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種熟悉的感覺
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老周頭抬眼看,正是見過一面的醉仙樓掌柜。
夥計忙退到一邊,掌柜做自我介紹,“老先生我是這的掌柜姓洪,名修,不知道老先生如何稱呼?”
老周頭忙行了一禮,道:“洪掌柜,在下姓周,”說到這頓了頓,又接著說,“我叫周尋。”
洪修問:“周老先生從何處所學廚藝。”
“曾給一個大戶人家做廚子,後來那家敗落,我又找不到合適的去處,便帶着侄子周寒四處流浪。”
洪修點點頭,“那先生可願意在我這醉仙樓做掌廚。”
“掌廚?”老周頭一愣,他原本只是想做個幫廚就行了,沒想到是掌廚,“掌柜還沒試我,便讓我做掌廚?”
洪修看一眼老周頭做的琥珀玲瓏塔,沒有回答,只是笑。
老周頭頓時明白,玲瓏塔這道菜極考驗刀功,肉片切得薄而均勻,而且疊成肉塔后,不但肉片之間要嚴絲合縫,上下層之間還要銜接自然。老周頭的刀功一看便勝過那個姓徐的師傅一大截,有如此技藝,那廚藝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那貴樓的徐師傅?”老周頭問。
洪修笑着說:“徐師傅不是本地人,家中老母最近身體不好,過些時日便回鄉去了。我正是在尋做菜的師傅,那日聽周先生對菜的評價,便知先生是此道中人。所以特別叮囑夥計,如果先生再來,一定要留下先生。”
“哦,”老周頭放下心,他本不欲奪人飯碗,看了看正吃得香的周寒說:“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和侄子俱是無處可去,可否讓她也在此處做個幫工,不求給她月錢,只要管她三餐飽飯就可。”
一個十歲的孩子吃不了多少,而且她現在已經能做些簡單的活計,又不要工錢。洪掌柜一口答應下來。就這樣,周寒跟着老周頭住在了醉仙樓後院一間小屋裏,總算不用在外乞討,也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
周寒開始每日在醉仙樓的幫工,醉仙樓跑堂的共有三個夥計,先前見過兩次的夥計是掌柜的遠房侄子叫洪瑞,另兩個夥計只在中午和晚上才上工。
周寒就每日跟着洪瑞幹活,掃地洒水,抹桌擦凳,收拾碗碟,有時在後廚摘菜洗菜。不忙的時候,老周頭還教她做菜。老周頭說,不論周寒以後去哪,總要有個能過活的生計,自己別的不會,也就做菜還能教她。
醉仙樓的徐師傅看了老周頭做菜,心服口服。因洪掌柜人還不錯,徐師傅原本打算過些日子回鄉的,給洪掌柜時間尋來新師傅,自己再教導幾天。看了老周頭的手藝后,他第二天就收拾東西走人了。
一天周寒正收拾客人吃完的桌子,只聽另一桌子上客人的談論,“聽說孫步銘的叛軍敗了。”
“是啊,寧將軍已經殺到孫步銘的老巢了,被叛軍佔領的那幾個縣也收回來了。”
“孫步銘呢?”
“聽說是自焚死了。”
“活該,反叛的人沒有好下場。”
“誰說不是。”
聽到這周寒跑到后廚大叫,“阿伯,阿伯。”
老周頭正在收拾手中的刀具,聽了周寒的大叫,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提着刀轉身問:“阿寒,怎麼了?”
周寒興奮大叫,“阿伯,孫步銘被打敗了,隨縣現在沒事了。”
老周頭放下手中的刀,埋怨道:“阿寒,我當什麼事呢,這種事也值得大喊大叫,難道你還想回隨縣去?”
周寒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不,我不想回去了,襄城挺好。”
老周頭伸手揉揉周寒的頭,什麼也沒說。
又過了兩天,打敗叛軍的朝廷軍隊班師回朝,路過襄城。浩浩蕩蕩的大軍從城中穿過,路邊的商販們停止了吆喝,行人閃到一邊。
現在不是吃飯時間,醉仙樓無事,周寒趴在醉仙樓二樓的窗戶上往下看。很快她就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還是獸首護心鎖子甲,頭上亮銀冠,和前些日子在路上看到時,沒什麼變化,也還是那副志氣滿滿的樣子。
周寒眼睛又轉移到他座下那匹馬身上,看得眼睛發亮,眼饞不已。正貪看時,身後洪瑞叫她,她答應一聲,只好戀戀不捨得離開窗戶。
與此同時,那馬上少年像是感覺到什麼,抬頭望向著醉仙樓二樓。那裏只有一扇窗子開着,並沒有其它。他心中暗道:“好生奇怪,剛才怎麼有種熟悉的感覺。”
一晃就是兩年過去,周寒和老周頭在醉仙樓做得得心應手,周寒也因為吃得飽,身上長了肉,臉也圓潤了些,雖然還是男裝打扮,但卻生得眉清目秀。便有食客打趣她是不是投錯了胎,應該投個女孩身上,結果投成了男孩。周寒也不答,只是傻笑。
過了十二歲,周寒身上也發生了一些事。以前她從不做夢,一覺睡到天亮。可十二歲后,她經常做夢。開始夢裏什麼都沒有,是一片黑暗,能聽到一些凄厲的慘叫和痛苦的哀嚎。這聲音太真實了,即使她醒來,耳中還有嗡嗡地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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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並不能讓周寒害怕,反而有一種熟悉感。她好像早已經習慣了這些聲音。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能在夢中聽到那些凄慘的哭叫,但周寒隱隱覺得一定和自己有關。
這種夢斷斷續續夢持續了三個月,終於再一次做夢,她眼前不再是黑暗。
灰濛濛的天空上飄着一團團結着冰凌的雲,冰雲下是一片無邊無垠的冰湖。冰湖上騰起白蒙蒙的霧氣,冰冷如刀。
就在這片冰湖之上有無數形容可怕的人。他們的身體,有的在滴血,有的在一片片開裂,有的在一處處爆開。這裏,天上射落如雨的冰箭,冰面豎起如林的冰刀。
痛苦是這裏唯一的感覺,懲罰是這裏僅有的常態。連綿不絕的慘叫和哀嚎聲,正是周寒以前在夢中所聽見的。
周寒緩緩走進冰面,這些人的慘叫和哀嚎沒有讓她的心有一絲顫抖,反而讓她感覺十分美妙,就像聽到梵音。因為這些人是曾經犯下罪惡的人,他們的罪只能在這裏用最殘忍的方式來贖。這些人的斷軀殘肢,絲毫也不能讓她同情,相反,她覺得似乎還不夠,應該再殘忍些。
每一種刑罰,給那些人帶來的都是極致的痛苦,是生不如死的感覺。可惜的是,在這裏想死也死不了,只能一遍一遍地承受這裏的刑罰。正是如此,令此處痛苦和哀嚎聲不絕於耳。
周寒就這麼平淡地在冰面上走着,看着,冷靜的心沒有半絲波瀾。有人拖着奄奄一息的殘軀向她爬來,求她相救。
周寒無視他們的存在,有罪就要贖,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她嘴角上揚,微微笑起來,但她的笑也是冰冷的,冷的如同這寒冰地獄裏的冰一樣。