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血色
傍晚時分,李明軒如約帶着沈曦來到了池家。
池父不在家,兩人算不得是正式拜訪,只是普通朋友間吃個飯。饒是這樣,兩人也特意帶了一瓶法國的紅酒過來當做了禮物。只是見到池以衡的剎那,兩人同時笑了起來。看來他們的禮物是白拿了,池以衡這個樣子絕對不是可以喝酒的人。
嘴角貼着創可貼的池以衡自己也笑了起來,一邊接過禮物,一邊招呼兩人進屋。沈曦目光古怪的盯着他的右手,一條白色的紗布歪歪斜斜的纏在上面,看起來像是在包紮,可技術實在是不怎麼樣。
李明軒也注意到了池以衡的右手,池以衡尷尬的笑笑,解釋道:“蹭破點皮,沒什麼事,小澤非要包紮的。”
沈曦心裏也猜到了估計是夏澤,要是池家的傭人就是這種水皮,早就應該被開除了。他隨口問了一句,“小澤呢?”
“樓上做作業。”
一句話說完三人同時大笑,池以衡的口氣實在是像那種嚴厲的家長,簡直就像是養了一個兒子一樣。
現在吃飯還早,三人隨意的坐在大廳聊了起來。幾句話過後,池以衡和李明軒就從吃飯聊到了公事上。沈曦聽得無聊,起身道:“我去看看小澤。”
池以衡給他指路,“三樓左拐第二間書房。”
池家的別墅規模不小,裝飾佈置頗有品味。沈曦和李明軒在一起時間久了,覺得他現在的公寓有點太小,畢竟當時就是為了他一個人住買的,還特意挑了一個小戶型。如今他正動了換房子的心思,看了看池家的佈置,這個心思更明確了。或者他還可以養一條狗?
沈曦心裏轉着念頭推開了書房的門,就看到夏澤咬着筆,一臉苦大仇深的盯着面前的一疊作業,狠狠的用力劃下了一個符號。他頓時笑了起來,笑眯眯的打了一聲招呼,“小澤。”
夏澤聽了聲音剎時眼睛一亮,驚喜的看向了沈曦。他的興奮太過明顯,沈曦心思一轉就猜到了他的念頭,壞心眼的挑眉道:“看到我是不是很高興?是不是覺得有我在就不用做作業了?”
夏澤:“……”
沈曦哈哈笑了起來,坐在了夏澤的身邊順手在他的臉上捏了一把。他挺喜歡逗夏澤的,比起他實際年齡和心理年齡的嚴重不符,夏澤這種一看就是個小屁孩。每次看到夏澤,他就像是看到十八歲之前的自己,心思簡單還沒有見識過這個世間的險惡。
沈曦掃了一眼桌上摞着的一摞書,隨口道:“作業很多?”
夏澤苦着臉點了點頭,對池以衡怨念頗深,這都是池以衡佈置的。說來,他覺得他現在怎麼也算是受了刺激的人吧,不管是石靈還是韓玲,難道池以衡就不擔心他會有心理陰影嗎?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讓他看看電視,玩玩電腦舒緩心情才對嘛,哪有佈置了這麼多作業逼着他做作業的?
夏澤一臉幽怨,沈曦看着好笑,沒良心的大笑了起來。沈曦兩輩子都沒有經歷過高考。上一世還沒高考他就進了監獄。這一世更是直接出了國,在國外大學也是混了四年,看書的時間估計能算的出來。哪裏像夏澤,活了兩世經歷了兩次高考,簡直就是人間慘劇。
夏澤捏着筆一邊和沈曦說話一邊做着習題。轉頭的瞬間,沈曦清晰的在夏澤的脖子上看到了一處紅色的斑點。作為一個過來人,沈曦自然明白那是什麼。他看看夏澤又想想樓下的池以衡,若有所思的笑笑,很快移開了視線。他還記得半個月前李明軒陪着情緒低落的池以衡喝酒那次,如今看來,池以衡和夏澤之間的問題似乎已經得到了解決。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夏澤做着習題,沈曦捧着一本書看着。時不時沈曦還要幫夏澤找找公式,替他翻翻答案之類的。
池以衡和李明軒找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兩人湊在一起爭論着什麼。聽到腳步聲,爭論的兩人下意識的回頭,習慣性的同時叫了一聲,“表哥。”
叫完以後四人面面相覷,夏澤第一個沒忍住笑,眾人很快一起笑了起來。好在兩位表哥都沒領錯人,池以衡含笑揉了揉夏澤的頭髮,“吃飯了。”
“哦”夏澤歡快的應了一聲。心裏打定主意要把吃飯的時間拖長一點,這樣那堆作業就能拖到明天再做了。
池家的這頓晚餐主打川菜,主要是為了照顧沈曦和李明軒的口味。夏澤平時吃的清淡,池以衡擔心夏澤不習慣,特意將幾道清淡的菜擺在了他的面前。誰料夏澤不領情,反而是頻頻挾着幾道辣菜吃的開心。
池以衡無奈,只能盛了一碗湯推給他,“喝點湯。”
夏澤眼睛彎了彎,看了池以衡一眼,許是吃辣的緣故,他的臉上滿是嫣紅,眼睛霧蒙蒙的,隱隱含着一絲水汽。
“辣!”夏澤小聲的撒嬌道。
池以衡佯怒瞪着他,“那你還吃得歡。”
他盯着夏澤一口不剩的全喝完了湯,很快又給夏澤盛了一碗。
兩人的互動落在了作為客人的沈曦和李明軒眼中,李明軒笑笑,伸手握住了沈曦,低聲道:“小曦你要喝湯嗎?”
沈曦瞥了他一眼,小聲質問着:“這就是結婚和沒結婚的區別嗎?沒結婚前你都是主動幫我盛湯,結了婚看到別人盛湯才能想得起我來?”
李明軒寵溺的看着他,“要我晚上回去自覺跪搓衣板嗎?”
沈曦沒忍住笑了起來。
四人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完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池以衡乾脆邀請李明軒和沈曦晚上在池家住下,兩人略一思索就答應了下來。既然不需要趕回酒店,池以衡和李明軒很快移到了書房,繼續談起了之前的事。留下沈曦和夏澤兩人因為吃的太撐,一起捧着肚子窩在池家的地下室看起了電影。
池家的地下室當年裝修時特意改造成了一個影音室。偌大的空間隔離成了幾個區域,巨大的屏幕掛在牆上,不遠處是一排可以隨意躺下的沙發。沈曦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心裏更是堅定了回去就換房的決心。
夏澤和他湊在一起,兩人為看什麼爭論起來,最後在一部3d動畫片上達成了一致。
等到池以衡和李明軒談完事情,一看時間已經過了12點了。他們找到了影音室,完美的立體聲音響環繞下,沈曦一個人看的津津有味,夏澤抓着眼鏡斜靠在沈曦的肩頭睡得正熟。
看到池以衡過來,沈曦暫停了電影。池以衡繞過沙發小心的抱起了夏澤,笑着低聲問沈曦,“他睡多久了?”
沈曦:“剛睡着不久,不過……”
“什麼?”
沈曦忍着笑,“我建議夏澤以後買床得買的大一點,這麼大的沙發他都好幾次差點滾下去。”
池以衡輕輕地笑了起來,看來夏澤糟糕的睡相已經給沈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感受到了熟悉的懷抱,夏澤閉着眼在池以衡的懷裏蹭了蹭。池以衡寵溺的看着他,低頭在夏澤的臉上親了一下,繼而看向了沈曦,“你們是?”
沈曦睡眠一向不好,此時電影又到了關鍵時刻,在睡覺和電影之間他果斷選擇了電影。“我再看會。”
李明軒不需要問肯定是陪着沈曦,池以衡抱着夏澤離開了影音室,臨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沈曦靠在李明軒的肩上,他又低頭看了一眼夏澤,微微笑了起來。
池以衡和夏澤的心情都沒受韓玲一事的影響,同樣知道了這件事的夏源就不是那麼好過了。石靈已經被他送走,他確定幾年之內,石靈是不會再出現在海城了。在繞着海城遊盪了一下午之後,夏源一臉木然的出現在了韓玲的面前。
“小源。”開門的瞬間,韓玲頓時欣喜不已,“吃晚飯沒?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做。”韓玲一疊聲的圍繞着夏源轉着。夏源沒有說話,沉默的坐到了客廳。
最初聽到石靈講述之後的憤怒,在一下午的時間中,逐漸發酵壓縮冷凝,最後變成了心中沉甸甸的無力。他不知道他能和韓玲說什麼,不管他說什麼對方都不會聽。兩人的每次對話都像是“鬼打牆”,永遠說不到一個點上。韓玲只聽她自己願意聽到的話,只關注她自己的情緒,從不管其他人的想法。
夏源的沉默對韓玲完全沒有影響,她很快自發的換了一個話題,“小源,我已經和你父親打過招呼了,過段時間他就把你認回去,堂堂正正的做他的兒子。”
夏源憐憫的看着韓玲,從小到大,韓玲這句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她也只能拿這句話來騙騙自己。他從不信,夏志成也根本不可能昏了頭答應了韓玲。
夏源深吸了一口氣,“母親。”
韓玲猛地一顫,“小源你叫我什麼?”
從她在夏源九歲時出現在夏源身邊起,夏源一直都抗拒喊她母親,最多只肯叫她一聲阿姨。這還是夏源第一次主動稱呼她為母親。韓玲激動地看着夏源,夏源神色淡淡道:“夏志成不是我父親,他只是我三叔,我是永遠不會認他的。”
“小源你……”
夏源打斷了她的話,“你找人去接近小澤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那個女孩被我送走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小澤這個名字對韓玲而言着實是一個刺激,完全抵過了夏源喊她母親的驚喜。她立刻尖叫起來,“小澤,小澤,那個小賤|種有什麼好。你是不是為了他才肯回來喊我一聲母親,在你心裏他就比我重要,對不對?他和他那個媽一樣都是狐狸精,先勾引了你父親,再勾引你,他們母子二人完全不給我活路,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夠了!”夏源大喊一聲喝止了韓玲,“是我喜歡他,和小澤無關。”
“喜歡他,喜歡他什麼?那張臉?”韓玲惡毒道:“我就應該找人先去把他那張臉給劃了,看他還……”
“砰!”夏源一拳砸在了桌几上,神色絕望的看着她,“你到底要怎麼樣?”
韓玲緊張的捧着夏源的手,連連追問着,“疼嗎?”
夏源抽回了手,面無表情道:“你先回答我,你到底要怎麼樣?”
韓玲急切道:“母親不想怎麼樣,你搬來和我一起住,我來照顧你,好不好?母親給你收拾衣服,給你做飯,你父親也來,我們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那我養父母呢?”
韓玲撇撇嘴,“你父親這些年給他們的還不夠多嗎?柳佳那個女人仗着你父親的勢,撈了不少錢了,這些錢還不夠你這麼多年的養育費嗎?小源,他們根本不是真心對你,是為了靠着你賺錢,只有母親才是真心為你好,全心全意對你。”
夏源聽着突兀的冷笑起來,“母親賺的錢你沒有分嗎?難道不是你也在裏面佔了五分乾股嗎?”
韓玲完全沒聽到夏源後面的話,她只聽到了夏源叫柳佳母親,頓時再一次尖叫起來,“我才是你母親,柳佳算什麼,是小偷,是她偷了你,是她搶了你,你不能叫她母親,只有我才是你母親。”
夏源已經完全死心了,他甩開韓玲站了起來,低聲道:“我會和夏志成商量,把你送到醫院,你要是不喜歡待在國內,去國外也行。你……”
“你覺得我瘋了?”韓玲尖叫起來,“我沒瘋,我告訴你我沒瘋。是不是為了夏澤,你是不是為了夏澤那個小賤|種,你要把你親生母親送到精神病院?”
韓玲死死的拉着夏源,“那個小賤|種有什麼好?當年我就該找個機會弄死他。”
“你當年做的還不夠嗎?”夏源激動的看向了韓玲。“要不是你們,小澤他怎麼會從小就失去了母親。”
夏源閉上眼,漫無邊際的血色彷彿瀰漫在眼前,他清楚的看着池欣雲躺在那裏,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害怕的縮了縮身體,想要躲開池欣雲的視線,可兩條腿彷彿僵住一樣,動都不能動。
韓玲和夏志成就在他的面前爭吵,為是誰把池欣雲推下樓梯而爭執不休。他看着夏志成跑下了樓,遠遠的看着池欣雲,卻沒有上前救人,而是慌亂的解釋着什麼。
池欣雲的眼神越來越黯淡,最後完全變成了幽深的黑。她直到死也沒有閉上眼睛,就是那麼盯着他,一直盯着他看。從那天起,他的腦海里再也擺脫不了那雙眼睛。無數次從夢中驚醒,他都覺得對方在看着他。看着韓玲也看着夏志成。
韓玲的尖叫聲讓夏源回神,“你是在怨我對不對?把池欣雲推下樓的是夏志成,和我無關,和我無關。”
夏源漠然的看着她,“你瘋了。”
在十五年前池欣雲死的那個晚上,他們三個就都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