意味深長地笑着,“裴相公,你沒有煩惱么?”
“我身為江淮鹽鐵轉運使。煩惱的自然是鹽鐵利,能否支撐朝廷明年的支國度用。”裴皎然目光微閃,“總不能每年都從明年的預算里預支着用。如此下來,國庫豈不是年年空虛,依舊有無數苛捐雜稅加於百姓頭上。陛下的煩惱只會更重。”
“諸位意見一致,反倒是老夫不對。”賈公閭無奈一笑,“也罷。裴相公,你和李敬明早一併呈奏疏吧。”
“賈公您放心。某自然會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呈達天聽。”裴皎然道。
從政事堂出來時,外面飄起零星雪花。轉瞬又變成鵝毛大雪。
裴皎然和岑羲並肩一道走着。
忽然見一紫袍內侍領着一眾青衣內侍遠遠而來。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他如今只是暫代內侍監。陛下憐他品級不夠,來宮中不過幾年,怕他壓不住底下那些老內侍們。特許他借品。”岑羲感慨道。
話音剛落,紫袍內侍在二人面前止步,其餘人也跟着止步。
“岑公,裴相公。”原正則恭敬作揖。
面前的原正則雖然動作恭敬,但眼神卻頗為輕蔑。
“原巨璫這是從哪來?”岑羲微笑着開口。
“天氣冷。陛下讓人從內庫翻到兩件千狐裘出來,讓奴婢給太子和吳王送去。”原正則偏首指了指身後的青衣內侍們,“也帶這些新來的奴婢去見見世面。奴婢還要去向陛下復命,先行一步。”
說罷原正則領着一眾內侍往前走去。
餘光窺見原正則從自己身旁走過,裴皎然忽地一笑,“原巨璫這日子過得倒是恣意。”
聽着這話,原正則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好在身旁的內侍一把扶住他,一個勁地喚着巨璫,詢問其可好。
“伴君如伴虎,哪有恣意的。”原正則謙恭一笑,“奴婢別的不知。只知道奴婢頭頂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雪大,裴相公小心腳下。”
“這是自然。也盼原巨璫對不起這借品的榮耀。”說完裴皎然朝着岑羲一拱手,“這大雪天,路上泥濘。岑公您也慢行。裴某就先回中書外省,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